龙山县的蛇真多啊。
何漱衣慢条斯理的掐住蛇头,把它从腿上一圈圈绕下来,随手丢旁边去了。
然后看了眼谢珩,她怔了怔。这个谢珩,都冷成这样了啊,那嘴唇变成乌紫色了,睡梦里还抱着身躯打寒战。
他是为了不让她冻着,才把自己冻成这样的。
何漱衣忙站起来,脚步轻轻的来到谢珩的面前,低下身。
她瞧见,他脖子上都冻出鸡皮疙瘩了。
心里不由产生一种暖暖的、也酸酸的情绪,很陌生。
何漱衣把谢珩的大氅脱下来,轻轻的盖在他的肩上。
没错,这个人是很邪魔,是很别扭,好像脾气也古怪,突然就凶她吓她,让她害怕。但是,这个人的心是好的,他是个好人……
谢珩忽然睁开了眼睛。
何漱衣没料到,两人又是一阵大眼瞪小眼。
谢珩淡定的瞧了眼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氅,拿下来,重新往何漱衣的身上盖。
何漱衣忙制止了他,“我真的不冷。”
谢珩眼底一深,问出句奇怪的话:“是不冷还是不舒服?”
“国师大人的意思是……”
“没什么。”谢珩不由分说,霸道的就把大氅固定在何漱衣的身上,不让她脱。看她的脸色,完全没有不舒服。他想也是,她能在珞璎阁的尸气中待了至少一盏茶的时间,承受他这件衣服不成问题。
何漱衣朝着谢珩靠了靠,认真的说:“你的唇色已经变得乌紫,还是穿上衣服免得落病……”
谢珩把脸扭向一边,“这点冷,对本国师来说没什么感觉。你太吵了,不要再扰我休息。”
他为了让她不冷,连凶相都摆出来了。何漱衣心里那酸酸暖暖的滋味更浓了些。两个人不过是萍水相逢,一起经历过的事情还都是些哭笑不得的,谢珩何以这样为她着想?
他真是个好人,有一颗柔软的心。
“国师大人……”何漱衣轻轻唤了声,坐在了谢珩的身边,脱下大氅。
当大氅盖在谢珩的肩头时,他扭过脸冷道:“又要做什么?
却见她用这件大氅把两个人都盖住,然后紧紧的贴着他,歪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谢珩只觉得心脏蓦地缩紧,“阿梨?”
何漱衣不回答,只静静的枕着他的肩。沉默在这种时候显得有些温暖,谢珩感受到紧缩的心底流进来一股子暖意。
她的身子真软、真娇弱,这么靠着他,连她身上的淡淡花香都是那么温软暖和。
谢珩的脸色终于柔和下来,干脆换了姿势,把何漱衣揽到怀里,让她也能靠着舒服点。也罢,反正就这么一夜而已,他便荒唐下吧。
☆、第9章 打主人也要看狗
这厢谢珩在努力调整心跳的频率,并感受身心皆暖的滋味,那厢何漱衣却在心里不停的翻小九九。
现在她靠在谢珩的怀里,是比靠在他肩膀上舒服。不过,离谢珩这么近,她在心跳加快之余,也感受到谢珩身上有种奇怪的气息,像尸气又不像。
她这才想起,他有恋尸癖来着,如果经常和女尸们办事,沾上她们的尸气也很正常。
活人带着身尸气可不是好事啊,谢珩怎么就得了这个癖好呢?这是对健康的荼毒。
何漱衣不免失笑:谢珩,你在这点上,还真是无药可救。要是阿璎醒过来后,得知你有这怪嗜,那她也太可怜了。
***
“醒醒、醒醒!你们该起床了哦!”
“国师大人、阿梨姑娘,天已经亮了!”
两个聒噪的声音,从左耳朵进,从右耳朵也进,钻过来钻过去,终于把何漱衣弄醒了。
身子又酸又麻的,双腿还有肿胀的感觉,露宿郊外果然睡的很疲惫。好在谢珩抱着她,她勉强有个枕头,倒比靠着树舒服也暖和多了。
面前有三张脸围着他们俩,其中的两张脸挂着暧昧的笑,第三张脸板着、还皱眉。很明显前者是谢天谢地,后者是温茗。
一瞅见何漱衣和谢珩醒过来了,谢天就逮着机会调侃两人:“国师大人可真是迫不及待,昨晚上被我们打断了好事还不甘心,背着我们又揩油来了。国师大人,注意礼教、礼教啊!”
“是啊是啊,部分礼教还是值得遵守的。”谢地应和。
何漱衣懒得跟这两个拉皮条的抬杠,她离开谢珩的怀抱,缓缓的站起身,接着就习惯性的整理了一下面纱和长发,样子从容娴静极了。
谢珩也只是给了两人锋利的一眼,便不再理,往四周看了看,竟看见远处有几个赶尸的老司,摇着铜铃,嘴里念念有词的赶着河滩上那些女尸。
看来是温茗他们把老赶尸匠找好了,赶着女尸去义庄,途中远远的看到他俩,就赶忙过来唤醒。
“阿梨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呢?”温茗摇着羽扇,尽量心平气和的笑问。
何漱衣不语,往一旁走去,算是默认。
两个人走开了一段距离后,温茗压低了声音询问:“阿梨姑娘,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身子酸麻,脚上有点肿。”
这些只是没睡好的正常结果,并不是温茗想要的答案。他说的又具体了一些:“我是想要知道,阿梨姑娘除了精神不足,还有没有别的感觉?比如说,身体变得阴冷了,或者是变得沉重了,知觉也有所衰退。”
“你说的这些是尸体吧。”何漱衣冷冷瞥了眼温茗。
阴冷、还知觉衰退,这不就是变死人么?
温茗忙抱着扇子作揖,“失礼了,总之,阿梨姑娘的意思就是否认这些感觉?”
“是。”何漱衣错身而过,朝着谢珩他们走去。
她已经给了温茗答案了,便不想再跟他说这些奇怪的话。纵然她容易好奇,但比起国师府的种种邪乎,她更在意龙山县这些落花洞女的死亡□□。
“阿梨姑娘阿梨姑娘!”谢天见何漱衣回来了,连忙刺探消息,“温茗都问你什么了?”
“你去问他吧。”
“不不,你就告诉我们吧,就费你三滴口水而已!”谢天又露出那天生奸诈的笑。
何漱衣淡淡道:“温茗先生问我有没有不舒服。”
“咦?温茗先生为什么要问这个?”谢地眨巴眨巴眼睛。
谢天却恍然大悟,拍着腿骂道:“这温茗想到啥地方去了?阿梨姑娘跟国师大人昨晚又没那啥……咋会不舒服呢?”
谢珩的脸色陡然黑如锅底。
何漱衣自行往赶尸匠那边走去了,只觉得,跟谢天说出口的话相比,温茗起码还在说人话。
当然谢天很快就被教训了——温茗又贴了他一张符,他怎么也撕不下来,一路撕到了义庄……
今早的义庄好热闹,门口堆了好几个仆从,院子里站了几十个差役。县令小姐的棺材被放在正中央,永昼站在左边,桃夭站在右边,棺材的前面扑着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
“夜儿!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啊!你死了让为娘的怎么活啊!”
妇人扑在了棺材上,一个劲的敲着棺材,敲着敲着,大概是棺材面板太滑了,她滑落在地上,又爬起来歇斯底里的冲到棺材上,对着里头的县令小姐又哭又喊。
“夜儿!我苦命的女儿啊!”
见状,何漱衣顿了顿,便进了义庄,朝那儿走去。
她知道这妇人是谁,龙山永县令家的小老婆,永昼兄妹的生母。
“啧啧,这夫人穿的可真艳啊。”谢天跟在何漱衣的身边嘀咕,丝毫不管那妇人哭的有多伤心。这会儿他总算把脸上的符咒撕下来了。
谢地感同身受道:“至亲离去,那滋味真是太不好受了。”
那妇人哭得妆容全花,忽然之间停止了哭喊,两只眼睛里满含怨恨,死死瞪着桃夭。
她站起身,满头的朱钗坠子叮铃桄榔的互撞,她朝着桃夭迈步,一步、两步,眼底恨不能飞出杀人的刀子来。
“你这个天杀的!扫把星!你还我的夜儿!还我女儿!”妇人忽然扑上去,拎起桃夭的衣襟,扬起一手就要朝着她的脸落下。
永昼脸色一变,忙赶在巴掌落下前冲上去,握住妇人的手腕,“娘,你住手!”
桃夭吓得往永昼的身后缩。
“娘,你为什么要打桃夭?桃夭做错了什么?”永昼质问。
妇人挣扎着控诉:“你、你竟还帮她说话!这个克死人的扫把星,让你不许再和她见面,你还见!现在你妹妹都被她害死了,你还护着她!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娘了?”
永昼的脸色立刻变黑,气愤道:“夜儿的尸体还是桃夭给找了口棺材安置的!桃夭没做错什么,你也不许再说她是扫把星!”
“什、什么?你、你……”妇人震惊的看着永昼,眼中的怨恨渐渐变成了失望。
悲痛夹杂着怒火,使她更为口不择言,指着永昼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瞎眼的东西!你还知不知道你是县太爷的儿子!居然样样向着这扫把星!你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吗,她是从棺材里生出来的!”
桃夭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全无。
棺生子,这就是她的身世,她娘在棺材里不知怎的回光返照,把她生了下来,之后就死了。
这样晦气的来历,几乎是人人侧目,即使桃夭这些年再努力的热心肠,也总是被人嫌恶指点。
她自己也觉得抬不起头,自卑、处处小心,甚至不敢大声跟人说话。
唯一让她庆幸的,就是永昼和何漱衣两个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看她。如果说她这辈子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那无疑就是这个了。
永昼护着桃夭退开一些,态度强硬:“娘,儿子喊县衙差役来此,是为了办公。现在公事重要,你有什么脾气等回府上了再发。”
“你、你……”妇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哇的一声就嚎啕哭喊,极尽凄厉之能。
“天杀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儿子老爷还不给我扶正,儿子又是个瞎了眼的!呜呜呜……”
何漱衣委实不喜欢这个人,虽然知道她丧女心痛,可就是不喜欢她。她们好心搬回县令小姐的尸首,这妇人不但不谢,还揭桃夭的伤疤,实在自私刻薄。
她冷冷道:“章姨娘,这次死亡的女尸已经赶到义庄的门口了,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请差役们帮忙,共同将这些尸体送回龙山县。”
这妇人一听“章姨娘”三字,也没顾得上何漱衣后面说的话,当即质问:“你是什么人,竟然认得我?”
“听永昼公子提过而已。”
章姨娘横竖打量何漱衣,冷笑:“我还当是什么人敢这么理直气壮的跟我说话,原来跟那扫把星是一伙的,瞧见你们就晦气!”
何漱衣眼神一沉,张口欲说句狠话,不想谢天忽然冲上来,剑一拔,出鞘的声音顿时把章姨娘吓得退了一步,心虚道:“你、你要干嘛!”
“哼,泼妇!你不知道打狗也要看主人吗!”谢天凶神恶煞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