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懂事又体帖,顾三娘自是欣喜,她看着彩云说道:“那时她亲爹刚走,我带着她搬到县城,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就跟个大人似的,从来不叫一声苦,后来,遇着你们大爷,他明里暗里帮衬我们娘俩儿,要不是他,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彩云也听说过一些她家大爷和顾三娘的事情,先前她也想不通大爷为甚么要找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后来和顾三娘处得久了,知道她为人正直,谦虚和气,跟大爷两人夫妻和睦,也就愈发敬重她了。
“奶奶,咱们院子里,大爷护着你,御哥儿和姑娘也是你敬我爱,等再过不久,肚子里的哥儿也该生下来了,你就等着享福罢,。”
顾三娘一笑,她说:“我如今就指望你大爷平平安安,一家人早日团聚,别的甚么也不求。”
彩云笑着说道:“奶奶莫要牵挂罢,等到小哥儿出生,大爷也就家来了。”
两人说话之时,小叶子已装了几个大萝卜朝着她们走来,顾三娘想起家里没有肉,她抬眼四望,找了一间肉铺,指着一块上好的臀尖肉叫屠夫切下来。
几人买了肉和萝卜,又不紧不慢的往家里走,待到进到巷口,看到门口停着一辆蓝色盖帘的马车,顾三娘一楞,说道:“这又是谁来了?”
守在门口的万福眼尖,他看到顾三娘,笑着迎上来说道:“奶奶,你看谁来了。”
顾三娘疑惑不已,她进到屋里,刚跨进院门,就看到站在檐下的吉昌公主,吉昌公主远远望着她,平常清冷的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她道:“叫我好等,这雪天路上湿滑,还挺着肚子到处乱跑,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公主。”这时候见到吉昌公主,顾三娘十分意外,她快步走到吉昌公主的面前,握着她的手说道:“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沈拙说过,吉昌公主无诏不得出京,再者她隐居在雾山,知道的没几个人,吉昌公主又是从何得知的?
吉昌公主携着她的手进到里间,说道:“你要生了,大伯在外不放心,打发人送来书信,叫我过来看看你,故此我借口到郊外白马观给老爷打醮,这才得以出门。”
沈拙虽说与吉昌公主照面次数不多,却心知她人品端正,再者顾三娘与她交好,适逢她要生产,沈拙不在跟前,于是特意请她帮忙照看顾三娘。
停顿片刻,吉昌公主又对她说道:“郡主并不知我来了。”
顾三娘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嘉元君主不喜她和沈拙,蒋府上上下下众人皆知,吉昌公主心思细腻,早已看出沈拙夫妻二人防着嘉元郡主,是以她虽知顾三娘住在雾山,却并不曾对人说过,就连此次上门来探望她,吉昌公主也是私下悄悄过来的。
二人坐在炕上,柳五婆又重新换上热茶,吉昌公主细细端详着顾三娘,说道:“我怎么瞧着你像是瘦了似的。”
顾三娘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她笑着回道:“想来是咱们久不见面,你才这么觉着。”
吉昌公主又望着她圆滚滚的肚子,问道:“你在这里一切可好?再过几日就要生了,产婆都找了没有,别到时手忙脚乱的没个章法。”
顾三娘笑道:“可见你这掌家娘子当得称职,隔得这么远,还甚么事都替我着想,你放心罢,柳五婆在镇上找了极妥当的产婆。”
“那就好。”
两人说了几句话,顾三娘问道:“阿拙和锦三爷都走了,府里就剩你和郡主两个妇人,安家没有为难你们罢?”
吉昌公主不以为然,她道:“安家没这个胆子,老爷虽去了,余威犹在,再者有镇言将军和大伯,他们不敢怎么样。”
顾三娘想了一下,悄悄说道:“你们还是要多加小心,阿拙说了,北边恐有战事,说不得到时就要乱起来了,你也要趁早打算。”
吉昌公主瞅了她一眼,笑道:“大伯连这个也跟你说了?你莫要自己唬自己,战事到不了京城的。”
这些事情,她们妇人家毕竟不好多谈,两人心里有数,也就住了嘴。
中午,吉昌公主留下用饭,顾三娘兴致来了,定要亲自给她烧一顿饭,柳五婆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去了。
顾三娘许久不曾近灶前,手艺一点也不生疏,有柳五婆给她烧火,她手脚麻利的蒸了一锅米饭,主菜是猪肉炖萝卜,再加一条烧鱼,一碗煎豆腐,一碗韭菜鸡蛋花,并一碟香油绊萝卜丝,烧饭的时候,顾三娘还趁空对吉昌公主说道:“乡下地方,比不得府里的吃穿用度,你且将就一下罢。”
吉昌公主正在院子里和小叶子说话,她抬头望了顾三娘一眼,说道:“我看着像是那等子娇生惯养的人么?”
顾三娘想起当日安锦堂强闯丞相府,吉昌公主拉开一张弓箭挡在门前,把在场所有男人都镇住了,她笑道:“谁敢说你娇生惯养,那么重的弓也能拉开,得亏是生了个女儿身,要是个男人,将军也是当得起的!”
吉昌公主听了顾三娘这话,微微有些失神,小叶子见她不吭声,拉了拉她的袖子,说道:“公主,你怎的不说话了?”
吉昌公主回过神来,她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无事。”
顾三娘忙活了半日,做了一桌饭菜出来,顾三娘和吉昌公主带着小叶子在里间的炕上用饭,刚刚落座,顾三娘想起屋主老夫妇前几日送了一坛米酒,便叫柳五婆拿出来,吉昌公主见此,说道:“你怀着孩子还吃酒,这不是胡闹么。”
许是吉昌公主这管家娘子当得久了,哪怕她比顾三娘还要小些,看到她做了甚么不妥的事,总忍不住要念叨两句,顾三娘却并不厌烦,真正对你好的人才会劝你,若是那不相干的人,谁管你的死活?
“不碍事,是米酒,今日我高兴,你陪我吃两盅罢。”
小叶子也说:“这些日子,我娘总是皱着眉头,好不容易你来了,她才有个笑模样儿,你就依也一回罢。”
吉昌公主爽快的说道:“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一回,只不许多吃。”
两人不拘礼节,随意坐下用饭,有吉昌公主陪着,顾三娘倒是多用了半碗饭,吉昌公主好酒量,说是只陪顾三娘吃两盅,到最后,一坛米酒全进了她的肚子,惹得顾三娘笑她:“我只当你是个滴酒不沾的,原来有这等的好酒量。”
吉昌公主有些微醺,话也比平日多了一些,她道:“在我家乡乌孙国,不拘男女个个善饮,我来到中原,很少向今日这般喝得畅快了。”
吉昌公主几乎从来不提她过去的事情,顾三娘便问道:“不知乌孙国跟咱们大元国有甚么不一样呢。”
吉昌公主靠在引枕上,她双眼微眯,似乎想起了往日在故乡的情形,过了半晌,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从离开家乡的那一日,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说完,吉昌公主轻轻合上眼睛,顾三娘望着她,只见她神情忧伤,眼角似乎带着泪光,显见是被勾起了思乡之情,顾三娘随际也沉默下来。
“世上的事,不如意的总是居多,你比我还要难,我比不上你,天下大多数的男人也比不上你。”
吉昌公主一笑,她拿起酒瓶晃了晃,又放到桌上,顾三娘给她添了一碗汤,说道:“天色不早了,你在我屋里歇一会子就回城,免得误了进城的时辰。”
吉昌公主点头,只是自从提起故乡后,她又变得不爱说话了。
饭罢,吉昌公主并未歇息,便直接带了家人乘车去了,顾三娘将她送到巷口,直等到她的马车渐渐走远,这才回身进屋。
☆、第120章
顾三娘发作的时候正值半夜,头一两日,她就觉得小腹隐隐坠疼,到了后半夜,竟是越发痛得厉害,柳五婆为了便于照顾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和她同睡一屋,她夜里睡觉警醒,顾三娘刚刚轻哼两声,柳五婆就披衣起来了,她点着灯摸了一下顾三娘的肚子,声音一沉,说道:“大奶奶,你这估摸着是要生了。”
顾三娘脑门儿上疼了一层汗珠,她生过小叶子,也猜着自己大概是要生了,只不过细细推算日子,这孩子竟提前来了将近一个月,老人家又常说,不足月的孩子难得养大,顾三娘想到这些,不禁就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柳五婆在屋里又点了两盏灯,她说道:“奶奶你先躺一会子,我这就去喊彩云和万福。”
“去罢。”顾三娘神智还算清醒,她知道离真正要生的时候还早着呢,要是还没开始就胡喊乱叫的,等到紧要关头力气用光了,说不得大人和孩子就会一起丢了性命。
一时,柳五婆掌灯出去了,没过多久,顾三娘听到万福开门出去的声音,随后,彩云和小叶子也进来了,顾三娘看到小叶子,瞪了她一眼,急道:“你来干甚么,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快些回屋里去。”
小叶子不肯走,她红着眼眶说道:“我不走,你陪着娘。”
顾三娘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彩云一个未嫁人的姑娘,别看平日把屋里照看的井井有条,这个时候也急得手足无措起来,还是柳五婆经得事多,她对彩云说道:“你快去烧几锅水,等会子要用的。”
彩云忙不跌的点头,顾三娘叫彩云把小叶子也带走,小叶子却拉着她的手不走,那柳五婆劝着小叶子:“好姑娘,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能待在产房里,等会子忙起来,奶奶还要顾着你,这岂不是添乱么。”
小叶子被柳五婆半哄半劝的说了几句,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里间。
趁着这会子还没忙乱,柳五婆先提前把东西都清点了一遍,不时还陪着顾三娘说几句话,没过多久,院门被推开,柳五婆听到万福的说话声,喜道:“接生婆来了。”
正说着的时候,彩云就领着万福请来的稳婆进了屋,那稳婆是住在镇上的陈婆子,这营生她干了几十年,是附近有名的接生婆,早先来的时候,就已与她说定了来给顾三娘接生,此时进屋,陈婆子先察看顾三娘的肚子,见是羊水已破,便说确实是要生了。
顾三娘对她道了一声谢,说道:“这大半夜的,有劳陈婆婆了。”
陈婆子满脸堆笑,她道:“沈娘子客气,孩子要落地,可不管你是白日黑夜,我瞧你先前生养过,这肚子又是上圆下尖,肯定好生。”
大冬夜的被人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叫出来,换谁也不乐意,不过她家的人出手大方,陈婆子就是冲着接生的喜钱,好听的话也是一句接着一句。
有陈婆子在旁,顾三娘心里安定了几分,那陈婆子又叫她们取来干净的剪刀,纱布,针线等物,这些东西柳五婆早就已准备好了,陈婆子便要了热水,先洗了手,便不轻不重的给顾三娘的肚子揉按着。
屋里有陈婆子照看,柳五婆叫来彩云打下手,她则是在顾三娘床头压了几刀黄纸,并来到院里烧香敬天,祈求金花娘娘保佑顾三娘生产顺利。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顾三娘只觉得肚子疼得一阵紧似一阵,小叶子急得团团乱转,要不是被反复叮嘱不能进去,她早就冲进屋里去了。
待到产道开了四指,陈婆子对顾三娘说道:“沈娘子,我看到孩子的头了,你别泄气儿,再加把劲,很快就能生下来了。”
顾三娘疼得几乎快要昏死过去,却硬是能忍着一声不吭,有时实在疼得受不住了,才会轻轻□□几声,旁边的柳五婆见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心内急得不行,可是生孩子这事,又哪里是能急得的,如今就全指望陈婆子和顾三娘她自己了。
屋里屋外的几人都急得团团转,唯有陈婆子不慌不忙的,她一边又要外面端热水进来,一边宽慰道:“没事的,我做了一辈子接生婆,你这还算是生得顺的呢,要不了半个时辰,孩子准能生下来了。”
“有陈婆婆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顾三娘虚弱的笑了一声。
生到一半的时候,陈婆子怕顾三娘没劲儿,特意叫厨房给她做些吃食,柳五婆亲自去煮了满满一大锅荷包蛋,给顾三娘端了一碗,又给陈婆子端了一碗。
顾三娘没有胃口,不过还是咬牙吃了两个鸡蛋,便靠在枕上歇气。
那陈婆子不愧个老手,她说要不了半个时辰孩子就能下生,果然一点儿不差,吃完鸡蛋没多久,顾三娘疼得越发厉害了,那陈婆子看了一眼,喜道:“快了,能看到孩子的身子了,再憋一口气!”
顾三娘整个人像是被撕开两半,她紧紧拽着被子,全照着陈婆子说的来做,人家让她用力就用力,人家让她歇气就歇气,只是这反反复复的,像是总没个尽头似的,也不知甚么时候才能完,撑到最后,顾三娘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就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想着,要是沈拙能在她身边就好了。
“沈娘子,莫松劲儿,孩子就快要出来了!”陈婆子看她身上瘫软了,心里着了慌,生产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这种时候,前面多大的痛都忍下来了,若是在这关键时刻泄了气,不光孩子凶险,大人也要跟着命悬一线。
陈婆子喊了顾三娘两三声,她却没有半点反应,柳五婆顿时慌了,她扶着顾三娘的身子,连声喊道:“大奶奶,别睡着了,孩子还没生下来呢。”
顾三娘本来要睡着了,她听到‘孩子’这两个字时,猛然睁开眼睛,是了,她和沈拙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呢,怎么能在这时睡着。
柳五婆看到顾三娘又醒了,她揪着心,说道:“大奶奶,你可千万要挺住,大爷和哥儿姐儿都离不得你,想想这一家子人,再咬一咬牙,就过去了!”
顾三娘抓紧柳五婆的手,她痛得大叫一声,身子绷直,拼命的往下使力,就在此时,传来陈婆子欣喜的声音:“孩子出来了,孩子出来了!”
顾三娘两眼发直,重重的倒在床上喘气,不久,她耳边听到孩子可怜的啼哭声,顾三娘紧张的望过去,只见陈婆子快速剪断脐带,把光溜溜的孩子简单擦洗了一下就包了起来。
“是个哥儿还是个姐儿?”顾三娘沙哑的声音问道。
陈婆子喜笑颜开的说道:“恭喜恭喜,是个小哥儿,将来骑大马戴红花,给沈娘子挣个诰命回来!”
柳五婆也跟着笑道:“老奴也给大奶奶贺喜了!”
听说生的是个小哥儿,顾三娘心内一喜,她挣扎着坐起来,说道:“快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柳五婆小心翼翼的扶着顾三娘,又把小哥儿放在她的怀里,说道:“大奶奶你累了一夜,等会子我叫彩云进来重新收拾铺盖,你好生的歇一歇,小哥儿自有我们来照料呢。”
顾三娘目不转睛的看着包被里的小哥儿,她刚才分明还累得像是去了半条命,这会子看到孩子,心都要软化成一团,刚出生的小哥儿,脸上红通通皱巴巴的,鼻子眼睛嘴巴小小的一点,哭了几声后,就缩成一团,沉沉的睡着了。
顾三娘朝着窗外看了一眼,问道:“现在是甚么时辰了?”
柳五婆答道:“寅时三刻。”
顾三娘低头望着小哥儿,情不自禁的轻轻摇晃着孩子,嘴里说道:“这个时辰降生的,小名就叫虎儿如何?”
“这名字叫得好,老虎乃是百兽之王,又天生力大无穷,可不就说的是咱们小哥儿么!”柳五婆凑趣说道。
顾三娘笑了一下,又冲着陈婆婆说道:“今夜要陈婆婆受累了。”
陈婆子笑道:“哪里的话,这还不是应该的嘛!”
柳五婆早就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红包,笑道:“嫂子,劳你过几日来给我家小哥儿洗三。”
“知道呢!”陈婆笑满口答应。
另一边,小叶子守在屋外,她起初听到里头传来孩子的哭声,后来那哭声就没了,小叶子等了半晌,始终没有听到里面的动静,于是急不可耐的进了里间。
小叶子进屋时,正巧顾三娘看到她,她招了招手,说道:“快来看看你弟弟。”
小叶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榻前,顾三娘把小襁褓交给她,说道:“现今你又多了一个弟弟,喜欢不喜欢?”
“喜欢!”小叶子稳稳的抱着襁褓,她看着新生的小弟弟,笑着说道:“等到爹和御哥儿家来了,一定也喜欢得不得了。”
娘俩儿说了几句话,柳五婆见顾三娘脸上已带了疲态,便招来彩云,把屋里收拾干净,并劝着顾三娘歇息,顾三娘临睡前,眼睛还一直望着小哥儿,直到她实在支撑不住,终于累得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