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温折才知道为何早饭时裴阡陌从一个角落换到了另一个角落。
他只是想看看……只是期待,希望温折能发现他。
————————
鬼压柱附近,有不少商贩在卖那种可以套在手上,方便在鬼压柱上刻上自己姓名的小刻刀。
温折过去买了两把,一把给自己,一把给齐恒远。
没办法,沈徵坚持认为在此留下自己的名字是个十分愚蠢的主意。在她心里,与其一笔一划的刻上自己的名字,还不如狠狠在上面斩上一刀来的痛快。
至于裴阡陌吗……温折问那小贩:“有没有更大的刻刀?”
那小贩多看了一眼温折,倒是没放过这桩生意:“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小的这可以给公子现做一个。”
“刻出来的字要大,看的要清楚。”温折沉吟了一下:“除此之外,我还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哪边每天来的修士最多,鬼压柱上哪层刻的名字最多?”
一刻钟后,温折拿着两个普通的刻刀和一把特制的大刻刀心满意足的回到了队伍里。
他把大刻刀放在裴阡陌的手心里,又道:“自鬼压柱西侧攀登的修士较多一些,刻上名字最多的层数是第六层。你可以把名字刻到六层快到七层的地方,这样六层留名的众多修士就会以你为目标啦。”
裴阡陌笑了:“谢谢。”他看了看掌心的刻刀,又补充了一句:“我昨天听到你和沈姊已经可以直呼姓名……不久前你又和齐道友他们结拜为义兄弟,好像队里现在只有我叫你叫的格外生疏了。”
温折笑道:“那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啊。你要有更熟稔的意思……裴兄,我便这样称呼你了?”
裴阡陌低下头去有些腼腆的笑了笑:“好的。对了,温折,我大胆的猜了一下你的口味……嗯……这个给你。”
他从他那颜色鲜艳的斗篷中伸出一只手来,手上托着一块包了糖纸的桂花糖。
第53章 并名
在最初走到鬼压柱底部时,温折要尽力感受才能体会到那种淡淡的威压。
鬼压柱的威压在西侧最弱而在东侧最强,沈徵和温折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东侧作为第一个开始,而齐恒远则乐得轻松的跟着裴阡陌去了西侧。
哦,走的时候他又在裴阡陌身上摔了一跤。
沈徵枯瘦的手指不断摩挲着自己粗糙的刀柄,她腰间所悬的玉笛时不时和刀鞘碰撞一下,发出一声悠扬的轻响。在抬头打量了一下那恍如高耸入云的鬼压柱顶端后,沈徵淡漠道:“你打算爬到哪层?”
“虽然这样说会显得过度自负……但还是十二层吧。”温折微笑着闭了闭眼:“我要把我的名字和另一个名字并列,即使不能成功,至少也要有把它付诸于口的勇气。”
“欧阳原本只想去第十层看一看的。”沈徵的手滑到笛子上抚摸了两下:“但既然你这样说,那么我自然也是十二层。”
沈徵拔出刀来,轻而易举的在手上转了个刀花:“刀修的爆发力一般要比剑修强,公平起见,我不和你比较到达十二层的快慢。你我只较量在十二层所逗留时间的长短。”
她实在是人如其刀般的耿直又果断,半分便宜也不肯占温折。温折不由一笑,温声道:“好。如果我输了,今天中午就请你吃饭。”
“唔?”沈徵挑了挑眉毛,神情中尽是发现了“做朋友原来还要在输时请吃饭”的愕然。她思考了片刻:“行。若我输了,就陪你过招,你说到几时便到几时。愿赌服输,沈某绝无怨尤。”
“一言为定。”温折展颜一笑,伸手在鬼压柱身上一按,登时飞身而上。
沈徵自然不落人后,她飞起一脚跺在鬼压柱上,自己也借力升起。她反握刀鞘,在自身升势较缓时就用刀柄在鬼压柱上重重一点。
除了自己的一双手掌,温折并未用任何物品借力。毕竟他的双手灌注妖力后便可劈碑裂石,又随心所欲,收发自如,远超外物。
若将一二层的鬼压比作搔痒,三四层的鬼压就是轻拍,只让温折感受到一点他的存在,而不使他觉得承受艰难。
五六层时鬼压加重,有如扇打。温折全身都被拢在密不透风而颇有压迫的鬼压之下。这样的压力并不能阻止他前行,但依然减慢了他的速度。
第六层快要接近第七层时,第七层的鬼压就渗了下来。在接触到此处鬼压的一刻,温折登时明白了为何有不少修士都只能挨到第六层。
因为第七层的鬼压如锤击一般,和前面六层的难度截然不同。
即使真是炼气七八层的修士,若是基础功夫不过关,修为过于虚浮,也难免要在此处吃上不少的苦头。
真是多谢花君的训练了。温折扬眉一笑,周身抵御鬼压的灵气已经调整到了某个颇为快速的频率。在那个训练灵气频率的灵器上,温折为这道频率吃了不少苦头。但效果也是如此显著:这道频率,在应对压力、气势和妖兽的先天气场上,有着难以想象的奇效。
原本超过温折的沈徵已经冲势稍减,温折在鬼压柱上按下一掌,猛的一提身子,左手在沈徵肩头轻拍一下:“沈姊,承让啦。”
沈徵眼见温折越过自己,猛的一咬牙关,抵在柱身上的剑柄也骤然发力,其力道之大,使得鬼压柱上也崩碎了一小块。沈徵腾身跃起,速度竟然又较开始快了几分:“早着呢。”
这句话被从齿缝中挤出,温折听到了,心中晓得她也维持的颇为艰难。眼下的速度已是他提起灵气时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温折虽然还有妖力印法之类的底牌,但再向上数,还有五层的距离,实在不必现在就用上。
第七层的人数已经大幅度减少,等到了第八层,温折眼前就更是骤然一清。他刚刚一路爬上来,面对的鬼压柱无不是密密麻麻的刻着诸多名字。第七层虽然稀疏一些,可能留名的修士到底还有不少。眼下到了第八层,名字这才分布的零零散散,间距颇大了。
与此同时,温折身上的压力也是一重。
刚刚在第七层时他还有余力和沈徵说笑一句,如今却是没有这个闲心了。此时此刻,就是他掌握了可以抵御压力的灵气频率,也不得不咬紧牙关,专心致志的维持频率不被过强的压力冲散。
沈徵上第八层时超他一步,而眼下这一步似乎就成了无法跨越的天堑。到了此层后,两人的速度都颇为公平的化作龟速,若是最开始是一丈一丈的上升,第七层是一尺一尺的攀爬,这时两人就是一寸一寸的移动了。
到达第九层时,压力更重。连名字都基本上只刻在邻近八层的边缘。温折深吸一口气,凝神聚气,心无旁骛。一阵冷风吹过,温折后背一凉,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在强大的鬼压之下汗湿重衫。
要现在动用妖力吗?这个想法在温折脑海里流连了片刻就被他按了下去:此时虽然困难,但还能正常移动,妖力这样的臂助,还是到了十层十一层再使用吧。
沈徵快温折一点,因此也更早的触及十层的边缘。她刚刚卷起腹部登上第十层,人就自温折头顶传来一声闷哼。温折在百忙中抬起头来,却见沈徵身形一晃,差点从上面跌落下来。
不等温折出手来接,沈徵就自己在石柱上立稳。如今她每一声呼吸都是厚重的粗喘,本就单薄羸弱的身影此时此刻看起来更加弱不胜衣。他们爬的很高,已经引起了柱下修士的惊呼和围观,特别是沈徵那引人注目的身形,更是招来了不少惊异又敬佩的视线。
沈徵又向上攀爬了一点,便不再动作了。温折借此机会追赶上来,有些担忧的看了沈徵一眼,却见她正用腰间的玉笛在第十层上落下了“欧阳贺”三个字。
她方才还嫌在鬼压柱上落下名字相当幼稚。
但若欧阳贺在此,想必是不会嫌其幼稚,还会颇为兴致勃勃的。
欧阳贺对沈徵说过,想去第十层看看。
现在第十层已经落下了他的名字。
沈徵唇角微微一动,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她此刻已经汗流满颊,面上一道又一道的温热滑落。唇上此时恰巧缀着一颗,弄得她有些微痒,索性勾起舌头来轻扫了一下。
是咸的。
她刻名字的时候温折已经越过了她,一来是为了一鼓作气,免得灵气空耗衰竭,二来,温折也不愿意留下来紧盯着沈徵脸上难得的脆弱神态。
还是让这个明明看上去虚弱的一阵风都能吹倒,但依然一直顽强的持刀傲立的女人继续坚强下去吧。
温折又向上移动了半丈,就听到下面有窸窣的响动,料想是沈徵刻好了字,重新整理过情绪,又抖擞精神攀爬上来了。
两人快要接近第十层的中部,温折已经情不自禁的用上了妖力蓄在周身。并不是他有意而为,只是身体实在坚持不住,为了保护自我自发的动作。
他眼神向下一扫,就见沈徵额头上已经鼓起青筋,她削瘦的面容上血管暴跳,眼白布满血丝,双眼仿佛滴血。然而她神态刚强,毫无放弃半分的意味。
果然是沈徵,不愧是沈徵。温折一笑,抬起眼来,目光中更添几分坚定之意。
待到第十一层时,温折浑身上下的灵气和妖力都已经运转到极致,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骨骼都被强大的压力挤压的劈啪作响。若说刚刚是汗湿重衫,如今的温折就只有汗如雨下,他攀爬过的路径上俨然留下一道鲜明的湿迹。
和沈徵的距离已经拉远,而此时的温折却完全顾不上这点了。他连脖颈都涨红,耳朵里嗡嗡作响,劲风吹得他从耳道到气腔都噎住般疼痛。假如在他眼前放一面镜子,他便能看到自己和刚刚的沈徵一般无二的充血眼睛了。
下面的沈徵突然用那破碎般的喉咙发出了一声低吼。
刹那间,温折身上的灵气不由自主的向下流动,温折慌忙对此作出调整,险些没能维持住自己身上灵气的频率。这异动刺激了温折已经因为压力和痛苦有些昏沉的神智。而神智气势的变化和灵气的走向也让温折明白了发生的事情。
沈徵进阶为炼气九层了。
必定是因为此处压力所致。
温折紧紧的贴住鬼压柱壁,只觉得浑身酸软,难以再进一步。十一层的鬼压尚且如此十二层的想必更加骇人。以他练气八层的修为确实难以登顶,但若是他也能进阶炼气九层,自然又不一样。
此处虽然让他十分难过,灵气也被压迫到最紧缩,但由于下意识的探出妖力护体,也只是让他濒临极显的边缘而已。
压力还需要再大一些,温折想。
我想更进一步。温折清晰的听到了自己脑海里的声音:更进一步,再爬上一层,在“容雪淮”旁写下我自己的名字,也让我的修为和花君更接近一点。
温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即毫不犹豫的和自己的自我保护的本能斗争起来,缓缓的撤去了周身的护体妖力。
这一刻,无处不在的鬼压汹涌而来!温折在一瞬间里几乎有种自己会被压成一张薄饼的错觉!
温折耳中如此切实的听到自己骨骼摩擦压迫的闷响,与之一起到来的是被鬼压和他自己打入经脉流入丹田的灵气。这实在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但在短暂的痛苦过后,温折只觉得精神一振,原本快要竭尽的灵气重新充盈起来,宛如重获新生。
他的骨头已经不再隐隐作痛,鬼压虽在,但并没有对他产生那样严重的压迫了。
他升到了炼气九层。
沈徵已经在此时追赶上来。只是她方才和温折擦肩而过,离他只有一指距离。因为修士进阶时要吸收不少灵气,沈徵就和刚刚的温折一样被就地取材——还由于距离原因被取的格外严重些,所以如今显得有点狼狈。
但这狼狈并不能阻挡她眼中的光亮。
沈徵拔刀出鞘,在鬼压柱上重重的猛击一掌,暴喝一声,一跃而起,扑到了第十二层的位置留下了一抹长长的刀痕。
沈徵已至。
温折见此朗笑一声,也不动妖力,只是鼓起全身的灵气向上攀去。他放出了自己的神识一寸一寸的扫过鬼压柱粗糙的壁身,终于在一处凹凸不平之处寻到了容雪淮的名字。
就是这了。
他手上套着那个小小的刻刀,此时轻轻一拨机关,刻刀的刀刃就银芒一闪露了出来,温折顶着强大的压力,一笔一划凝神静气,专注的近乎虔诚的在百年前的银钩铁画旁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容雪淮温折。
真是完美的一笔。
————————
到最后两人几乎同时坚持不住。
“我快你半个脚掌跌出十二层。”沈徵脸上有些不情愿,但依然实事求是道:“我输了。依照赌约,随时随地,你可找我对招。”
他们两人从十二层滑落……或者说干脆就是力气耗尽直直的摔下来,一直到三四层时才控制住身体,改为缓缓降落。两人的双脚刚一挨地,除了齐恒远和裴阡陌的迎接外,还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围观。
温折这才想起他之前打听到的情况:已有三十年没能有人攀上第十二层了。
被这么多人看着,温折到底有些不自在。他一边举起袖子掩着脸,一边低低应了神态自若的沈徵一声:“好,谢谢你。为表谢意,我中午请你吃饭吧?”
“哈?”沈徵眨了眨眼,自己想了想,也不由笑了。
无论外貌如何虚弱羸孱,人总是笑起来比较好看的。
温折自然不会只请沈徵一人,实际上,不算和齐流漱相认后对方一定坚持塞给他的一堆灵石,花君在为他准备行囊时就没想过要他有钱财上的为难。这天中午温折好好请了齐家兄弟、沈徵以及裴阡陌一顿。
饭至尾声,沈徵主动表示自己可以同他过招。温折想了一下,还是婉拒了这个提议:“我想回房写一封信,沈姊等我晚上找你?”
沈徵点一点头,提着刀径直走出了院子。她真是毫无休息的自觉,只是一味的想要巩固自己新晋级的境界。
之前温折曾听过齐恒远讲一点沈徵的八卦,据说她睡觉时要抱着刀,洗澡时刀也要放在伸手可触的地方。如此做派,难怪她说对刀要比人对人亲了。
毕竟她和谁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和刀相处的时间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