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娘也不说话,只是笑了笑,扶着许老夫人继续往里走。
走着走着,就在快要上台阶前,许老夫人突然停了下来,看向微微落后几步的晏祁,纳闷道:“咦,你这小子,可是没睡饱,怎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晏祁抬眸,望了老夫人一眼,黑峻峻地眼眸子,映衬着无边夜色,无端透出几分深沉。
老夫人见状一怔,待要再细细看上一眼,却见晏祁已然垂下了眸,继续保持着沉默,似是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
眼见气氛就要冷凝,谢安娘忙打着圆场,拉着老夫人:“外祖母,上台阶了,脚下小心些!”
随即,又朝着晏祁,笑着招呼道:“夫君,我们快进去吧!”
“嗯。”晏祁应了声,只是听这声音,闷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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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移步到偏厅,许老爷子正端坐上首,一脸大家长的威严肃穆。
谢安娘给老人敬了杯茶,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喊了声外祖父,算是明面上得了承恩公府一家之主的认可。
本是愣愣在一旁站着的晏祁,似是突然开窍般,见谢安娘跪下了,也跟着有样儿学样儿,似模似样的磕了头,很是殷勤地喊了声外祖。
小夫妻俩这般跪在蒲团上,倒是挺像那新婚夫妻敬茶的场面,许老夫人一瞧,面上乐呵得不行。
许老爷子费尽力气端着的表情,就被晏祁这略显憨傻的一磕,弄得生生龟裂。
刚才只顾着看外孙女,倒是忘记还有一位外孙女婿,这灯光下打眼一瞧,老爷子心头倒是颇为诧异,刚才这么个有着强烈存在感的大活人,怎么他就给忽略了。
定是夜色太沉,糊了视线。
努力正了正表情,从袖中掏出早已备好的礼物,也没等到人齐,便先给了出去。
谢安娘接过,正欲好生收好,便听老爷子淡淡开口道:“拆开看看吧!”
端着茶盏的老夫人,正美滋滋喝着外孙女奉上的茶,听闻许老爷子开口,疑惑地看了眼自家老伴,这是葫芦里卖得甚么药!
只见谢安娘将手上囊袋打开,从中取出了一块玉佩,那块玉佩的边圈,镶着做工细致的掐丝花纹,拿近了细细打量,才发现边角似是磕伤过,不觉疑惑。
那块玉佩的来历谢安娘不清楚,可许老夫人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你娘小时候戴过的,你祖父一直保留着呢!”
说着,老夫人眼眶不由自主红起来了,忍不住冲着老爷子低声抱怨了几句:“你这老头子,也不知准备些好东西,我怎么不知道府上穷到这地步了!”
那还是许瑶光失散的前几天,不知因何与老伴发了脾气,小性子上来便不管不顾的,将其贴身保平安的玉佩摘下,狠狠摔了出去。
好在当时玉佩只是磕伤了一小点边角,想着这块玉佩是许瑶光最喜爱的,现在女儿气头上将其摔了,等情绪下去了还不知要怎么伤心呢!
许瑶光使性子跑走后,许老爷子倒是便将其拾了起来,准备在城中找家铺子,看看能不能修补一番。
可惜,玉佩镶嵌好了,戴玉佩的那个人却是再也找不着了。
可这么些年了,就连许老夫人也不知道,原来这块玉佩一直被许老爷子留在身边!
许老夫人只稍稍一提点,谢安娘便感受到了手中这块玉佩的沉重,那是一位父亲默默的守护与爱。
“谢谢外公!”
谢安娘又磕了个头,鼻头不由发酸,珍而重之的将其佩戴起来。
偏厅中略带伤感的氛围,在许家老二一家子来后,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率先冲进来的,便是小小的许承训,一进来,望到谢安娘便是眼睛一亮,不过还是很克制的,先规规矩矩给老爷子、老夫人请了安:“爷爷、奶奶好!”
在老夫人怀中痴缠了一番,便利落滚了出来,跳到谢安娘跟前,仰着小脑袋:“表姐好!”
见小孩眼中冒着星星眼,一脸求抚摸的乖乖模样,谢安娘摸了摸头他的小脑袋瓜子,笑着夸道:“乖!”
得偿所愿的小孩,甚是激动,大大的眼睛里亮闪闪的,暗自决定,觉得接下来的一个月,他都不要洗头了!
正高兴着呢,突觉浑身发毛,一阵鸡皮疙瘩立起。
天生警觉加后天历练,许承训年纪虽小,却也很快确定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来源。
将目光转向谢安娘身旁坐着的晏祁,只见晏祁睁着眸子,静静地望着他,也不说话,就是眼神凉凉的,活像他犯了甚么滔天大罪。
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转,略带天真地问:“这是谁?”
“这是你表姐夫!”许老夫人看戏似的开口。
谢安娘看着瞬间耷拉下去的小表弟,甚觉奇怪,表姐夫对他的伤害就这么大吗!
简直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甚么,表姐夫!世界上怎么可以有这么可恶的存在!
当然,关于表姐夫的可恶,他们也是道听途说的,顾家小子可是不止一次和他们抱怨过,姐夫这个生物最讨厌了,生来就是和他们抢姐姐的!
望了望对着他一脸关切的谢安娘,再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晏祁,许承训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
这才刚有了姐姐,幸福的一天还没过完,就得知这么一个惊天噩耗,年纪尚小的许承训觉得自己承受不来,哼哼一声,扭头:“才不是呢!”
“许承训!”略带警告的嗓音,从门外清晰传来。
却是许家二老爷携着夫人进来了,出口的正是许二夫人。
脚程稍慢一些的许二夫人,一进来便见自家儿子如此失礼于人的模样,不觉眉头一蹙,她可没教过他这般对着人大呼小叫的,太失礼了!
真的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显然是很久没给他松松筋骨,皮痒痒了!
“娘!”
瘪了瘪嘴,倍感委屈的小孩儿,哇地一下便哭了出来,倒是弄得许二夫人一个措手不及。
难得一遇啊,这小家伙平日里性子要强,便是被揍得屁股开口,也硬是咬着牙撑着,不曾掉过金豆豆的。
今儿个她这还没上手呢,怎的倒是先扯嗓子嚎起来了!
小孩儿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不止是惊到了许二夫人,在座各位皆是一愣,很是不解,这话说得好好的,怎就哭上了!
饶是心大如许二夫人也慌了神,虽说她平日教育孩子不留手,可那是基于他犯错的情况下,现下平白无故地哭上了,别是突然身上哪里疼得厉害吧!
赶忙轻声细语的询问,是否哪里不适?奈何小孩哭得太投入,根本不搭腔。
“不许哭!”
许二老爷冷硬一声,便令小孩止了声,他瞥了眼小孩,“说,为何而哭?”
许承训抽咽着,略带哭腔,说出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我只想要表姐,不想要表姐夫!”
可瞧着他老子脸色铁青,许承训很识趣的,默默将到嘴的那句,可不可以把表姐夫退回去,咽了下去。
☆、第101章 挖坑
打着嗝的许承训,脸上挂着两行热泪,被泪水浸润的大眼眸中,满是不解地看着厅中,或憋着笑意,或放声大笑,或神情古怪的大人们。
他说错甚么了吗?
“乖儿啊。”许二夫人摸了摸小孩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有表姐就得有表姐夫,这个不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顿了顿,许二夫人眼中藏着笑,唯恐天下不乱道:“要不你问问你表姐,是肯要你呢?还是肯要你表姐夫呢?”
看戏看的好好,这战火莫名就引到自己身上了,谢安娘看了眼一个劲儿鼓励人的许二夫人,又望了眼眼睛亮闪闪看向她的许承训,有些无语。
后知后觉,又瞥了眼晏祁,只见他也定定望向自己,黑眸中似是带着某种好奇,一时间只觉脑仁突突地跳着。
好在不待她做出选择,便有人率先替她回了。
“乖儿呀,你没戏的,那肯定是你表姐夫啊!”许二夫人看够了儿子的好戏,见外甥女实在是窘迫得厉害,极有分寸的见好就收,自问自答地回了这个问题。
“好了!都多大的人了,尽会欺负小孩子。”眼见许承训瘪了瘪嘴,许老夫人看不过眼了,招了招手,唤道:“阿训,来祖母这里,祖母喜欢你!”
“不要。”许承训扭头,赌气道:“让我一个人静静!”
后半句很明显是偷学自他娘的,现下让他拿来活学活用,倒也应景。
说着,跑了出去,临走前,还怒瞪了眼无辜坐在那里的晏祁,对着他故作凶狠的龇了龇牙,露出一个不甚美观的缺牙豁口。
然后,雄赳赳地跑了出去。
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大人,接着便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显然,光顾着生气,一向很是矜持的许家二少爷,将自己正在换牙的这档子事儿给忘了。
平日里任凭众人如何逗,都不肯咧开嘴笑的徐二少爷,大概也是气昏了头,这才望了自己还要保持形象这回事儿。
便连谢安娘也是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唯独晏祁,沉着张俊脸,似是对于小孩的挑衅,若有所思,眼神难得不那么懵懂了,混在一堆笑得乐呵的人当中,颇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遗世独立感。
笑笑闹闹中,谢安娘认识了二舅一家子,二舅为人风趣,表面上看有点儿吊儿郎当,可深入交谈下去,便会为其博学所折服,连那些偏门、冷门类知识,他都有所涉猎,可见其博览群书之广。
二舅母因着下午便见过,谢安娘也算略微熟悉,只觉得这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大方爽朗,极为健谈,只是身上偶尔会有点孩子气。
看得出来,夫妻俩很是恩爱,一举一动间,总是透着股心照不宣的默契。
至于大舅一家,大舅还没见过,大舅母卢氏虽不若二舅母表现的那般热情,可对谢安娘表现得恰如其分,也让人挑不出刺儿的。
手握承恩公府的掌家权,有多大能耐就承担多大责任,卢氏盯着弄好晚膳,确保不出差错,便也来到偏厅,陪着一大家子人说着话。
三个小孩正式见过谢安娘后,便也结伴去到屋外,玩得不亦乐乎。
至于久未现身的大舅,似是临时有公务耽搁了,只是遣了下人回来通知,让他们先行用膳。
一大家子围坐一桌,满满当当地菜肴,气氛倒也热闹,再加上小孩子身上用不完的活力,更显人多氛围足。
许世子从王府出来匆匆赶回,家宴基本已过泰半,见到屋内一众人其乐融融,再联想到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更觉这份家的温馨难能可贵。
许世子一进来,先是告了罪,向老爷子老夫人请安后,便把目光转向谢安娘,眼中带着几分不为人知的酸涩,脸上却是笑得和洵:“这就是安娘吧!”
其实,一进来,他便注意到了谢安娘,毕竟那张脸与许家幺女极为想象,一下子便碰触到了他过完的回忆。
思及芳华早逝的幼妹,不自觉地,对着失散已久的大姐姐留下的这个孩子,许世子头一回见面便生出几分好感。
“哎,没想到,这都是大姑娘了!”许世子不由感慨,继而又转向晏祁,夸口就道:“这位想必就是外甥女婿吧!当真是一表人才!”
初见晏祁时,许世子差点愣了一下,这外甥女婿的俊朗的眉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仔细一瞧,又觉自己是想多了。
晏祁见提及自己,也有了点反应,在谢安娘叫舅舅的时候,便也兀自跟着叫了人,这一番应付下来,似是比先前又多了点机灵劲儿。
也难怪许世子一进来便看走眼,毕竟晏祁要是不说话,再板着张俊脸往那儿一杵,光是凭那身与生俱来的气势,倒也挺能唬人的。
给了礼物,入了座,这除了尚在边关的老三夫妇,许家一大家子人齐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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