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不说话,清泪却顺着脸颊落下,瓜尔佳氏以为是出了大问题了,忙高声喊人要出去请大夫,“红素,快叫人去请大夫,这回不要再叫回春堂的张大夫了,他来看了那么多回,开了不知多少药,可格格却没有任何起色,可见妙手回春的名头都是虚名。去请南边仁心堂的李大夫过来。”
红素急急的应了一声,步履匆忙的走了,瓜尔佳氏转身替萧阿妧拭了拭额头的虚汗,满面都是担心之色,“阿妧,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听见额娘的话就应一声,额娘见着你不声不响的样子心疼啊!”
听见这话,萧阿妧再次泪如雨下,痛不欲生,想当年,她入宫之前曾大病了一场,阿娘也是用如此关怀的目光,伤痛的语气说了这样一句话。只如今,她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女儿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不能言语只知道哭泣,瓜尔佳氏悲痛万分,抱着女儿也落了泪,转眼母女俩就哭作了一团。
“这是怎么了?”额尔赫下朝以后,前脚刚入府门,就撞见红素和府里的官家出去请大夫,以为是女儿又不好了,连朝服都没有换就直奔萧阿妧的闺房。
“老爷,你快看看阿妧,是不是被魇了,要不要叫几个喇嘛来做法。”瓜尔佳氏抽泣着说。
此时,萧阿妧的情绪稍微平静,她费力的撑起身子,“多谢阿玛额娘关心,女儿已经没事了。”
萧阿妧气虚气短,瓜尔佳氏替她拍了拍因情绪不定一直起伏胸口,后怕道:“真的没事了?”
她低声解释道:“没事。”
额尔赫亦是松了口气,但转眼他就严肃着面容,问道:“我听说,你昨天去书房拿了两本书。”
“是,”萧阿妧承认。
“看了武后段?”额尔赫又问。
转眼,萧阿妧的面色又难看了半分,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低垂着头。
瓜尔佳氏了然,但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武后上位手段狠辣,阿妧素来胆小,怕是真吓着了,但有一事额娘想不明白,阿妧好端端的怎会去看武后之事,可是有人在你耳边嚼舌根,说些不该说的东西?”
萧阿妧面色发白,两只手死死缴在一起。
“只是前次大病,梦见了许多东西,一时想不通透,就去翻看了武后史记。”她垂下了眼眸:“女儿擅闯书房,阿玛您打我吧。”
额尔赫缓缓道:“打,并不是妥善的解决方法,上一次打是因为你年纪小不懂事,只有痛过哭过才能记住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而如今,既然你已经知道的错在何处,又没动其他东西,那阿玛也不会再打你,只一点,下不为例。”
萧阿妧的鼻头微酸,多久没有受到亲人的关怀与包容了?
在瓜尔佳氏的悉心照顾下,萧阿妧很快就痊愈了,但是整个人看着还是蔫蔫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大唐以丰腴为美,而清朝的旗装显胖,齐佳宜绵的身材纤秾合度,但是为了美,瓜尔佳氏特意将齐佳宜绵的衣服收缩了一些腰身,从前原主穿着旗装正好,但当病愈的萧阿妧穿着曾经齐佳宜绵的旧衣,腰身竟然大出一大圈出来,惹得瓜尔佳氏搂着萧阿妧连连道:“受苦了。”
三日后,萧阿妧身子大好的事情传了出去,原本齐佳宜绵的好姐妹那拉氏梓仪立马下了帖子,说二月十五花朝节,那拉府中举办了宴会,邀请了一众京中年纪相近的格格赏花扑蝶。
萧阿妧疑惑,她从前可从未听说过有花朝这个节日,但赏花扑蝶可不就是像当年她们大唐贵女的春宴一样,当年她们举行春宴,闺女们齐聚一堂,可以赏花、听曲、吃酒、扑蝶、赛马……曾经美好的记忆盈满脑海,萧阿妧心中顿时对这花朝节生起了好感,问过瓜尔佳氏才知道,这花朝节,竟是缘起于武则天执政时期。
这些天养病,征得额尔赫同意,萧阿妧又去拿了好些关于武氏的书。渐渐的,对武氏也略有改观,虽然萧阿妧确实钦佩武氏一介女流能够改权立政,所开创的盛世也有“贞观遗风”的美誉,但是这不代表她能够原谅武氏对她做的事情,对她三个孩子做的事情。武氏害她害到如此地步,萧阿妧还是对花朝节没有了任何好感。
但是那拉梓仪是原主最好的姐妹,从原主的记忆里可知道两人的关系有多好,若不去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随即萧阿妧便笑了,她自嘲道:真是换了一个身子,连思想都变了,从前的她哪里会考虑这么多!
瓜尔佳氏听她推说不想去那拉府的宴会,略有忧心道:“不去便不去罢,但你成日都闷在家里也不是办法,明儿额娘就带你出门走走。”
“明日?额娘可别忘了,额娘明日要赴郡王府的宴。”萧阿妧回身,就看到一名穿着金缎冠服的少年站在床前,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十分瘦削,但俊秀如玉树临风,此人正是原主的亲兄长,刚刚从宫里面换班回家的齐佳牧瑾。
瓜尔佳氏拍拍额头,直道自己忘性大,又思量着捡个好时辰带阿妧出门逛逛。
当瓜尔佳氏问起萧阿妧想要去哪儿的时候,萧阿妧目光一闪,“额娘,我想去骑马。”
从前她心中烦闷的时候便会出去跑马,但是入宫以后,便再也没有去广阔的马场跑过一回。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大清的格格也能大大方方出门骑马,而出生武官世家的齐佳宜绵也正是一名骑马好手,这正合了萧阿妧的心思。
满人是骑射得的天下,齐佳氏一族是开国功臣,个个都是骑马的好手,不说别的,就说眼前的齐佳牧瑾,身为康熙钦点的御前一等侍卫,马上功夫怎么会弱!
正巧牧瑾明日休沐,因此时正是好些天没见过妹妹,他满口答应了。
第二天,难掩兴奋的萧阿妧换了一身水蓝蜀锦骑马装,月白色丝线与浅米分色丝线绘成一朵朵楚楚有致的海棠花。
牧瑾带着萧阿妧来到京郊的马场,从马厩中牵出一匹白马,道:“这马温顺,你大病初愈,性子太烈的马恐怕没力气降住。”
萧阿妧忽而一笑,“哥哥也太小瞧我了。”接过缰绳,萧阿妧一撩衣袍,翻身上马,“哥哥,我先去跑两圈。”
马场的另一侧,有两人慢慢悠悠的骑着马,两人都是面冠如玉的翩翩公子。但仔细瞧,其中一个人腰间竟系着龙纹的玉佩,原来竟是微服私访的玄烨以及纳兰府的大公子纳兰容若。
玄烨与纳兰容若并排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两人早已经切磋过了两回,跑得很是尽兴。
“还是在宫外舒服。纳兰公子,我们要不再去跑一圈。”玄烨道。
纳兰容若失笑,道:“三爷今儿可是输给我两回了,难道还想要输第三回。”
“咱们再比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输给你了。”玄烨不甘心,说这话时目光一转,正好看见了萧阿妧和齐佳牧瑾在说话,玄烨仔细确认了那个石青色的背影,道:“容若,那不是牧瑾吗?身边怎么跟了位姑娘?我记得牧瑾的婚期不是在今年六月的下旬,怎么?如今大婚前新人可以见面了吗?”
纳兰容若的母亲爱新觉罗氏是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容若算是玄烨的表弟,两人从小相熟,而齐佳牧瑾则是玄烨身边的一等带刀侍卫,三人几乎天天在宫里相见,故而亲如兄弟,面对玄烨的调侃,容若失笑:“三爷,依我看,那位姑娘大概就是牧瑾常常挂最嘴边念叨的妹妹了。”
“就是那位成天病怏怏的格格?”玄烨惊讶的瞥了一下远处那个瘦削的身影,见她正在上马,玄烨还替她惊了一把,就这看着风一吹就能倒下的身子骨,真能和其他满洲姑奶奶一样在马上驰骋吗?
☆、第4章
第四章:煮酒烹茶,人生几回
玄烨也听说过齐佳氏的这位格格,既是齐佳氏这一辈唯一一个格格,自然是千娇万宠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听说齐佳格格容貌出众又精通汉学,只不过身子骨不大好,常常有大病小痛,好像有几回都差点挺不过去,他记得牧瑾在宫里当值时收到消息脸都白了。
如今牧瑾带她出来跑马,就这么几日身子就全好了?
萧阿妧利落地上马,一手拉着缰绳,挥着鞭子,冲着齐佳牧瑾笑了笑,就扬长而去。
“阿妧!”齐佳牧瑾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骑得这么快,妹妹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好,已经极少骑马了,就算去赴宴也最多只是骑着温顺马绕着马场走上几圈,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紧跟着上马,飞快的往萧阿妧的方向骑过去,额娘把妹妹交给他,他可不能让妹妹出任何事情。
“驾驾驾”
萧阿妧拼命地用鞭子抽打着马匹,马儿吃痛,四个蹄子撒开了跑。
眼前的一切迅速一动,耳边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世界越来越安静。
如果可以,萧阿妧真的想问问老天,为何要这么戏弄于她?
她才刚刚接受了自己重生为齐佳宜绵的事实,却又知道了一个更为残忍的事实!
大清开国,满人翻身,而汉人则是沦为奴才,爱新觉罗氏当家作主,其余的满人都是奴才,而汉人则是奴才中的奴才!
虽然先帝顺治一直在提倡“满蒙汉一家亲”,但满蒙汉真的能够一家亲吗?
身为汉人,占着满人的身子,她该怎么办?
没有目标,只是拼了命地往前冲,没骑多久就闯进了马场外的树林,一棵棵粗壮的树木高耸,排的十分的紧密,稍有不慎就会卡在两棵树之间。
齐佳牧瑾紧赶满赶,看见萧阿妧的身影消失在一片密林之中,他心中咯噔一下:坏了!
马场周围都有围栏围住,方才萧阿妧马速非常快,竟然直接越过围栏冲了过去。
齐佳牧瑾拉着缰绳停下来,准备先找人去回家叫人来一起帮忙找,那片树林那么大,如果阿妧真的闯进深处的话,他一个人恐怕无能为力,再说了,阿妧身为女子,失踪的事情被人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牧瑾,怎么回事?”齐佳牧瑾惊讶回身,竟然是玄烨和纳兰容若,拱手准备行礼,玄烨忙摆手,“在外面不必多礼,快说发生什么事了?我刚刚好像看见一个女子冲进去了。”
“冲进去的是臣妹妹,可能是马失控了。”齐佳牧瑾管不了那么多了,多个人多一份助力,况且玄烨身边侍卫暗卫可不少。
“一起找!”玄烨一声令下,齐佳牧瑾明显感觉到有几阵劲风挂过。
萧阿妧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引得皇帝都出来找了,她只是想要一个人静一会,想想到底要怎么做。
前两日听瓜尔佳氏说,明年宫里就要选秀了,她也在参选之列,除非是皇上和太皇太后开恩让她入宗室为嫡福晋,否则齐佳氏掌握着军权,满门荣光,出身齐佳氏的女儿除了入宫,已经没有半条路可以走。
刚从一个深渊出来就要走入另一个深渊了吗?
萧阿妧想得入神,就连马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都不知道,等她回神看到自己的处境,茫然无措。
最苦恼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那匹性子温顺的马儿竟然只顾着吃地上的草,一动也不肯动,连头都不肯抬一下。正当她准备拉着马一起寻找出路的时候,凌空降下来一个黑衣人,对她抱拳道:“齐佳格格,主子叫我带你回去。”
她谨慎的后退两步,质问道:“你的主子是谁?”
黑衣人说出四个字:“你的兄长。”又拿出了齐佳牧瑾贴身带着的家传玉佩,牧瑾贴身之物从不交给陌生人,就连亲近之人想要把玩他都要思虑再三,若这黑衣人不是牧瑾信任的人,他如何能拿到兄长的贴身玉佩,萧阿妧这才相信他。
等黑衣人带她出去的时候,萧阿妧见牧瑾站在马场围栏处来回的踱步,视线时不时转向林子里,可见对她的失踪紧张万分,而身后竟然还跟着两个陌生人。
看见妹妹出来,齐佳牧瑾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冲进林子里去?有没有哪儿伤着了?”
萧阿妧摇摇头,道:“没事,就是刚刚顾着跑,忘记看路了,直接就冲了进去。”
妹妹这么老实,齐佳牧瑾就是想说责备的话也无从下口,无奈的拉着她指了指旁边两个陌生人,道:“阿妧,这是我两位好兄弟,纳兰容若,还有黄三!”牧瑾指着两人介绍道。
纳兰?这是满人!
黄?是汉人吗?
萧阿妧不由对玄烨多看了两眼。
玄烨虽然才十六岁,但后宫佳丽不知凡几,美色在他面前几乎已经没有了诱惑力,但是第一次还是沉溺于萧阿妧的眼睛里面,那双眼睛清亮明澈,可再仔细看看,却能发现她隐匿在深处的伤痛。
“实在是对不住了,让你们跟着我担惊受怕,不如去那里茶棚坐一坐。”齐佳牧瑾道。
其他人皆无异议,几人一同走到茶棚,齐佳牧瑾示意萧阿妧为他们烹茶。
这样的小事自然难不倒萧阿妧,从前在唐宫,闲来无事也就只能烹茶,倒是让她练就了一身极好的煮茶功夫,煮茶、酌茶、斟茶、沏茶……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连齐佳牧瑾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妹妹真的能煮出这么好的茶。
见旁边有酒坛子,萧阿妧问清店家知道这是上好的松苓酒,便自作主张烫了一小壶。
茶香熏人,酒色甘醇,纳兰容若豪饮一口,“美酒茶香,人生能有几回?”
玄烨自制力惊人,已经不在外面喝酒了,是以他只是品了茶水,沁人的茶香,甘甜的茶水,竟比宫里御茶坊专门调|教出来泡茶的宫女泡的还要好,他赞道:“格格这泡茶的功夫还真是高,但观格格煮茶的手法与顺序,好似是自创的?”
萧阿妧手略微一顿,道:“三爷过誉了,阿妧自小愚笨,哪儿会自创什么煮茶之法,只因从前看过些唐朝的古籍,觉得甚有趣味,便学了些,阿妧不才,只学了些皮毛,不敢班门弄斧。”
在御前行走,牧瑾早就知道妹妹将来会入宫,如果真的改变不了的话,为了妹妹能在宫里的日子少些难处,他只能让玄烨和阿妧培养感情。他看了看玄烨与阿妧两人,然后低头喝茶,掩住眼中的不平静,现在看来,阿妧入宫之事已经成了定局,只是希望皇上如今对阿妧的印象还好,将来初封的位分高一些。
傍晚三人各自回府,当齐佳牧瑾在府里书房的暗室里面,将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瓜尔佳氏和额尔赫听的时候,两人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瓜尔佳氏压低声音道:“你真的确定皇上会让阿妧入宫?
齐佳牧瑾肃容,“额娘,深宫险恶,有些事情,还是开始教起来吧。”
瓜尔佳氏捂着胸口哀叹,“宫里的几位娘娘都不是好相与的,我的阿妧性子平淡,如何能与她们去争?”
尽管如此,瓜尔佳氏还是每天开始给萧阿妧将一些内宅争斗的事情,并且教授她如何处理府中诸事。
这些事情原本萧阿妧就学过,如今再拾起来也不难,再说了,在唐宫浸淫了近三十年,萧氏深知宫廷诡秘,连王皇后和武氏都曾在她手下吃过亏,她手段能低?但瓜尔佳氏的话还是让她的心蓦地一沉,难道她真的永生永世都逃不开皇宫的牢笼吗?
时光匆匆流动,转眼到了六月,早从两个月前,府上就为了牧瑾的婚事忙开了,到今早,红绸红灯笼都已经挂上,谁知就在这个档口,亲家喜塔腊府那边却出了状况。
齐佳牧瑾原本被赐婚内阁学士之女喜塔腊贞娴,孰料在大婚前,喜塔腊格格突然重病,口中呓语不断,新娘重病,大婚无奈延期。
花絮将外面听来的一一说给阿妧听,“喜塔腊府那边说是喜塔腊格格重病,但外面传出了些风声,说是喜塔腊格格自己不愿意嫁,便装作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