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忙了,我和四姐出去说说话吧。”
她见木容面色深沉眉头紧锁只四下去看这屋子,也就不由分说,拉着木容就出去了。
西小院后头只有一片小的不能再小的竹林,冬日里落净了叶子,也光秃的显着荒凉。
“这也好些日子没见了,我着人来给你送了几回东西,你总是留一半送回一半,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每每那些吃食也就留下了,可簪环银两却都被退了回来,她还只当木宛在府里真就不缺,即便不丰盈,可总也得够用才是,谁知方才一见,她们哪里像是个官家家眷?
“不缺,也就没留。”
木宛微微一笑,木容提着一口气实在想和她争论一番,可忖着怕声响惊动了吴姨娘,只得忍着气换了旁的来说:
“你真打定主意选秀了?”
“有什么定不定主意的,我也看开了,我只有攀的富贵越大,我娘才能在木家过好日子。”
可她说着这话,却不由着又伸手去捂了捂胸前。木容却忽然生出个想法,若是自己这一回也算是帮着慧敏长公主让褚靖贞对云深死了心,她能不能借着这人情求慧敏长公主出面,把木宛赐给赵出?
可依着木家如今状况和赵出如日中天的态势,木宛给赵出,恐怕也就只能做个妾。
“也别提那些个事了,怎么也得等到二月了,倒是回来这些日子里,听说梅夫人往左相府拜访,回来却领了两个丫头,我瞧着那模样,似乎是预备给木三做陪嫁的。”
倒是不想木宁竟也有今日,还没出门,先是一个陈青竹,再有左相夫人给的两个所谓陪嫁。那左相夫人也未必好心,这两个女人恐怕做陪嫁给云深陪房是一回事,最重要的却还能和左相府互通消息,云家的事,左相府里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如意算盘也未必打的响,云深若是连木三都看不上,她的陪嫁恐怕更看不上了。”
木宛听了这话点头,又说起旁的来,面上却总带着几分不齿:
“如今这副境地了,前院前几日收用了梅夫人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如今已然开了脸。”
难怪木宛不齿,木成文虽在女色上并不太痴迷,却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从前一直有苏姨娘在边陪着也就罢了,可如今方才留在峦安,苏姨娘又忙着那些事许久不在府中,他便耐不住又得了新人。
“这乌烟瘴气的,你们住着也实在委屈,街尾似乎有个小院子要卖,却是只有三间房。你若是不嫌弃,不如先买下了住着,既离府中近,也不必在这里拥挤,眼瞧着苏姨娘也要回来了,到时候……”
木容堪堪住了口,峦安的消息尚且还没传回来,到时候带着木宏夫妻和木宜木安姐妹两个,又是没一桩好事的,难免没有好生气,她们母女恐怕又要受不少闷气。她心心念念的,还是不想木宛和吴姨娘仍旧混在木家。
也是难得木宛动了些心思,只是她们母女眼下只除了在府中还有口饭吃,旁的都要自己做些针线来贴补,要买个院子也实在是拿不出了。
“只当我借你,将来你再还我就是。”
看她松动,木容赶忙说得一句,木宛听了这话才点了头,姐妹两个又回转进屋,和吴姨娘细细的说了,木宛又执意立了字据,木容无奈只得收了,便叫莫桑着人去打点起来。
待忙碌完了,木容也未曾和前院招呼一声便自去了,这一日也便安生的很,待石隐从宫中出来,二人一处用了饭,闲话会子也就安歇了,第二日也无甚事可做,可到了第三日上,正是十八,却忽然听着有话传来,慧敏长公主赏人了。
历此民女选秀头一遍均是长公主在宫外主持,虽也有头回大选前就由长公主做主赏人出去的,可眼下里这一回选秀赏出去的还是头一个,自然愈发的引人注目。
而赏出去的,不是别人,正是陈青竹。
年二十便是秀女头回大选的日子,陈青竹这时机,实在是把握的不能再好。
“姑娘不知道呢,听说那实在是好大的一出戏,陈青竹大选前求见慧敏长公主,只说和云大人两情相悦愿定生死,求着长公主成全。长公主是叫了云大人去当着面赏的,听说原本是要赐婚的,可云大人跪地只说自幼定亲的未婚妻子即将进门,这长公主才退而求其次,亲自赐了贵妾的身份。”
莲子说的眉飞色舞,一旁伺候的莫桑只瞅着她笑,见她停下的空当这才补了两句:
“陈青竹求见后,长公主着人请云大人的空当里,是先请了青端郡主去的,这婚事,听说还是郡主的意思。”
慧敏长公主自然是要这么做的,可这把陈青竹赏给云深要是连褚靖贞都点了头,可见着这一回褚靖贞是真就对云深绝了情了,云深往后也再别想靠着褚靖贞这棵大树了。
这本也是木容想要的结果,可谁知主子奴才正议论着这事,却忽然听着院子里莫槐的声音传来:
“四姑娘,云大人求见国公爷,奴才告诉云大人国公爷不在府里,可云大人却说有重要物什要送来,四姑娘在也好,奴才怎样云大人也不肯走,奴才只得来请示四姑娘意思了。”
莫槐说着,便交由莲心将云深所说的重要物什递了进来。莲心去到木容跟前,只将那看去轻薄的布包打开,木容细细看过内里的东西后,先是露出几分不解的茫然,随即却是忽然面色大变似是狠狠的惊骇。
“请进来!”
☆、第八十九章
那布包里,裹着的是一张官用的纸张,只将那纸张揭开,内里只裹着一朵已然干如纸片的鸢尾。
这鸢尾,是当年她在嫁入云家后却总不得云深眷顾,心内郁结相思无处可诉,便趁着深夜去到他的书房,亲自夹了一朵鸢尾在他书中,以寄相思。
可如今,他们却是隔了一世,一切物是人非,根本从未经历过的云深,拿这一朵干鸢尾来又是什么意思?
木容忽然有些令她害怕至极的猜想。
“你们,先下去吧。”
她强做镇定却仍旧止不住颤抖的声音,莲子满腹疑惑,待想要问一问,却被莲心给拉着带了出去。
“你做什么?姑娘显见着不好!”
“你也看出姑娘显见着不好了,此事看来非同小可,你问姑娘也未必肯说还平添烦恼,不如等国公爷回来了告诉国公爷,国公爷总能给姑娘分忧解难。”
莲心毕竟经过大小事端,瞧事总比莲子要通透些,莲子忖着也觉只得如此,二人正在门口说这话,就见莫槐引着云深远远而来。
莲心蹙眉避过,那云深倒是目不斜视,待莫槐通传得话后,便送了云深进去,不多时人也退了出来。
不提莲子莲心两个在外担忧,却说厅里,云深谢过落座后,就见主座上木容面色铁青,满眼犹疑不定紧盯着他,却只是勾唇一笑,笑中带有掩藏不住的轻慢。
“不知云大人,这样费力要见木四,究竟有何紧要的事?如今既已在座,还请明言。”
终究还是她耐不住了,云深觉着,他和她之间本就该是他掌控的先机和优势,终是又回到他的手中了。然而他仍旧未曾回话,只眼角瞥去木容置于案上的,他方才递进来的东西。
木容见云深看那些东西时那副凉薄而轻鄙的神情,一颗心瞬间凉了下去,冷得她不住的发颤。她紧紧攥住椅子扶手,强压着自己维持镇定。
“阿容,你叫木三取代了你的位置,又叫陈青竹取代了木三的位置。如今,我都依了你,那你,拿什么回报我呢?阿容……”
这一声阿容,叫的木容肝胆俱裂。
“你……”
“我怎样?”
云深面色温和,却偏偏眼底带着狠戾冷光,说罢去笑:
“莫非吓住了阿容?阿容总以为,从那时回来的,只有你?”
木容一眼回看案上那支干鸢尾,此时去看格外惊心讽刺,云深笑意渐冷:
“你以为,我很是需要褚靖贞做靠山么?可是你却不知道呢,如今我最大的靠山,却是你呀,阿容。”
木容拧眉,云深忽然挑明这一切虽让她万般惊惧,可也仍然掩不住的厌恶。云深却不理会她作何感想,只说着今日来的目的:
“如你所愿,二月初六木三和陈青竹都会入我云府,我也卖个人情给你,就叫木三步你后尘让你解气。可是阿容,你这样肆意妄为,莫非不知,你的把柄也都在我手中攥着?你身旁那个丁家少爷的通房丫鬟,倘若我揭露了她的身份,你觉着你今日一切是否还能继续?你木家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谁也帮不了你。”
他忽然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状:
“啊,是了,你还有一个襄国公……”
云深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你不妨问一问,他的小厮,是不是少了一个叫莫桐的憨傻之人。可这孩子,虽说憨傻,却偏偏什么该记得的都记着,那分愚蠢的忠心却是不经算计就能把话套出来。他的身份,他要做的事,还有你……”
云深忽然站起身来,向着木容几步走去,木容慌忙起身戒备的后退了两步,他却堪堪在她身前站住:
“他的身份,他要做的事,你如今恐怕心中都有数。前世他因为你,隐忍二十年不发,却在你死后掀起狂风大浪,湮没整个上京,颠倒了整个炎朝,连我云家满门都成了你的陪葬品。阿容,我怎么会留着这个人?我本想着,防着他,再善待你,叫他忍一辈子,两厢相安无事过下去也就罢了。可偏偏你却不肯听话,闹到如今境地。阿容,是你逼我的,是你逼着我不得不下手除去他。”
木容紧紧咬住嘴唇,唇上沁出血来,显见的慌张,云深笑了笑:
“除非,你肯再走老路,入我云府,叫我以你胁迫他,他不动,我不动。如此,我省事,他保命,你安心,不是么?”
他说罢看了木容一眼后便缓缓出门而去。
“姑娘!”
见云深出去,莲子莲心慌忙进去,就见木容满面惊惶眼底猩红一片。
“叫莫桑来……”
她急不可待用尽力气却仍旧绵软而颤抖。莲子被她的样子吓的不轻,赶忙往院中去找莫桑,莫桑不多时便匆匆进来,还未行礼,木容踉跄上前一把攥住他衣袖,如见到救命浮木:
“莫桐……”
她还没问完,可莫桑一听到这名字却忽然面色一变。
果然,莫桐不见了,而那个人如今或许真就在云深的手中。
木容顷刻颓然,她没想到,到末了,竟是这样的结果。
“姑娘!”
她只听得莲子在耳边这样惊呼一声。
然而她是怎么了?怎么四处都在转个不停?她连一丝一毫都力气都没了,继而,一片黑暗。
眼见木容就要倒地,莲子莲心带着莫桑都慌忙伸手却扶,却见着忽然从外伸来一支手攥在木容肩头,只一用力,木容便被拉了出去。
莫桑回头去看,就见石隐怀抱木容且铁青着一张脸狠狠一眼看来:
“谁让你们放他进来的……”
语调深沉,竟带出杀意。莫桑赶忙跪下:
“主子!四姑娘刚刚提了莫桐!”
石隐倏然眯起了眼。
原来,莫桐果然被他抓去了。
“去叫洺师叔来。”
眼下他却顾不得旁的,交代了一句便一把将木容抱起往卧房而去。
云深非良配……
四姑娘若愿意,在下可带姑娘离开云家……
他为了你,隐忍二十年,却在你死后掀起狂风大浪颠覆整个炎朝,更让我云家做了你的陪葬……
阿容,是你逼我的,是你逼着我不得不下手除去他……
“不……”
当年里,听说被杀后仍然悬尸数日遭受鞭挞的二殿下,那血肉淋漓的身子,木容指尖冰凉发颤的远远看去,只见那人已毫无声气,却仍旧有一人手执长鞭对那绑缚于石柱上的尸体不住鞭打。
那一声一声抽在皮肉上的闷响叫她的心也一下一下的抽痛,她渐渐的,终于看清了那尸身满复血污的面容,竟是石隐。
她仓惶哭喊了一声,却惊动了那正在鞭尸的人,他回头来看,带着狞笑,竟是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