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话中的蒋峥让天璇觉得陌生。
刘氏又挑了几个细节说,天璇的忐忑她看在眼里,自然是挑好的说。不过蒋峥待阿璇是真的好,阿璇能用的,他们想得到想不到的蒋峥都会备好,送到阿璇面前必然是最好的,这两年栖星院里里外外差不多都换上了他送来的。
就是掌控欲太强,阿璇看着好说话,其实有主意的很。一般的,蒋峥会迁就她,不能迁就的他寸步不让,阿璇恼起来就要发脾气。有一回也不知为了什么,又把她惹恼了。下人报蒋峥来了,她立刻往后门溜,哪想后巷早让蒋峥派亲卫堵了,阿璇回来时一张脸黑漆漆的。
其实能耍小性子也是好的,刚定亲那会儿,阿璇见了他拘谨的很,比现在这会儿还拘束。
☆、动心
阮氏扶着腰看着小丫头替沈天枢解去外袍,面如冠玉,和光同尘。沈家的灵秀似乎都集在了这一双兄妹身上。
“妹妹今日来找我,”阮氏含着笑慢慢儿道:“她问我以前她和蒋世子关系如何?”
沈天枢眸光一闪,随意道:“那你怎么和她说的?”
“妹妹这模样有点像当年刚和蒋世子定亲那会儿,” 阮氏嘴角一抹浅笑,想起了自己当年,她十三岁与沈天枢定亲,定亲前只寥寥见过他三回,定亲后也是四处打听这人,忐忑不安又期待。冀王世子那样的人物确实叫人敬畏,阿璇怕是比她还要忐忑。
阮氏接着道:“我就和妹妹说,世子与她感情甚笃,羡煞旁人。世子待阿璇如何,咱们有目共睹。刚定亲那会儿阿璇拘谨,慢慢的不也好了。我挑了几桩往事告诉她,阿璇一脸不可思议,半响回不过神来。”
若非亲眼所见,她也不敢置信。她记得就是去年这个时候,途径花园,见阿璇和蒋峥在桃花林里。阿璇穿着一件粉色襦裙,仿若山精水灵,清绝无双。一旁的蒋峥含笑看着她,便是隔得远,也能感受他眼神中的温柔缱眷。
蒋峥摘了桃花簪在阿璇发间。阿璇调皮摘了一朵要给他戴,蒋峥起先不愿意,阿璇就开始跺脚,蒋峥无法,弯了腰低了头。
高大冷峻的男人发上别了花,这模样……阿璇笑的前俯后仰。不想下一刻,蒋峥一把将她揽到怀里,低头凑过去。
阮氏不敢再看,赶紧带着人离开。
那时她就在想,英雄难过美人关,百炼钢成绕指柔,不外如是。
换好常服的沈天枢坐下后,笑了笑。蒋峥此人深不可测,冀王府的水又太深,他和父亲都舍不得把阿璇嫁过去。可不舍得又如何,形势比人强!
世道纷乱,朝廷无能,西北马匪成祸,在中原和西突厥之间左右摇摆。天顺十一年,西突厥可汗暴毙,几位皇子争汗位,内斗不休。
西北梁州以顾氏为首几大世家联合出兵剿匪,却是铩羽而归。马匪据天险地利为坞堡,易守难攻,令梁州一系着实吃了大亏。
雍州与梁州接壤,偶受马匪之害。梁州世家便把目光转向蒋氏,一番你来我往,利益交错后。蒋氏答应出兵,去的正是蒋峥。
一年的时间,西北马匪除了被招安的剩下都被荡平。
也是在这一年,蒋峥救了差点被马匪掳走的阿璇,不知怎么的阿璇入了他的眼。从此,一切都乱了!
正常情况下,便是蒋峥求娶,他们家也不可能答应。沈氏虽不及蒋氏势大,也还不至于弱到护不住女儿。
可那么巧就遇上了不正常的情况。
顾家表妹顾沅爱慕蒋峥,顾氏嫡女配得上蒋峥,然她却是假嫡女。顾氏女孩少,他母亲是顾家那一代唯一的姑娘,到了下一代只有一个庶女顾沅,一落娘胎就抱到正院记做嫡女养。
养的顾沅胆大包天,她竟然趁着蒋峥在顾府做客时,换了他的酒。可最后出现在蒋峥房里的人是阿璇。
沈天枢一直都觉得这事上,蒋峥和顾氏谁也不干净。顾氏想拉拢蒋峥,姻亲是最好的手段,顾沅却入不了他的眼。入了他眼的阿璇,蒋峥却不好娶,殊途同归。即便蒋峥没有主动做什么,他也顺水推舟了。堂堂蒋氏下一任掌权人,真的会连这种计策都看不透吗?
#
问了一圈,都说极好的,那应该是极好的一对吧。仅下午那一会儿接触,蒋峥对原身的宠爱不言而喻。自古美女爱英雄,小女孩儿不是向来喜欢他这一款,有款有型有权有势。原身喜欢他一点都不奇怪。
天璇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按了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梦里救了原身那个人就是他!原身喜欢的那人也是他!有空瞎想,不如多多学点东西应付人。
天璇挥手让立春立秋下去,二人有些微微的失落。
二人正要走,忽然又闻天璇叫住她们,只听她问:“我以往的信件还收着吗?” 原身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她一开始就打听过,当时还失望了一阵,信这一茬却是没想起来。还是被刘氏提醒才想起来,信是个好东西啊!可以帮助她了解周围人,甚至也可以用来假装‘恢复记忆’了不是。
“都在的,”立春忙不迭道:“姑娘要的话,婢子这就去取。”
天璇心花怒放,矜持颔首。
立春脚下生风的去了,不一会儿就带着一群小丫鬟捧着一大堆锦盒回来。
天璇歪头看了看,若有所思:“都在了?”
立春忙道:“都在了。”
天璇拧眉,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
立春手里捧着一个半臂长巴掌宽的黑漆嵌螺钿木盒,解释:“姑娘习惯按着人装在不同盒子里,您和世子的信都在这个锦盒内。”
天璇心里道了一声罪,有点儿好奇的接过来。
黑漆嵌螺钿木盒里放了八封信。天璇看了看日期,最早一封是天顺十二年十月,最近的那一封是天顺十三年十二月份的,就是去年底。
天璇打开最近的一封,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抬头震得半身不遂,她再次确认了一遍,确认是‘宝儿’二字无疑,顿时觉得各种违和感汹涌袭来。完全无法把这两个字和他联系起来好不好,她自己写都觉羞耻,他怎么下得了笔。
‘啪’一声,天璇把信纸倒盖在桌上,她需要压压惊,不会现实生活中他也这么叫吧。天璇打了个哆嗦,一摸手臂,果然起了鸡皮疙瘩。
谷雨惊诧莫名的看着大惊失色的天璇,忙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被肉麻到了。
天璇摇了摇头,做好心理准备之后再一次捡起信。才有功夫留意他的字,铁画银钩,纵横之间,气势恢宏,倒像他这个人。
天璇忽略抬头,逐字逐句往下看,薄薄一页纸内容不多,归纳起来就是四个字——回家过年。
再看了两封,山水游记似的,字里行间带着引诱,倒像是故意勾人,反正天璇被这寥寥几句勾的心驰神往。再往前读几封发现内容之间的衔接嵌套,如此看来,原身也给他回信了。天璇遂问:“我每次都回信吗,信写的长吗”
立春回道:“姑娘看着心情回。婢子记得有一回您就回了两个大字。”
天璇低头拆着另一封信,随口道:“不会是已阅吧!”
立春大喜,激动的看着天璇:“姑娘想起来了!”
天璇愣住了,还真是已阅!有点好奇接到信的蒋峥是什么表情。这姑娘有胆量,她顶礼膜拜。她含糊道:“模模糊糊有点印象。”
只看这八封信,原身和蒋峥感情应该还不错,看着看着天璇有点儿心虚。她放到一边眼不见为净,翻阅其他信件。
数量委实不少,大大小小几十个盒子,有亲有朋,毕竟是十来年的积累。天璇觉得最亲近的人估计都在这儿了。
天璇挑了最大的那个看,是靖国公夫人,厚厚一沓有几十封的模样,都是她在梁州那几年写的。天璇看了几封,多是嘘寒问暖,鸡毛蒜皮,满纸的烟火气,还会提到她来信的内容,看来她回的也不少。由此可见,她和靖国公夫人是真的很亲近。
挑灯背信的天璇还读到一封来自靖国公夫人的安慰信。先是责备她贪玩差点被马匪掳走,然后庆幸还好被蒋峥救了。至此,天璇心安。
☆、家法
信太多,花了一晚上也只看完了一半,次日早晨天璇请安时满脑子都是信里内容,冷不防听到一声:“老太爷回来了。”
天璇一个激灵回过神,发现沈老夫人一脸的诧异,诧异之中又带着点不安:“老爷子怎么一声不吭的回来了?”
语气有些不对劲,堂内诸人好似都聋了。
刘氏缓缓道了一声:“想来父亲不想我们兴师动众。”
沈老夫人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心跳扑通扑通的加快了。
刘氏站起来,带着人出院子迎接。
沈老爷子面颊清瘦,两鬓斑白,虽面上微带风尘,却是精神矍铄。抬手叫起行礼的晚辈,站在他身后的一男一女上前施礼,分别是长房三爷沈炜,二房二姑娘沈天瑜,这次沈老爷子去邻郡访友,就带了二人服侍。
接着是兄弟姐妹互相厮见一回。天璇留意了下沈天瑜,在别人的描述中,她们关系不错,看信件往来也是亲近的。
十八岁的女孩儿,身姿修长,体态丰盈,鹅蛋脸,秀眉凤目间透着一股英气。沈天瑜似有所觉地抬眼,对她宛然一笑。
天璇嘴角一弯回以微笑。
沈老爷子目光在天璇身上定了一会儿:“看你模样身体是大好了。”
天璇微微一福,恭声道:“孙女不孝,让祖父操心了,眼下都好了。”
“那就好!”沈老爷子捋须颔首,说着便往屋内走,众人紧随其后。
略说了几句,沈老爷子就打发了人。旋即他入了内室,室内,沈老夫人正虚弱的躺在床上,见了沈老爷子又惊又喜又抱怨:“老爷不是说要喝了朱家曾孙满月酒才回来的,怎么提前了。提前了好歹说一声,好叫他们去接你。”
沈老爷子定定看她两眼,冷笑:“喝完满月酒再回来,妙仪都要被你逼走了。”林沈氏,闺名妙仪。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沈老夫人大惊失色,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妙仪要去哪?”
“我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说你是什么意思。妙娇把嘉玉推入三月天的湖里,你是怎么处置的?”沈老爷子声若冷雨。
沈老夫人的脸顿时僵住了,反应过来,难道林沈氏就为了这件事要离开信都,不可能!以长女那软和性子,是做不出这种决定,必是背后有人给她支招,是嘉玉还是林嘉志?沈老夫人心念电转,口中还不忘替小女儿开脱:“娇娇不是故意的,我已经罚她抄书禁足一月。”
闻言,沈老爷子怒不可遏,指着她喝道:“这么多双眼睛看见的事实,你嘴皮子一碰,说不是故意就不是故意了。你当我蠢还是你太蠢!”
多少年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尤其屋子里还有不少下人,沈老夫人登时涨红了脸。正尴尬,她听到隐约的叫骂声,作为一个母亲绝不会认错自己女儿的声音,当下沈老夫人脸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惊惧交加地看着沈老爷子:“娇娇,老爷,老爷?”慌得声音都变了。
沈老爷子面带寒霜:“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个禁足法?”
骇得沈老夫人手脚僵硬,愣在了原地,她心慌意乱的看着沈老爷子。
气色红润,精神奕奕的沈妙娇被两个婆子架进来时还在张牙舞爪,咒骂不休,一见沈老爷子顿时卡了壳,就像老鼠见了猫,瞬间哑了声,难以置信:“爹?!”
她脸色有多红润,沈老爷子的脸就有多黑,父女俩成了鲜明对比:“说说你们姑娘禁足这几天做了什么?”
顿时,沈老夫人和沈妙娇都顺着沈老爷子的目光看过去,目光汇聚之处,便是随同沈妙娇一同前来的,霞飞院里的陈婆子。
陈婆子心里苦,老爷子和老夫人,哪个她都得罪不起,但是比一比,还是老爷子更不好惹。想来她说了实话后,老爷子会安排她的后路,当下把沈妙娇卖了个彻底。
沈妙娇说是在院子里禁足抄书,其实每日里看话本子看到三更半夜,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至于罚抄的女则,一个字都没动。
哪怕心里有数,沈老爷子也被气得直哆嗦,这哪里是惩罚:“因为争风吃醋把嫡亲的外甥女往湖里推,推完了你就这么惩罚她,你看她这模样知道自己错了吗?你是不是要纵得她以后杀人放火了才高兴!”
沈老夫人根本不敢对上沈老爷子的视线,沈妙娇在霞飞院是什么情形她如何不知,也知这样不好,可她就是狠不下心怎么办?沈老夫人嘴唇翕了翕,想说点什么,又想不出话来,只觉得心乱如麻。
沈老爷子长叹一声,愧恨难掩:“妙娇今日,我难辞其咎。”
三十多年的夫妻,沈老夫人哪听不出他隐藏在话中的狠决,当下肝胆俱裂,颤着声:“老爷!”
“你无需多言。”沈老爷子打断她:“惯子如杀子!”他对儿子严格教养,对女儿却是娇宠,尤其是沈妙娇,老来得女,爱逾珍宝,如今悔不当初。
左看看面容冷肃的沈老爷子,右看看心惊胆颤的沈老夫人。敏感察觉到大难临头的沈妙娇嚎啕大哭,吓得直叫:“爹,娘!”
#
一头雾水的天璇被喊到正/法堂时,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幸好有谷雨这个百事通:“正/法堂是行家法之地。”祠堂重地并非想进就能进,谁都能进。所谓跪祠堂,都是跪在正/法堂面朝祠堂而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