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标很明确,主要是找瞎子,然后才是力所能及地引诱枭鸟。然而真正置身于这种地方,秦茶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她身上带着的花蜜确实太能招惹枭鸟了,而枭鸟的速度太快,几乎出现在这一片血肉沙场的时候,她除了极力地把枭鸟带到笼子里锁好,就没有第二条路。
秦茶必须不停地奔跑,稍慢下来,便会被汹涌而至的枭鸟们撕裂。
她锁了几笼之后,体力开始有些透支,在锁第七笼的时候,她从笼里穿出,在身体刚出笼子的刹那反身关门扣锁,然而这个笼子的锁却生了锈,圆形锁没有被及时回扣,而就是这一瞬间的迟顿,枭鸟的就冲破笼子伸爪在秦茶手上刮出几寸长的伤口。
这种撕裂的疼痛让秦茶呼吸错乱,她艰难地举起长剑格挡,但已然来不及去阻挡另外几只抓向她脖子的爪子了。
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她后脚一蹬,空翻避过一次击杀后,忍着剧痛伸手抓住挂在铁网上,却来不及避开第二次。
秦茶都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一只瘦削的手横空而出,穿过烈风稳稳地掐住了枭鸟撕向秦茶的手,它黑色尖锐的长指甲就停在秦茶脖子微毫距离的地方。
那只手苍白得可怕,但力度惊人,他只是微微向下一折,枭鸟硬如钢筋的手腕应声而断。
那个人压在她身上,她面向铁网背对他,她只能用余光看见,其余几只枭鸟完全不敢动弹,它们脸上的表情是——恐惧到脸型变形的滑稽。
他们在极度恐惧这个救了自己的人。
那个人紧紧贴着她的身体,靠近她的脖颈处,轻轻呼出一口热气。
“将军,看见您我很高兴。”他低哑在她耳边说,“高兴得很想吃掉您。”
秦茶:……
死、瞎、子!!!
死、变、态!!!
秦茶感觉到他微张了嘴,磨蹭在她脖颈附近,一点一点伸出舌头细细地把她脖子边的花蜜舔了个干净。
湿湿的,痒痒的,秦茶被压着动不了,整个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的尖牙在她脖子附近留恋地逡巡,秦茶觉得刺痒,又听见他的嗓音滑腻温柔,在她耳边阴郁地滑入,“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
瞎子终于从她身上离开了,秦茶转过头去看。
他依旧套着黑色的宽大的巫袍,像只行走的骷髅,但他速度又那么快,只是片刻他便一一伸手抓住枭鸟的臂弯,他把他们叠在一起推向墙上,又快又狠。
秦茶斜侧着身子,目光飘忽着却忽然看见,挂在前方兵营驻扎地的军旗上,画着的不日城徽章。
她以着四十五的角度斜望过去,蓦然发现,所有参差不齐的光束最高点连起来看,那个形状是——眼睛!把整个图案按点线连起来简化来看,那是一把长剑穿刺透眼睛。
也就是——瞎!
而与此同时,瞎子指尖一簇火点在第一只枭鸟的胸膛上,只是一瞬间,火苗如同游走的火舌迅疾地穿透了四五只枭鸟的胸膛,最后打入墙壁里面,一大片墙壁在雄烈的火光里烧成焦色,而被火舌穿透的枭鸟同时化成灰烬。
风突然呼啸起来,烈烈地卷起旗帜卷起衣袍和不尽的灰烬飞旋,那一刹那,所有的声音都似乎远去。
他在灰烬里转过身,右手放在胸膛上,微弯腰,抬起向着秦茶的面孔十分苍白,翻飞黑色的巫师袍让他看起来更像鬼魅,而他却朝着她做了一个标准的绅士邀请动作。
这个人在烈火和灰烟弥漫的战场上,对她说:
“您应该被我锁在高塔上,让我终生侍奉。”
他灰色的眼睛空落落的,却认真地注视着秦茶的方向,他弯着唇角的笑容仿佛精心设计过,本应该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温柔笑容,在他那张写满独占欲的脸上显得十分鬼畜。
“您的身心都该属于我,我的将军。”
所以不能被伤害,一点都不可以。
秦茶从铁网上跳下来,鲜血顺着她的手臂一滴一滴砸落在地面溅出血花,她完全顾及不上,只是看着他,脑海里都是石破天惊的四个字:
不日城主。
☆、第5章 不日城(四)
大风骤然静了下来。
落在地上的火光就像短暂的烟火,很快便被黑暗吞噬熄灭,没有光,秦茶只能靠着鼻梁夹着的残破单片眼镜去看站在她面前的人。
他把手放下贴在大腿两侧,站直了身体,立在黑暗的风里,黑色的长袍几乎要融入暗色,他的面色却苍白得格外明显,背脊笔直得像剑。
秦茶恍然想起不日城的诅咒——只有放在光明塔接受十五天洗礼的火具,才能有光。
像刚才瞎子那样直接指尖起火、灼烧衣物并且火舌成龙形、穿透好几只枭鸟的举措,除了本身就受过“光明神洗礼”的城主,再没有别人。
不日城主,百分之八十是她的病人。
他身上有着太别扭的违和感,虽然她的直觉一直都在否认,但事实非常明显。
秦茶想了想,“咚”的一声单膝跪地,坚硬的铠甲撞击地面,她双手抱拳,非常利落地说:“城南秦茶,见过城主。”
她的声音有些中性,冷静干脆,从不夹带任何不必要的情绪,显得异常冷漠。
秦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没有抬头去看瞎子的脸,只专注地用着带了裂缝的镜片,低眼去看地面上的残砖碎瓦。
中间便是死一般的静寂。
直到对方一步一步走过来,秦茶稍用余光去看,他的黑长袍已经破损,袍角都是不规则的撕裂,露出的那双脚,已经伤痕累累。
他却仿佛没有任何痛觉,直直地踩过所有的砖瓦碎片,他的脚不断地再次被割破,甚至有些甲片已经有脱落的姿态,鲜血淋漓。
他没有穿鞋子。
一路赤脚踩破风霜和厮杀,一直走到她面前,并同样面向她单膝跪下来,离她不过四五十公分的距离。
他声音喑哑,“说话。”
“什……”
她刚开口说了一个字,那人就精准地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秦茶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听声辨认她的位置。
她讨厌这样的姿势。
秦茶直接上手把对方的手拍开,非常冷淡地提醒,“城主大人应该坐阵中央光明塔,而不是在这个地方。”
说到这个……等等——这人不是被她的兵压守在中央光明塔的吗?他自己跑出来了,那她的兵呢?
她开口嗓音更冷了几分:“我的兵呢?”
“变成光了。”
他讲话总有种慢条斯理的味道,被拍掉手他一点都不生气,甚至于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温柔至极的笑容,他一字一句地低语,像哄着秦茶似的:
“你为什么要提起别人呢?”
他伸手摸索着落在她耳边的位置,触手都是冰凉的铁甲,他的嗓音也开始不太愉快地冰凉起来,“只看着我不好吗?”
秦茶:……exm?
“不过没关系。”
“虽然你总是喜欢逃跑,”他移动着手指,直到摸到秦茶温热的脸庞,他指尖冷得像冰,但非常固执地黏在她脸上,秦茶没有反抗,他的嗓音才开始回暖,有着甜腻的宠溺味道,“但现在的你是活的。”
“活生生的。”
他的话带着勾似的,“活生生的”几个字在他唇齿之间有种活色生香的愉悦。
而原本处于忍耐阶段的秦茶,骤然听见这莫名其妙的几个字,诧异地发现自己突然就没脾气了。
但是……逃跑什么的……
秦茶:“你认错人了吧?”
她从来迎难而上,逃跑什么的,这种事她绝对干不出来。
瞎子低低地笑起来,周边都是远处传来恐惧的尖叫和嘈杂恐怖的嘶吼,可他的声音这样依旧这样清晰,诡谲地、愉悦地、像蛇滑腻地盘旋在她耳边——
“我抓住你了,秦茶。”
——你逃不掉了,秦茶。
他在黑暗里,一只手揽着秦茶的腰,他们同样单膝跪地,在断壁残垣和横尸遍野的生死战场上相对,他灰色的瞳孔里没有映像,可他只在意她的表情如此明显,有种悲壮破灭的拥有意味。
这之间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秦茶沉默一会儿问他:“我之前认识你?”
“认识,”他开心地回答她,“我们结了婚上过床的。”
秦茶:……
呵呵。
她径自把他盘紧在自己腰间的手抽开,决定把他送回光明塔让他安全地呆着,直到这个世界自然瓦解,她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然而抽不开。
对于一言不合就开污的变态同志并没有什么需要客气的,秦茶用剑柄敲击他的关节,一只手掰着他的手指,在微松的刹那往后折一小段,再上手按住他肩膀,以一个标准擒拿罪犯的姿势把他按倒在地。
她低声说:“城主大人应该回塔里造福众生。”
“好。”他应得干脆,笑得极其满足的样子,“只要您在,我可以在塔里一辈子。”
“但是如果您又逃跑了,”他弯着嘴角,异常深情的模样,“我会把你囚禁一辈子,在光明塔里。”
在这个世界里。
“……”
秦茶沉默片刻,很干脆地冷静配合,“知道了,属下送您回光明塔。”
她刚一起身,夹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便摔在了碎石上,本就破裂的镜片瞬间四分五裂,秦茶失去清晰的观象,只能在黑暗里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
秦茶开始勉强辨别着路,庆幸的是,一路上的枭鸟对她身边的家伙退避三舍,她竟然能够安安静静地带他走过兵营。
她拐进去找了双鞋子,扔给瞎子,“穿上。”
她看着他那双惨不忍睹的脚,面瘫着脸以冷淡的语气多嘴地问,“为什么不穿鞋子?”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瞎子面色温和,“我的脚步能跟得上追逐您的速度,其他的东西都不需要。”
“……事实证明你是需要的,”秦茶把鞋搁到他面前,垂眼视线落在他惨不忍睹的脚上,她语气一向冷凝,只短促地提醒了一个字,“穿。”
“看不见。”
秦茶:“……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穿鞋是吗?”
“当然,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告诉您一个不太愉快的消息,”他微侧着头,他的嘴角有着永远标准漂亮的弧度,连声音都是温柔而体贴的低沉模样,“将军,您背后有一只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