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和傅星河说完,林天转头对林瀚海道:“孩子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我是决计不会养的。还有你们俩的事以后也不要再找我,你们爱怎么解决怎么解决,我不掺和。”说完这句话,林天便拉着傅星河出去了。
浅灰色的病房门在这一刻,真正切断了亲缘关系。
林瀚海瞠目结舌,“林天,你这是要造反啊?你是不是想跟老子断绝父子关系?”
林天的脚步顿住,头也不回道:“如你所愿,等下我让人把断绝父子关系协议书送过来给你。”他声音极度冷漠,隔着老远,林瀚海觉得自己被冻住了一般。他有再多的指责也说不出口了,林天真的这么狠,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他知道林天是个狠人,可是林天又常常会心软,从林昭那件事情上就看得出来,他根本没有下死手,那他是不是就是说说而已?
从医院出去,林天上了车,直接联系罗律师让他起草一份断绝父子书。
罗律师非常震惊,“什么?您要断绝父子关系?”
林天平静恩了一声。
罗律师为难道:“林总,您知道的,这种协议书只能是私下用,不具备法律效力。”
“没有关系,起草后发到我邮箱。”林天根本不在乎这份协议具不具有法律效力,但他知道有了这份断绝父子书,以后林瀚海要找他做什么事,他就可以拿出这份协议书来,正大光明地拒绝他的所有要求。
林天还在电话里对罗律师说了几个要点,“林瀚海出轨多年,有两个私生子,一个19岁,另一个29岁,把这两点也列进去。”
“这……”
听见林天罗列的要点,罗律师也无话可说了,两个私生子,一个19,另一个居然特么的29了??这比林总都要大两岁!这意思是,林瀚海在结婚前就搞大了别的女人的肚皮??人替林瀚海这个人渣生了孩子,结果最后林瀚海还娶了别的女人。这还是人吗??!!都渣得成灰了!憋了半天,他干巴巴的憋出一句:“那、那是该断绝父子关系了,没毛病。您放心,我现在就准备起草协议,等下发您邮箱。”
关于另一个私生子,林天是十分钟前才收到的消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私生子年纪居然比他还大,差一点就三十了!
林瀚海现在是五十岁的人了,有一个三十的儿子,似乎没有那么不可理解。
——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和林瀚海断绝父子关系的想法。
林天情绪低落,傅星河只能愈加搂紧他,嘴里不断地安慰他,“林小天,你有我呢。”
他伸手把脖子上戴着的项链拽出来,抓着林天的手,让他摸自己脖子上挂的戒指,“你看这一对戒指,我们结婚了,我们是一家人,你是我媳妇,你不需要别的家人,你有我就够了。”
今天老吴开的车是没有中央挡板的,两人在后面做什么,说什么,老吴全都能听见。
听见傅星河说的话,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现在年轻人都搞这么肉麻了?
不过更让他震惊的还是林总父亲的事,卧槽两个私生子??其中一个都要三十了?!同为男人,就连他也看不下去了!
“记得我在教堂里发的誓言吗?无论生老病死,我都对你不离不弃。”傅星河慢慢说着,“你相信我,我可以填满你这颗心的。”
“哥……”林天使劲攥着傅医生的手掌,头靠在他肩上,微微侧头和他面贴面的,紧密交错的呼吸里,林天说:“哥你不要笑我,我这颗心,其实早就被你填满了,你让我挖出来给你看我也能挖。”
前面开车的老吴浑身不自在地抖了两下。
第80章
一路上, 林天接到了数个来自林瀚海的电话,傅星河先是帮他关了静音, 在电话第三次响起的时候,他直截了当地把林瀚海拉黑。虽然这招防不胜防,因为林瀚海可以换无数个号码来call林天。
遇见再难缠的病人家属,傅星河也没有动过要打人的念头,可林天这个父亲实在太过分了, 过分得让他都看不下去了。
而林瀚海说的话, 也让他更加心疼林天,幸好林天没有长歪, 而是百折不回。傅星河知道在那样缺乏关爱家里长大, 很容易产生心理创伤的,会对今后的一辈子产生影响,这种影响,通常是深入骨髓的。
但是你看林天,林天看起来并没有多大创伤, 干什么都是乐观主义者,实则受童年影响很大。只不过林天聪明,他把那些负面的情绪都隐藏在自己的精英人设的表皮下了。
傅星河哄了一路,到家时,林天看起来好了许多。一到家他就拴上围腰进了厨房, 傅星河想让他别做了,林天就说:“我得做点开心的事才行,给你做饭的时候, 我总是会很投入,我一投入什么都能忘。”
“那我看着你。”傅星河不放心他,怕他家小奶糖切着切着菜,突然一滴眼泪啪嗒掉下来怎么办?于是他便靠在厨房的推拉门边缘,注视着林天做饭的身影。
似乎知道傅医生就在后面,他注视的目光也让林天心有灵犀,时而回头看他一眼,像在确认什么。
傅星河每次在他目光望过来时,就会说一句:“我在呢。”
林天逐渐安心下来,因为他内心深知傅医生是绝不会走的。这个认知让他飞快地伤口复原了。
一整个下午傅星河都在帮他疗伤,林天的伤口太好治疗了,舔一口就什么伤痕都没了。
天色逐渐暗下来的时候,外面隐隐约约有轰隆隆的雷声,但刚开始,那雷声并不大,和闹着玩似的。
可就是这样阵仗的雷声,都让林天倏地浑身僵硬。
——傅星河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林天怕打雷,他突然想起来。去年他在w市出差的时候,林天半夜里一个电话过来,傅星河当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成年人了,怎么会这么怕打雷?但是因为担心林天,所以即刻就飞回了沪市。
一到家,雷声已经停了,林天似乎也没事了。可傅星河到现在都犹记得,当时在电话里,林天断断续续的声音里透出来的那种无助与害怕,他似乎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喘气声非常大。
他是真的害怕打雷,但是又觉得好丢人,于是傅星河当时便没有问他具体原因,怕揭开他的伤口。
可是要知道有时候疗伤,不是选择性地忽视造成伤口的原因,而是应该剖析这个伤口的缘由,只有把原因血淋淋地挖出来了,才有办法根除。
傅星河连忙把屋子里所有的窗户和窗帘都关上了,一开始那雷声并不大,关上窗户可以阻绝大部分的雷声,傅星河查了一下天气,发现沪市发布了雷电预警,说的是今晚上可能会打一整夜的雷。
看到这里,傅星河当机立断,找了件自己的外套披在林天的背上。这种小阵仗的雷声大概还会持续一会儿,足够他开车到林天家了。
“把鞋穿上,我带你去你家,”傅星河找到车钥匙,“你卧室二楼不是有个隔音很好的影音室,我们就去那里躲一晚上,现在还能坚持得住吗?”
林天表情有些痛苦地点点头,他弯腰穿鞋,嘴里还在硬撑,“我没问题,傅医生你不要担心我。”
可是那栓鞋带的手都在打颤,谎言立刻就不攻自破了。傅星河看在眼里,接着蹲下身帮他把鞋带系上。
出门前,他找了两团棉花塞在林天的耳朵里,单手揽着他坐电梯到负三楼开车。
而林天此刻的模样,就好似生了什么大病一样,傅星河帮他开车门、扶着他上车、弯腰帮他系安全带、一切都帮林天做到位。
耳朵里的棉花可以阻绝大部分的雷声,傅星河把车载音乐的音量开得很高,是舒缓的e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林天喜欢的门德尔松。
傅星河喜欢的音乐从来不是什么古典乐,但是受林天影响,他开始慢慢接触这领域,自己车上放的音乐也总是类似这样的,似乎多听听,就能更了解林天这个人。
林天耳朵里塞着棉花,还能隐约听见车内的小提琴音乐。林闭着双眼,外面的电闪映照在车厢内,映照在眼皮上,薄薄的一层眼皮,无法阻止视网膜的感光,所以他仍能感觉到外面的确是在打雷。
他浑身缩成一团,缩在比起他的身材能算得上是窄小的座椅里,下巴搁在膝盖上,在默默地忍耐着。过了一会儿,林天把耳朵里的棉花取了出来。
傅星河看着他的动作皱眉,林天也看着他,声音失去了平时的味道,变得有点哑,“我不需要棉花,傅医生,你陪我说会儿话就好了。”
冷蓝色的雷光透过车窗玻璃剪在他的整张面孔上,照的他整张脸都是惨白色的。
平时精气神十足的林天,现在却落魄成了这般模样。
“你想听什么?”傅星河问道。
“什么都可以,”林天说,“你开车要看路啊,跟我说话就成,不用看我。”林天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怕是脆弱得像根悬崖边的小花,弱不禁风。他并不希望傅星河见到自己这一面。
可傅星河脑子里存储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学识性的。如果他要哄林天,一向是用情话,可现在这样情况下说情话显然不合适,要给他讲故事,分散他的注意力才行。
现在外面仅仅是在打雷罢了,还没有下雨,路上的车流量不是很大,傅星河一路上不断超车,就是怕等会儿到了雷声变大了怎么办。
傅星河略微思考了半分钟,最后开始跟他讲自己接触过的病人。
林天耐心听着,其实这个故事傅医生对他讲过,但傅医生可能是忘了。
故事主角是一个年仅七岁的男孩儿,由于侧裂先天发育不好,病人脑内出现了巨大蛛网膜囊肿。
讲到一半,傅星河也发现了,“我怎么感觉我讲过这个故事的?”因为他只给林天讲过故事,如果他感觉自己讲过,那么一定是对林天讲的。
“你怎么不提醒我?”
林天闭着眼睛说,“你好像是讲过的,但我已经不记得了。我还想再听一遍,我没有听够呢。”
其实林天记得这个故事的全部起承转合,不过他还是想再听一遍,听着傅医生说话的声音,他就觉得很心安。而他身上披的这件衣服也是傅医生的衣服,充满了傅医生的味道,这股气味,最大限度地给林天提供了保护。
于是傅星河只好把剩下的讲完,故事说完,车子还没到林天家,前面不知什么原因堵车了。
外面的雷声比刚才刚出门的时候变得更剧烈了。平均是十秒一闪。而雷声是持续不断的,那种低哑的轰隆声,非常压抑。
林天喘气声变大了,傅星河察觉到他这是由于害怕和骨子里的恐惧引起的过呼吸,全称叫过度呼吸症候群。是急性焦虑引起的生理、心理反应,因为感觉不到呼吸而加快呼吸,引起心悸和心跳加速,还会呼吸性碱中毒,造成手脚麻木,更严重一些,是四肢抽搐。
傅星河立刻从在手套箱里翻找,找到了一个塑料袋,他解开安全带,抖开塑料袋,挂在林天的耳朵上,罩在他脸上,并且吩咐:“捂着袋子呼吸。”
林天听从他的话,前面车流动了,他呼吸声一下一下的,在透明口袋里吹气吸气,使得口袋内部蒙上一层白雾。
后面的车辆在疯狂地按喇叭,因为傅星河没有动,他就停在路中央,造成了后面的车辆堵塞,一些车从他旁边绕过去时,打开车窗怒骂一声m,傅星河不为所动,他慢慢拍着林天的背安慰他,“对,乖……就像这样,就这样呼吸就好,别怕。”
他重新把棉花塞进林天的耳朵里,让耳膜接触不了外面的雷声。
在林天的这样的呼吸里,傅星河超了速,很快就到了林天家。
他打开车门,下车后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林天搂进自己的外套里。林天还捧着塑料袋在呼吸,他下意识扭头看向院子里那个修了却从没用过的狗屋,在雷光下,红色房顶的狗屋变成了一种奇异的紫色。
傅星河捂着林天的耳朵,带着他进了屋子。没有迟钝,他直接把林天带到了他卧室上了二楼进了那个封闭的影音室。这影音室的隔音的确很强大,一进去,外界的所有都被阻绝了。
他先是抱了林天一会儿,让他平静下来了,接着傅星河打开林天的片源库,“你要看什么电影?”
林天有些呆地说随便。
他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思维已离他远去,思考事情变成了一件冗长而复杂的事。
傅星河挑了挑,挑了一部好莱坞喜剧电影,是威尔史密斯和汤米李琼斯主演的黑衣人。
他陪着林天看完了片头,接着出去帮林天接了杯水上来。林天整个人裹在毯子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电影看,黑色的瞳仁让大银幕的反光照得很亮。但他显然是不够投入,因为傅星河进来时动作很轻,可林天还是第一时间发觉了。傅医生一走,他整个人都觉得不适应起来。好在傅医生一分钟就回来了,他先开毯子的一角,屁股动了动,给傅星河让出大半个位置来,他伸出手臂,做出要他抱的姿态,“哥你坐这儿来。”
傅星河喂他喝了一口水,林天保持张开手臂的姿势不动,傅星河一坐上沙发,林天的双臂就抱了上来,抱住傅星河的腰。所以傅星河喂他喝水的时候,他就仰着脖子,傅星河怕水漏他身上,于是单手捏着他的下巴,林天喉结上下攒动,做出吞咽的动作。喂完林天,傅星河把水杯放在座椅旁边的水杯槽里。
林天安静地窝在他的怀里,傅星河把他揽得很紧,电影已经进入正题了,可林天还是没有看进去,他耳朵贴在傅星河胸膛的位置,专注地听他心脏跳动的声音。这声音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语言,比喜剧电影要让林天安心多了。
察觉到他的呼吸平缓,傅星河才问道:“林小天,你为什么怕打雷?”
第81章
这是林天极度不愿意面对的一个问题。
林天是一个很不喜欢把自己的过往展示在别人面前的人, 因为他的过往和他现在这个人是没关系的,他觉得不需要深究那些过往。可是这些记忆, 常常会在某个突然的时候跳出来提醒他曾经发生过什么。譬如今天的雷雨交加,就会提醒他那个像只流浪狗般的雷雨交加夜晚。
可问他这种问题的人是傅星河,他便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面对了。
傅星河看见他似乎在挣扎,道:“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用说。”他本质上的目的是为了帮林天解开心结, 当然, 这样的做法也有可能会起反效果。傅星河虽然不是心理医生,可他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或许说出来, 对于林天才是解脱。不说的话, 日夜压在心里,冷不丁在某个时候突然炸出冰面,后果是极其惨烈的。
林天心里也知道傅医生的目的是为了开导自己,他深吸口气,靠在傅星河的肩头, 慢慢说起来:“我不记得是多久的事了,是我小时候,那时候大概就六、七、八岁。我爸跟我妈吵架了,我从学校回来,我妈却把我赶出去, 不让我进家门。那天晚上打雷了,大雨滂沱,后来新闻里说那天是沪市一年当中降水量最大的一次降雨。我一开始躲在门廊下, 可是夜空上的电闪雷鸣像魔鬼一样,驱逐着我。我想进家门,但是无论我怎么拍门,都没有人理我……”
“或许是打雷的原因,没有人听见我的呼救。”
傅星河听得心都揪了起来,那么小的孩子,面对这样冷漠的家庭,他是怎么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