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奉命赶来将裹在伤口的布拆开,看着乌黑的脓血和散发着恶臭的腐肉便明白了,跪在地上求太子爷饶命:“奴才该死,竟不知殿下除了刀伤还中了剧毒,贻误殿下伤情万死难辞其咎。”
太子爷忍痛挥手道:“起来吧,这毒无色无味,莫说你,新伤口只怕连神仙也看不出中了毒。不怪你。”
大夫谢过恩,仔细检查了伤口道:“所幸毒未侵骨,只需把腐肉割尽,再敷上解毒的药粉过些日子便无事了。”
太子爷嫌恶地看了眼令人作呕的伤口,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割肉?”
“唯有此法,若不除尽待毒物扩散开就严重了。”
“疼……疼吗?”太子爷有些胆寒,知道这个问题又怂又无知还是问了。
“昔年有关云长刮骨疗毒仍能言笑自若,殿下乃我朝储君天命少龙,再疼也能忍过去的。”大夫打开医箱,开始炙烤刀具。
太子爷看着寒光森森的刀口,后悔没有趁机发落这个老头子,还敢拿关羽压他,关羽不怕疼难道世人都不怕疼了?还什么天命少龙,你割圣上的肉真龙天子也疼啊!肉体凡胎的常人,有几个能忍受那种苦痛?但别人话已放那了,太子爷不敢失了皇家威严,牙一咬心一横:“动手吧,利落点。”
大夫笑道:“殿下放心,不会多疼的。”说着在太子爷肩部扎下几根银针,又在伤口洒上一些麻醉用的药粉。
原本剧痛不已的伤口一阵酥麻后失去了知觉。
“先生不愧为当世名医。”太子用手戳了下溃烂的伤口,果然一点也不疼了,狂跳不止的心这才放下来。安心只持续了数秒,随着大夫手起刀落。
“啊啊啊啊啊……”
凄烈的惨叫声划破长空,正走向太子住所的华韶童观姝二人被吓得止步望天。
“妹妹,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乌鸦?”童观姝不确定。
太子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在空中胡乱抓着,想抓着个什么东西转移那钻心烧肺的痛感,伺候的小太监看懂主子的意思献出手臂。
大夫怕太子爷乱动,用长布条将伤手紧紧绑缚在桌案上,不顾太子爷痛苦地扭曲身体奋力挣扎,冷静细致地一刀刀将腐肉剔尽,又将依附在骨头上的残肉也细心剔除,然后不急不徐地用水冲净伤口,上解□□粉,最后用干净的棉布包扎好。
太子爷早没了挣扎的力气,双目放空呆坐着任由大夫宰割,只残留一个意识:待伤大好后定要叫这老头子把自己所受之痛悉数享受一遍。
“好了。”大夫满意地看着包扎得整齐漂亮的伤口。“殿下近日应注意少用伤臂,饮食清淡些,天冷伤口愈合缓慢,奴才会定时过来给您换药。”说完跪着行毕礼退下了。
留下目光呆滞,涕泗横流的太子殿下。
“你下去吧!”太子爷命小太监退下,不想自己的狼狈模样被人看着笑话。
小太监站着不走,小心翼翼提醒:“主子,奴才的手。”
太子爷这才意识到小太监的手还被自己当救命稻草一样狠命抓着,小太监怕事得了令一溜烟躲了出去。
华韶到太子爷住所时让童观姝先候在门外,自己走到门前正要敲门见门虚掩着,轻轻叩门道:“民女程华韶求见太子殿下。”
太子爷起身想找帕子擦擦疼歪的嘴角边漏出的口水,脚疼得抽筋,没站稳倒在地上,伤臂也磕到椅腿。
“啊啊啊…………嘶……”
华韶听到动静顾不得许多冲进门,映入眼帘的是半祼蜷曲在地上抽搐不止的太子爷,还有沿着桌案不停往下滴的鲜血。
“殿下。”华韶上前将太子扶到榻上坐下,掏出绢子替他把脸擦干净。
被百般折磨的太子爷像看到久见相逢的亲人般委屈地扑进华韶怀里哭诉道:“太疼了,那死老头还骗我说不疼,本王练武杀敌受伤无数,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疼的。”
华韶双手悬在空中,面对怀中男人赤祼的上身躲也不是抱也不是,看到缠着布条的手臂才醒悟过来:“殿下受伤了?”
痛的感觉慢慢消散,太子爷向华韶描述了遇刺那夜的景象。
“下毒?”华韶心疼地替太子爷披上外衣,心里恨极了童浩,又为童观姝捏了把汗,伤得这样重饶他是圣人也会生气。“下人们呢?殿下行动不便怎不留个伺候的?”
太子爷被华韶扶着躺下,“你找我所为何事?”
“等您伤好再说,民女不打扰了。”华韶替伤者盖上被子起身告退。
“我不想被奴才们看到这个样子,你留下来照顾我。”
华韶想到等候在门外的童观姝,想推辞,面对男人眼泪汪汪的双眼又软下心来:“遵命!民女出去交待两句便进来。”
童观姝听不到屋里二人的对话,望着门口耐心等待,趁着四下无人对着院里的水缸整了整衣冠发饰,又用手帕将脸上过于俗艳的绯色胭脂匀了匀。想到要出卖色相停下手,心底升起一阵驱之不尽的寒意。
“妹妹。”华韶出来后将童观姝拉到院门口悄悄说话:“行刺那夜太子殿下被毒剑所伤,如今旧伤复发,刚被大夫医治实在不是求情的好时候。”
“这……”童观姝深知擅自闯入只会惹得太子殿下更生气,但求情之事一拖再拖只会拖到圣谕传达无可挽回的地步,踯躅半晌道:“那我过几日再来。”
“我就不送妹妹了。”华韶确定童观姝已走远才转身进入太子房中。
大夫医术确实不错,割肉那阵剧痛缓和过来便无事了,华韶再进去太子爷早没了刚才哭泣时的可怜模样,穿好衣服面无表情地半倚在榻上。见了华韶有些心虚地嘱咐道:“刚才本王失态了,还望姑娘保密。”
华韶点头道:“请殿下放心。”说完俯身将屋内打翻的桌椅扶起摆正,又拿起抹布将桌案上的血迹擦干净,收拾停当后对太子爷行礼道:“既然殿下已无事……”
太子爷打断道:“只你我二人时不用遵君民之礼。”说着拍拍所躺的床榻:“坐过来说会儿话吧,咱们也许久没有聊天了。”
华韶将房门关上,抬椅子过去相隔了些许距离坐在榻边,笑着问道:“蔡公子想聊什么?”
“哈哈。”太子爷被自己胡诌的假名字逗乐了:“还是这样与姑娘说话自在。不过原以为姑娘淡泊一切不屑于进许府,没想到竟同意了。”
“淡泊一切?”华韶捂着嘴笑了:“公子真的误会了,我这人贪生怕死贪图名利,淡泊二字真当不起。”
“怎么说?”太子爷难掩那副果不其然的失望神情。
“我若真如公子所言待诸事诸人皆云淡风轻,哪能混成昔日秦淮花魁。命贱如草芥,生而不易,所以惜命。有了名气方有话语权,方可自保,所以惜名。至于钱财,无钱寸步难行,我也看重。我会看淡的只有那些够不着的东西,比如权势比如亲情。”
“那许优对姑娘而言是够得着的那种还是够不着的那种?”聊得入神竟然忘了疼痛,太子爷坐得更正了些,兴味满满地期待着华韶的答案。
华韶面露羞色,坦坦荡荡地答道:“他于我,是不在乎结果只想拼尽全力去珍惜的那种,是明知够不着也不自量力想试试才甘心的那种。公子有这样的人么?”
“有过。”太子爷笑着。
华韶也回了个浅浅笑,并没有追问,不管太子殿下以何种姿态待她,太子就是太子,不该知道的事不要多嘴,她必须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二人聊至晚饭时分一起去的饭厅。
许优看着华韶开心地跑过来:“我下午谴丫头去你院里找你,小菊和你都不在。”
华韶不顾太子爷递过来的幽幽视线,对许优道:“姝儿过来,我和她多说了几句记了时辰。”
聊到童家许优看母亲和太子脸色突变笑了笑没再接话。
入夜后红儿把廖全从后门请到许芩伶房里。
☆、一辈子
这廖全是许芩伶生母二姐的长子,家中是卖药材营生的,但盈利手法极其卑劣,通俗来说一句话:给病再给药。先想办法在城里闹出某种病症,再推出提前调配好的解药狠捞一笔。若只是赚取些银子也罢了,只是得病的百姓有医治不及时者,有穷得拿不出一个铜板者,都成了廖家发家之路上的冤魂。
廖全边听许芩伶絮叨边在屋里转悠,看到华韶所赠的木匣子眼睛一亮,拿起一枚玉扳指对着烛光看了下纹理:“表妹,你还有这样的好东西?正好你外甥女前不久满月宴,表哥当你随的礼带走啦!”说完就将东西塞进荷包。
“你闺女的随礼我已经给过了。”
“你堂堂许家小姐,也是做姨母的人了,咋恁小家子气呢?”廖全溜达着在果盘里拿起一颗青枣咬了一口便随手扔到地上。
许芩伶有事相求不敢与自家这个无赖表哥翻脸,压着怒火问道:“交待你的事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廖全伸出小拇指用长指甲剃着牙问道:“听是听清楚了,但有几个问题。”
“你问吧!”许芩伶别过脸不去看男人的邋遢模样。
“这程华韶我知道,玉香院的花魁嘛,想当年老子砸下重金不过想请她赏脸一起吃顿饭竟然被拒绝了。她与你哥那点破事全南京城的人都知道,对她下手,你哥追究起来算谁的?”廖全坐下吊儿郎当地抖着腿问道。
“你备下东西,我找人下手,连累不了你,真闹大了我好歹是他妹妹,难道会为了个青楼女子不顾兄妹之情?他狠得下心父亲也不会同意。”
“好。第二,若伤及旁人闯下大祸,比如暂居许府的太子殿下或许家三位正主,又当如何?”廖全敲着桌子:“我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和皇家过不去啊。”
“说了不会连累你,而且我下手有轻重,伤不了旁人。”许芩伶有些不耐烦。
廖全慢条斯理地继续问道:“第三,帮你这么大的忙我有什么好处?你有多少家底我还不知道?”廖全露出□□:“还是说要用其它方法补偿我?”
许芩伶命红儿回避,对廖全道:“别的补偿?哼!可以呀,不如你直接差人把她掳走得了,带出许府还不是全凭你处置,你得了人我亦省心,两全齐美。”
“别介。你们府上里里外外全是太子爷的人,我活腻味啦?”廖全咂咂嘴:“还是说回钱的事吧!”
“钱好说,她出事后带过来的金银玉器咱俩对分,人住在我府上,趁乱把值钱东西拿走还不是轻而易举。”
廖全略一思忖道:“行。你要哪种?有解药的还是没解药的?”
许芩伶莞尔一笑:“能让人满身溃烂的索命□□,解药就不必了,要解我又何必忙活这一场。”
“你等我消息吧!”廖全离开时又随手顺走几件东西。惹得许芩伶在他离开后当着红儿的面骂了很久:“泼皮无赖,他家里也不差这点东西非得贪便宜。”
“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混蛋,何苦去招惹。”红儿拿着湿抹布把廖全坐过站过的地儿都擦了一遍。
许芩伶待气平了些向红儿问道:“玉香院的最近有什么动静?”
“晚饭后去了两个新丫头,不像咱们府上的人,想是二少爷为她新买的。”
“你平日没事多和那两个新来的走动走动,探探底,最好能为我们所用。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对父母姐妹哪里用过半点心思?全用到那女人身上了。”
华韶看着眼前的两个比自己还年长些的丫头,问道:“是许公子派你们来的么?”
“回姑娘,是太子殿下指我二人过来伺候的。”
“请问两位怎么称呼?”华韶信不过外人,房里突然来了陌生人只觉得不安,之前许优要给她送丫环被她回绝了,觉得有小菊一人伺候已足够,人多口杂事非多,不如清净些好。如今太子送来的人总不好差去做粗使,只得硬着头皮收下来。
个子高些的丫头回话道:“我叫阿蛮,这是我姐姐阿远。”
华韶向二人点头笑道:“我这里平日也没有什么差使,不敢拂太子一番好意,两位在此处随意些就好。”
“是。”
“我清净惯了,也不喜房里人多,有事我会叫小菊唤你们,无事不必过来。”
“是。”
两人退出房出去,各自睡下又是一夜。
玉香院里鸨母已油尽灯枯,撑着病体瘫倒在躺椅里,莺儿垂手立在鸨母身前,静听吩咐。
“环儿,把库房钥匙拿过来。”
鸨母颤抖着将一大串钥匙交到莺儿手里:“本想留给华韶那丫头,她寻了好去处只怕也瞧不上我这点东西。如今你是玉香院的头牌,也在韶儿那里受教过,心气脾性都很像她,给你我也放心。我死后……”
环儿抹着泪道:“太太莫胡说,您会没事的。”
鸨母咳了两声,喘了好几口气才再度开口:“听我说完,若不交待仔细就走了我死不瞑目。莺儿,你仔细听着。玉香院你若愿意便撑下去,若不愿意要变卖也随你,只一条,院里的女人们你不许为难,要走的给她们银子送走便是。”
莺儿不停点头。
鸨母拉过环儿:“丫头啊,我为你和珠儿都备有嫁妆,在库房里装好箱贴了封条的,卖身契也在里面,等我的后事了了好好找户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