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陆修樘,先帝第三子,亦即陆修琰口中的三皇兄。
平王的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他冷冷地道:“是么?那我是不是要向他谢恩,谢他准我苟喘残延至今。”
“三皇兄其实……”
“好了,不必再提他。”平王彻底冷了脸,打断他的话。
只想了想,到底不甘,忽地问道:“六皇弟,你可知当年母后是怎样死的?”
母后是怎样死的?
“难产血崩而亡……”提及生母之死,陆修琰仍是忍不住难过。
“可你又可否知道,母后因何会难产?”平王继续追问。
陆修琰又是一怔,这一层他倒是不清楚,只人人都认为懿惠皇后年长有孕,加之又是头胎,自然生产凶险,因而……
“那是因为康妃,亦即你三皇兄的生母,如今的康太妃推了她一把,这才导致她提前生产,最终艰难生下你,连抱都来不及抱你一下便含恨而终!”平王的脸色瞧来有几分狰狞。
似是有盆冷水兜头淋下,陆修琰彻底僵住了。
他颤着唇,哆嗦着道:“不、不可能,这、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若非她犯下如此大错,你以为父皇又怎会下了那么一道遗旨?一道让康妃永远不能称太后的遗旨?!”平王残忍地打破他最后一丝希望。
陆修琰身子一晃,脸上血色亦一下子褪得干净。他再不愿听下去,跌跌撞撞地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平王难得地露出几分悔意来,最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阖目靠着床头。
懿惠皇后当真是一位很了不得的母亲,明知康妃害了自己,可为了儿子,她却撑着一口气作了最后的安排。
先是一再恳求皇帝饶恕康妃;再便是将幼子托付宣王妃纪璇;最后当着宣王夫妇的面,恳请皇帝许儿子一个平和无争的未来。
为康妃求情,是为了让宣王再欠下她一个天大的人情;将儿子托付宣王妃,是为了安宣王因为嫡皇子的降生而不安的心;到最后那一请求,更是直接了当地告诉宣王,她的儿子不会成为他的威胁。
一步一步,那个女人,连自己的死都能利用得那么彻底。
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慈母心吧?可惜这辈子他都体会不到这样的慈心。
当晚,平王陆修琮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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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见陆修琰失魂落魄地回来,秦若蕖大吃一惊,以为是宣和帝斥责了他,只也不敢多问,体贴地行至他的身边,轻柔地为他按捏着肩膀。
“回来了?我让人炖了些汤,给你端一碗可好?”
陆修琰抓住她的手将她抱到腿上,紧紧地环住她的腰,下颌搭在她的肩窝处,哑声道:“我方才去见二皇兄了。”
二皇兄,平王?秦若蕖有几分意外。
“然后呢?是不是平王对你说了些什么话?”她轻声问。
陆修琰将她搂得更紧,心情低落地道:“二皇兄他告诉我,当年母后之所以难产,那是因为太妃娘娘推了她一把,这才使得她提前生产,最终……”
他低低地将从平王处听到的关于生母之死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秦若蕖。
秦若蕖听罢愣住了。
懿惠皇后早产竟是康太妃的缘故?
她沉默片刻,在他怀中转过身去,抱着他的脖颈,望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的道:“陆修琰,母后她很疼爱你,她便是临终前仍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为你铺好一条最平坦的路,所以,她不会希望你纠结这些不开心之事。”
“嗯,我知道……”陆修琰回了声。
他自然知道母后很爱他,从她留给自己的那些小衣裳小鞋子便清楚了。他只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他的母后会离世,当中有康太妃的缘故。
甚至他还曾想过,若是当年没有康太妃那一推,说不定母后不会难产,而是平平安安地生下自己,而他也不会一出生便没了母后的疼爱。
这种念头在他脑中疯狂生长,渐渐地滋生一种更加疯狂的想法——是康太妃害死了他的母后!
秦若蕖自然明白他心中的复杂。
她亲亲他的额头,温柔地道:“母后其实完全可以为自己出气报仇,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做,因为在她的心里,只有你能够平安成长才是最重要的。”
陆修琰将她搂得更紧。
“虽然你没有母后的照顾与疼爱,可是父皇、皇上、皇后娘娘他们都很疼你。”
微微顿了顿,她又轻声道:“父皇那一道遗旨……只要太妃一日还是太妃,便是提醒着皇上她曾经对母后做过什么事,皇上亦会一直放不下,他一日放不下,对太妃的心结便会始终存在。”
陆修琰缓缓抬头,对上她温柔的眼神,良久,额头抵着她的低低地唤:“阿蕖。”
“嗯?”
“待孩子出生后,我便陪你回去看望老夫人和岳丈大人,可好?”
秦若蕖唇边漾着欢喜的笑容,脆声应道:“好!”
陆修琰环着她的腰,大掌轻轻地覆在她的小腹处。
是啊,他虽然没有福气能承欢母后膝下,可他还有许多疼爱他的亲人,父皇、皇兄、皇嫂,如今还有他挚爱的妻子和即将出生的孩子。
“还要带上酒肉小和尚,到时顺道再去一趟万华寺,让他与住持方丈他们团聚团聚。”秦若蕖欢欢喜喜地道出她心中计划。
陆修琰也不自禁地被她的笑容感染,更是一扫方才的阴霾:“好,还要带他吃遍岳梁城各酒楼的招牌点心。”
秦若蕖“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到时他肯定欢喜得找不着北,只是你可要记得带够银两。”
“不怕,若是银两不够,那便留下无色大师洗碗抵债。当然,若是人家掌柜不嫌弃,请大师为他诵几遍经抵债亦可。”
秦若蕖乐得掩嘴吃吃直笑:“若是如此,只怕会把上门的客人吓跑。”
夫妻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开心,无色大师“咚咚咚”的脚步声便从外头传了进来。
秦若蕖有些害羞地从他怀中离开,陆修琰知她脸皮子薄,也由她。
“皇叔祖、皇叔祖……”小家伙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扯着陆修琰的袖口直叫唤。
陆修琰被他扯得手臂一晃一晃,无奈地抓住他的手紧紧地包在掌中:“大师有何指教?”
“皇叔祖,他们都说爹爹被皇祖父关起来了,那母亲呢?母亲在哪里?”小家伙急得小脸通红,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陆修琰怔了怔,望向他那泛着泪光的双眸,虽不确定是他是从何处听到的消息,只也清楚这些必是瞒不过他的,略斟酌一会方道:“你爹爹他做错了事,皇祖父把他关起来,你母亲如今在陪着他、照顾他。”
“那、那皇祖父不恼了便会将爹爹放出来么?还有母亲,她若得空了会来看我么?皇叔祖,我有点想母亲了……”
陆修琰叹息着摸摸他的脑袋瓜子,他说想母亲,可见曹氏确是真心疼爱他。他早应该想到才是,当日在章王府书房找不到解药,原来便是曹氏先行一步取了去。曹氏是陆宥诚的妻子,对陆宥诚的事想来比外人知道得更多些,否则也不会想到去盗那解药。
陆宥诚有今日下场全是咎由自取,只是可惜了曹氏被夫牵连。
只不过,陆宥诚到底是皇兄亲生儿子,以皇兄的性情,想来也不会让人太过作践他。
“会么会么?皇叔祖,皇叔祖?”无色见他不回答,又重复地大声问了几句。
“会的,等你皇祖父不恼了……”到底不忍给他虚无的希望,陆修琰含含糊糊地回答。
无色一听,顿时便放下心来。
只一会,他又追问:“那我可以去看看母亲么?我许久没见她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陆修琰默言不语。
“酒肉小和尚……”一旁的秦若蕖看出他的为难,正想劝劝无色,便被陆修琰打断了。
“鑫儿,你可愿意日后与皇叔祖一起生活?”陆修琰低着头,盯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圆溜溜大眼睛,相当认真地问。
他竟是忘了,无色不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他已经慢慢长大了,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想法,他已经自作主张了一回,不应该再私自为他决定他的路。
无色呆了呆,小嘴微张:“和皇叔祖、和芋头姐姐一起么?”
“是啊,你可愿意?”秦若蕖也加入了行列,柔声问。
“愿意啊!可是、可是若是我和你们一起了,那、那母亲怎么办?”小家伙有些苦恼地挠挠后脑勺。
他望望亦是一脸为难的陆修琰,再看看秦若蕖,最后,目光落到秦若蕖的小腹处,而后,用力跺了跺脚,好不艰难地道:“我跟你们一起,我要看着妹妹出生,然后教她读书习武。”
陆修琰闻言挑挑眉,想要纠正他的称呼,话到嘴边又改变了主意。
秦若蕖倒没有留意这一点,笑眯眯地捏捏他的肉脸蛋:“你怎么就知道肯定是妹妹?”
“我就是知道啊!”无色睁大了眼睛。
都说小孩子的话极准,秦若蕖也有几分相信,况且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不管是她还是陆修琰都不在意,故而笑道:“既如此,那妹妹便拜托你了。”
“不客气不客气。”小家伙眉眼弯弯地朝她拱拱手。
陆修琰失笑,只觉得未来有这两个活宝在身边,他怕是连情绪低落的时候都没有。
平王的死讯传到宫中时,宣和帝也只是淡淡地道了声“知道了”,再无话。
翌日早朝,册封郑王陆宥恒为太子的旨意便正式诏告天下,如此盛事,自然再无人关注那曾经风光无边最终下场凄惨的平王。
***
因陆修琰禁足闭门谢客,故而秦泽苡等秦氏族人虽得知秦若蕖有孕的消息,但也不好上门探望,只让人送了贺礼前来。
秦若蕖一一收下,又回了礼,再细细问了岳玲珑之事,知道嫂嫂产期便是这几日,一时心里既高兴又忐忑。
只待隔得数日秦府传来喜讯,岳玲珑平安产下一子,她又惊又喜,乐得团团转地整理着欲给小侄儿的见面礼。
陆修琰笑着坐在一旁看着她,并不阻止。
好不容易禁足期满,他头一件事便是带着有孕的妻子前去拜见亲舅晋宁侯许昌洲。
得知外甥媳妇有孕,一向不苟言笑的许昌洲也抑制不住满脸的笑容,一旁的晋宁侯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拉着秦若蕖的手关切地问来问去。
四人坐了一阵,晋宁侯夫人便牵着秦若蕖到别屋里说些孕妇的体已话,陆修琰自然不必跟上。
这一下,屋内便只剩下许昌洲与陆修琰舅甥二人。
陆修琰迟疑了一阵,终是忍不住轻声问:“舅舅,外祖父当年怎会、怎会……”
许昌洲瞥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盏:“你想问你外祖父怎会愿意将女儿送入宫中?”
陆修琰点点头。
他知道父皇一直很尊敬外祖父,而以外祖父的性子,再加上许氏的家训,是绝不愿意将自家姑娘嫁给注定会妻妾成群的皇室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