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抵达大将军府,除了徐行俨之外,所有人均一脸不可置信。
褚先生毕竟是当初兴坪山剿匪的漏网之鱼,平日能不出面便不出面,接旨这件事自然不会露脸。
今早得知北境突勒南下,朝会之后便有圣旨到来,不得不让人多想。他在书房外来回踱步,转眼便有他在二门安排的仆人飞快来报,陛下下旨封郎君为讨虏将军,辅助骁卫大将军蒋丹北上抵御突勒入侵。
褚先生呆了呆,嘴里念叨着我的亲娘舅啊,这可如何是好。
他脚下不动,只觉得这不过片刻的功夫内脏已经来回翻滚了无数遍。这段日子以来这位徐将军的手段如何他已经见识过了,心计智谋绝对无双,否则也不能将所有事情全部提前料到并做好准备,可这战场上可是要上真刀真枪的,不是心眼可以解决矛盾的地方,这女帝的旨意,也当真是太过出乎意料了吧……
接过那道明黄的圣旨之后,谢瑶只觉得内心已经在翻江倒海。她一路跟着徐行俨回了内苑,方跨过二门,回廊下便迫不及待地拽了他的袖子,急声问:“朝中那么多武将,在京城中养兵多年,眼下战事正是用得上他们的时候,陛下如何会想到要用你?你从未有过任何作战经验,而且眼看就要进入腊月,北地必然滴水成冰,让你领兵,这不是送死还是什么?”
徐行俨扶着她的双肩,垂头看着她的满脸焦虑,低低一笑,说:“你还是关心我的。”
“废话,我若不关心,这世上还会有人……”说到这里,谢瑶顿了顿,盯着他一双沉沉的眸子,心中叹息一声,无论如何她还是对他硬不起心肠。
避开他的灼灼视线,谢瑶道,“你是这家中顶梁柱,我自然是关心你的,我可不想嫁进来未满一年便要守寡。”
徐行俨也叹了口气,挥退一旁跟着的下人,牵着她往后院去,远远看到褚先生往这边走,只是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便领着谢瑶回了内堂卧房。
谢瑶心中忧虑,也顾不上闹别扭,任由他牵着进了门,被按着倒退几步,坐在妆箧台前的胡凳上。
她仰头看他,正要说什么,他突然在她跟前蹲下,牵着她的手问:“含真,你可信我?”
谢瑶垂头盯着他一双犹如深井般不见底的眸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她信了,他便当真能胜任此重担?
徐行俨低声笑了,“我只需你相信,如今你在我心中是第一要紧的,没有什么红颜知己,只有你一个,其他的,无论是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
谢瑶气息微窒,随即又有些气急败坏,“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问我的竟是这个?眼下陛下毫无预兆地点了你为副帅,其中必有许多曲折,不定是你曾经得罪了什么人,如今窜出来给你挖坑等着你跳呢,可你……好歹上心些。”
徐行俨心情似乎不错,捏着谢瑶的纤纤玉指在手中把玩,笑意不减,“无碍,我在京城落脚没多久,能有什么仇家?陛下突然点我为副帅,却并不太出乎我的预料,你且放心,等我打了胜仗回京,之前与你商议之事,必定能够成行。等我们脱离了这一潭污泥,我必定任何事情都不会再瞒着你,什么都告知你,最近京中不安稳,接下来的日子我又不能在你身边,我不欲你思虑过重,连累你自己身体。所以趁我还能再家这几日,莫要与我闹别扭了,可好?”
最后几个字,徐行俨刻意放轻了语调。
不知为何,谢瑶竟瞬间有些眼热,她拍开他的手,别过脸,对着铜镜将方才为了接旨而特意别在脑袋上的两支玛瑙点翠步摇摘下,收进妆箧盒子里,“谁与你闹了,我看是你自己在闹别扭,平时也没什么事情,却只是待在书房中,不是为了避开我还是什么?”
徐行俨微顿,想来自己近些日子以来的失常已经被谢瑶敏锐察觉,心中顿时有些微懊恼,自然又少不了温言两句,好让她暂且安心。
随后就是紧锣密鼓地备军,从京城调出两卫,再加上京畿守备以及长安府备军,户部棉衣粮草征调,兵部兵器协调等,各方准备妥当,已经是三日之后。战场上瞬息万变,但援军该准备的一样不能少,冬日行军,各方面均不能大意。
大军出城那日是个大晴天,杀鸡祭天,一切都是好兆头。
大元帅蒋丹身披银甲,跨一匹白色骏马,身居头位。与他落后半个马身的便是空降军中在此之前毫无建树的女帝外甥,徐行俨。他骑一匹黑马,身穿黑甲,静静地跟在蒋丹身后。
两人身后是数名副将、长史、参军等,紧接着便是迎着朝阳行军,浩浩荡荡开往东城门的左右骁卫骑兵,而后是步兵,只待出城之后与京畿军和长安军会合,便开往北疆驱逐外贼。
徐行俨一脸淡然地策马,对身后或打量或怀疑或不屑的眼神浑不在意,只是在进入顺福门门洞时,他在马背上回望一眼,看的是身后敕造大将军府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妻子,还在静静睡着,等着他安然回家,携手离京,他自然不能辜负她的期望……
谢瑶醒时已经已经接近午时,大约是知道这一去之后,回京不知要几个月之后,昨夜他便一直折腾到将近子时才放过她。
大约他后来给她擦洗了,她身上清爽,但浑身酸软,手臂都有些抬不起,勉强拉了件中衣披上,下床时腿一软,差点要跪在脚踏上。
她在床沿坐着缓了会儿,没了那人,只觉得整个屋子都是空荡荡的,说不上什么感觉。
卢氏掀了珠帘来看,见她醒了,便命婢女端来热水洗漱,又去拿了衣裳伺候她穿上,一边给她系带子,一边笑着说:“今早郎君起得早,天都没亮便出门了。临走前他在您床前蹲着,盯着您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老奴看着那般眼神,便觉得自个儿心头乱颤。这些日子娘子自己在这里闹别扭老奴可都看到了,老奴活了这个年纪,却也少见像郎君对娘子这般的了,有什么矛盾,说开了不就好了,免得伤了夫妻感情。”
谢瑶接过热帕子擦脸,瞥了卢氏一眼,笑着说:“你倒是看得清楚。”
卢氏见她脸色,便知道这两人已经又好了,松了口气,“可不是,这个月十八那晚,郎君在书房坐到晚饭时候,又在卧房门外转悠了好几圈也没敢推门进去,老奴在远处可都是看到的,那几日娘子也没给过郎君好脸色,府上的下人也都是胆战心惊的,我们也都盼着郎君和娘子能和和睦睦,这府上才能一切顺遂不是?”
谢瑶往脸上点了些膏脂润面,从铜镜里看着卢氏笑道:“奶娘最是明白事理,以后还望奶娘多多提点。”
卢氏眯眼笑着说哪里哪里。
谢瑶突然想起什么,问,“褚先生还在府上吧?”
卢氏答:“自然在的,郎君昨日下午特意吩咐过,府上琐事还照旧往褚先生处报,先生拿不定主意的再让您来处置,我之前还从未见过处理内宅之事如郎君这般的,竟然还专门请回一位账房先生照料府里琐事,也是稀奇。”
谢瑶不接这话,只是吩咐,“摆饭之后,请褚先生到内堂一趟。”
卢氏以为她只是想问问内务,随口应了。
饭后不久,褚先生进了内堂,看到谢瑶在主位上坐了,躬身行了一礼,心中却依旧想着一路上琢磨的事情,将军一走,夫人便叫自己过来,恐怕事情不会简单了。
屋内烧了暖烘烘的地龙,一进门便是扑面的暖意,精神不由为之一松。
谢瑶端着茶盏正在蓖茶叶,抬头看到褚先生,便让了座,婢女奉茶之后便转身离开,转瞬屋内便只剩下坐着的两人。
褚先生刚松懈下来的心情不由便有些紧了,问,“不知夫人今日叫了褚某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谢瑶笑了笑,“说不上吩咐,先生是二郎请来的贵宾,一直以来劳累先生操心府中内务,阿瑶总觉得湮没了先生的才华,心中不安。”
褚先生说:“夫人言重了,将军于某有救命之恩,且褚某身负案子,能寄居将军府求得庇护,算来还是褚某得了将军的便宜。”
谢瑶这是刚知道褚先生甘心留在将军府敢些琐事杂事是这个原因,联想到曾经徐行俨对褚先生的介绍,心中一动,有些念头便涌了出来。
但她也并未多问,只是问出自己今日的目的,“褚先生可知晓,此次二郎出征,是受人推举的还是陛下自己钦点的?”
褚先生看了谢瑶一眼,沉思片刻,反问,“将军不曾与夫人说过吗?”
谢瑶说:“前几日他一直忙,我也没顾上问,今日得空,突然想起来,便问一问先生,还请先生如实相告,毕竟若当真有人想要对将军府不利,也好让我提前有个提防不是?”
褚先生一听觉得有理,而且那件事并非什么秘密,便如实道:“并非是陛下直接钦点的,是兵部尚书司马相推举将军为主帅,陛下考虑之后,便同意了,但最终折中,让将军担任了副帅。”
谢瑶听着司马相这个名字,觉得很是耳熟,回忆一番,才想起来曾经在父亲书房外听阿兄提过这个名字,似乎此人,是瑞王府一党。心思几转,她便有了自己的判断。
近些日子她见徐行俨一直与褚先生议事,再联想到朝中如今发生的几件大事,便知道这其中脱不了干系。只是竟然惹得瑞王府出手对付他们,可见其中重重关节并非她一知半解可以了解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