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希走进屋内,不大的客厅被橱柜沙发塞得满满当当,徐惟宗坐没坐相地斜躺在沙发里,两脚趿拉着拖鞋翘在茶几上,正在打游戏。听到母亲姐姐在门口.交谈,原本不想动弹,稍一犹豫,还是收回脚,放下游戏手柄,人也坐得笔直,“阿姐辛苦了,侬坐。”
惟希瞥了一眼沙发上随手抛着的毛巾与外套,没有坐下的打算。像他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被宠坏了的妈宝,早就应该痛揍他一顿,扔到农村去挑肥种地!
徐惟宗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沙发上乱糟糟的东西,讪讪地伸长手臂,一把都搂过来塞到背后。
惟希将手里的外带餐盒放在茶几上,“你先吃饭,吃完饭我有话和你说。”
王女士在一侧卡巴眼睛,想斥责女儿没有买菜过来亲自下厨,然而只见儿子乖乖地拆开塑料拎袋,取出里面的塑料餐盒,埋头大口大口吃起来,完全不像平时对她抱怨饭菜不可口,菜多肉少的那副样子,内心竟颇不是滋味。
惟希很不想理王女士,然而想起祖母的殷殷叮嘱,到底还是维持住起码的礼貌,“也给你买了晚饭,你吃过饭了吗?没有的话,和惟宗一起罢。”
王女士纵有再多不满,终究还是忍了。自儿子当着她的面被放高利贷的人打得骨折,她就晓得,这个女儿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囡囡了。
“你和惟宗说话,我一会儿再吃。”王女士说罢拧身进厨房去了。
徐惟宗三口两口将一盒炒饭吃个精光,一碗汤也喝到底朝天,随后从茶几上抽一张餐巾纸抹干净嘴巴。
惟希淡问:“吃饱了?”
徐惟宗点头如捣蒜,“吃饱了,吃饱了!”
“好。周六早上我会过来接你,你穿得干净整齐一点,最好去剃个头,人看起来也精神些,然后我带你去面试。”
面试?徐惟宗听得一愣。
“麻烦你配合一点,否则我不介意打断你的另一条腿,免得你出去闯祸,殃及家人。”
惟希这话说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却教徐惟宗吓出一身冷汗,被打断过的左腿腓骨隐隐作痛,嘴里忙不迭答复,“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惟希意地点点头,对躲在厨房里听壁角的王女士说一声“我先走了”,拉开门从容离去。
王女士这才从厨房里出来,一边嫌弃地打开外卖餐盒,一边问儿子,“她要给你介绍工作?”
徐惟宗蔫头巴脑,“只是去面试,能不能成功还不晓得呢。”
王女士戴着金戒指的肥手在他后脑勺上一拍,“你打起精神来!没听见你姐姐说的话吗?!她从小主意就大,现在认识的都是有钱人,给你介绍的工作一定不会差。只要你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姆妈就放心了。”
王女士回想起儿子出生后这二十年,自己失去工作,和丈夫离婚,早早就办理了待退休在家抚养照顾儿子,偏偏儿子还不懂事,受坏女人引.诱,至今一事无成……王女士想着想着,悲从中来 ,捧着饭盒,痛哭起来。
徐惟宗很少见母亲如此,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好半天才伸手轻轻放在她背上,声如蚊讷,“姆妈,你放心,我这趟会好好工作的……”
chapter 32 南乳五花肉 1
卫傥接到惟希电话,约定好周末上午十点在缓归园面试徐惟宗, 才结束通话没多久, 夏朝芳的短信发过来。
“傥哥,我知道错了。”
卫傥看着这短短七个字良久, 想狠心不理会她,然而到底还是长叹一声, 拨电话过去。
“真知道错了?”
电话那一头迭声表示真的知道,一定改正。
“我……呆在家里实在太无聊了。”夏朝芳嗫嚅片刻,“傥哥……你能不能让我去农庄上班?”
卫傥在电话这头静默两秒,随即轻笑, “你想清楚了?农庄这边没人会贴身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也没人迁就你的作息,一切都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可以!”夏朝芳答得斩钉截铁。
“那好,你明天上午直接叫一辆出租车来农庄。十点, 不要迟到。”卫傥不再啰嗦, “把电话给阿姨。”
待电话转至阿姨手上,卫傥表示了对她多年来精心照顾夏朝芳的感谢, “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朝芳的照看爱护。原本你已经回老家去与家人团聚, 为了朝芳又与家人分别。现在她年纪不小,也是时候锻炼她独立生活的能力了。至本周结束,你的工作正式结束,我会将你的工资结算到本月底,另发放双倍工资作为解职金。”
卫傥说完挂断电话。他隐约发觉阿姨自从老家重新回来照顾夏朝芳之后,对待他的态度就颇为奇怪,总怂恿她做一些并不适当的事,一歇歇想进雷霆工作,一歇歇又要到农庄上班。他并不打算深究其背后的用意,齐婶毕竟照顾夏朝芳多年,卫傥无意做得太难看,正好趁今次夏朝芳提出到农庄的机会,解除双方的劳动关系。
至于电话那头齐婶是如何懊恼自己不该多嘴撺掇夏朝芳去农庄上班,她可以借机接老家的儿子媳妇孙子来城里,招待他们住几天,痛痛快快地在新建的主题游乐园里玩上一回,回去也好向老家的亲友炫耀这份工作有多轻松多赚钱的主意落空,还丢了工作,则已全不在卫傥考虑。
周六一早,卫傥驾车来到缓归园。
进入秋季的农庄,清晨有薄雾笼罩。路基一侧稻田里的水稻已经成熟,稻穗沉甸甸的,金黄饱满,要趁天气晴好组织收割;远处的草莓棚内草莓已经定植成活,现在正是花期,需要每天将农场内养的蜂群放入大棚内,保证草莓授粉;鱼塘里的水温逐渐降低,每天除了早晚两回投放饵料,一日三次的巡塘不能疏忽大意……卫傥一路阔步走向农舍,一路在脑海里规划一天的工作安排。
走进农舍,工作人员大部分已经到位,见他早早到来也是习以为常。经理向他汇报了周五晚间的营业状况。
“今天中午晚上的位子全都满了,亲子采摘和来吃全蟹宴的占大头,那边别墅区向我们订购大批有机蔬菜还有新米。”
卫傥点点头,“我们量力而行,如超出我们现有的供应能力,要明确告诉对方,不要从别处调货,要保证农庄出产的品质,不可贪图一时之利益。”
他听说过有几家农社的生意太好,供不应求,为留住客源,到外头购买无机蔬菜水果和养殖场的鸡鸭冒充农社自产,出售给客人。客人有些来自外地,有些从城市另一头前来,购买到品质不佳的农产品,很可能因为路途遥远,不会前来维权,但是不良口碑却留在客人心里。
卫傥处理一些账务问题后,与经理商定好过完忙碌的周末,开始组织人手收割水稻。
九点五十,夏朝芳先到了。
卫傥看着剪短头发,穿印花卫衣牛仔裤脚踩一双涂鸦运动鞋,背名牌双肩包,一副前来秋游模样的夏朝芳,示意她旁边稍坐。
夏朝芳满腔欢喜似被泼了一盆冷水,十分不情愿地在农舍大堂内的红木沙发坐了下来。小狗来福见到陌生女郎,欢快地上前来扑到她脚边闻来闻去,夏朝芳只差没尖叫一声缩到椅子上去,可是一瞥卫傥,只好忍着缩脚的冲动,力持镇定。
卫傥低声召唤小狗,“来福。”
小狗摇着尾巴高高兴兴地跑到他跟前,“汪汪”直叫。
隔不多久,不到十点的时候,惟希带着走路还稍微有点不太敢用劲的弟弟惟宗在晒谷场上停好车,走进农宅大门。
卫傥见姐弟两人进门,迎上前去。
“来了。”
“让你久等了。”
两人同时开口,随后望着彼此,露出微笑。
来福在两人之间钻来钻去,几次站起来试图扑到惟希身上,惟希干脆一弯腰捞起它,托夹在臂弯里。来福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惟希挠一挠它的后颈,俯身将它放回地面上,然后向卫傥介绍徐惟宗。
“这是舍弟徐惟宗,惟宗,这位是农庄的老板卫先生。”
卫傥向徐惟宗伸出手,“你好!”
徐惟宗连忙与之握手,“卫先生,您好!您好!”
卫傥还待与徐惟宗进一步交谈,倏忽手臂一沉,坐在一旁的夏朝芳猛地站起身,将她的胳膊挽进他的臂弯,略带敌意地问:
“傥哥,他们是什么人?”她其实只想知道短发干练的女郎是谁。和她从骨子透出来的灵动相比,夏朝芳觉得自己今天这一身刻意打扮就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而她和卫傥之间无需言语的熟稔感觉更让夏朝芳觉得自己在卫傥心目中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徐惟宗虽然从来与姐姐并不亲近,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子对姐姐惟希的敌意他却即刻感受到了,下意识地蹙眉瞪向她。
夏朝芳将身体往卫傥身后躲了躲,轻嚷,“傥哥,他瞪我……”、
惟希扣住惟宗手腕,示意他不要惹事,然后朝卫傥微微苦笑,“对不起 。”
“与他无关。”卫傥啼笑皆非地将夏朝芳的手从自己臂弯里拿开,“你要是连别人的一瞪眼都承受不住,也不必在农庄里上班了。”
说完引惟希姐弟向外走。“抱歉,老战友的女儿,被大家惯坏了。我先带你们参观一下工作环境。”
夏朝芳咬着嘴唇运了半天气,眼见无人理会她,内心交战片刻,气哼哼地跺一跺脚,还是跟了上去。
卫傥引领惟希兄妹和缀在后面不甘不愿别扭无比的夏朝芳参观农庄。
“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周末客人比较多,无暇他顾,周一开始稻田里的水稻就要统一收割。我们采取小型水稻收割机与人力联合收割的方式,尽量减轻人力劳动强度。”
惟希点点头。她是见过祖父母在田间劳作的辛苦的,常年躬身在田地里插秧收割,腰腿膝盖落下毛病,上了年纪以后统统反映出来。
经过稻田果林,绕过农舍,后头有望不到头的大棚和大片池塘。
卫傥伸长手臂划了一圈,“那边是果园生态养鸡,这片是鱼塘和鹅、鸭混养,还有绿色无公害蔬菜水果大棚。农庄里的男性员工会比较辛苦一些,投喂饵料,捕鱼、抓鸡鸭、宰杀的工作一般都由他们完成。”
惟希睇一眼站在旁边有点目瞪口呆的弟弟惟宗。他大概以为她会介绍一份轻松惬意的工作给他罢?
卫傥微笑,对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夏朝芳道:“女员工主要负责蔬菜水果的采摘清洗包装以及接待客人的工作,每天八小时,每周五天。”
“傥哥……”夏朝芳的内心是崩溃的,她现在打退堂鼓说不想来农庄上班了还来得及吗?
徐惟宗瞥见刚才对姐姐横眉冷目的娇小姐一脸惊恐的表情,忽然生出一股“我绝对不能让姐姐失望”的情绪来,认认真真地向卫傥保证:
“卫先生,我会好好工作,不辜负您给我的这次机会。”
倒让惟希好一阵愕然。徐惟宗长这么大,头一次如此郑而重之地许下承诺。
卫傥颌首,“我相信你不会浪费令姐为你争取到的机会。”
夏朝芳等来等去,不见卫傥来征求她的意见,只看到短发女郎明显获取了所有人的注意,那走路有点踮脚、刚才冲她凶巴巴的青年对傥哥俯首帖耳的模样,心中百般滋味,有委屈,有愤怒,更多的是茫然,最终化成一句,“傥哥,我会听你话,你别不管我……”
话音未落,夏朝芳忽然蹲下.身去,双臂搭在膝盖上,整张脸埋在臂弯里,闷声哭了起来。
徐惟宗莫名其妙,惟希若有所思,卫傥叹息一声,上前一步拉起哭哭啼啼的夏朝芳,转头对惟希说,“让你见笑了,你们随意参观,我先带这丫头去洗洗脸,冷静一下。”
惟希点头,示意他随意。
卫傥这才握着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夏朝芳的胳膊,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她带回农舍。
休息天的客人陆陆续续到来,大堂里服务员们已全部到位,整装迎接。领班是位笑容和蔼可亲的大姐,一看卫傥薅着夏朝芳进来,忙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拉过夏朝芳,“哪恁啦?啥事体哭得噶凶。受什么委屈了?走走走,吾带侬去揩把面,好好跟吾讲讲。”
说完朝卫傥使眼色,卫傥感激地向大姐一揖手,旋足大步走开,隐隐听的身后大姐劝慰抽噎的夏朝芳,“勿要再哭了,再哭眼睛肿起来多难看……”
卫傥苦笑,失去父母,所有人都对她有求必应的夏朝芳,大抵是真的被惯坏了,性情天真,耳根子软,不懂人情世故,害怕时就哭泣求救,总会有人替她解决问题。
chapter 33 南乳五花肉 2
中午卫傥请惟希姐弟在农舍员工食堂吃一顿员工餐,两荤两素一汤任意选的组合, 味道好分量足, 最要紧是农舍里工作的员工吃饭时表情香甜满足,大家三五人一桌, 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食堂阿姨正是上次国庆来玩时见过的胖圆脸大嫂, 看到惟希与卫傥相偕前来, 笑呵呵地给惟希额外多加一块南乳焖五花肉, “多吃点, 多吃点!”
夏朝芳看看惟希面前堆得小山一样高的焖五花肉, 又看看自己与别人无二的餐盘,忍不住噘嘴,显得闷闷不乐。
三人落座, 徐惟宗努力克服自己对周围的好奇,闷声不响埋头吃饭。他生怕自己一不留心说错话得罪人。
惟希看一眼青年头顶两个方向相反的发旋, 轻喟,对卫傥表示感谢, “给你添麻烦了。”
卫傥笑一笑, “我这里管理很严格,令弟如果找你哭诉,可千万不能心疼。”
“没关系,我相信你!”
惟希的回答令卫傥发自内心地微笑,“定不负所托。”
夏朝芳半垂眼帘,拿筷子翻过来挑过去,将茭白炒肉丝里的葱末一一挑拣出来,嫌弃地丢在托盘里。
吃完午餐,自有人带徐惟宗、夏朝芳去办理入职手续,进员工宿舍熟悉环境,领取生活用品等相关事宜,卫傥则送惟希出来。
空气中桂花的冷香犹在,阳光从头顶上洒落下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两人并排走在路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