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蓥一哈哈一笑:“小孩子的话嘛,当不得真的,我小时候还觉得家里供的古剑里住着老祖宗的魂灵呢。”
“你家有古剑?”
陆蓥一的表情微微一变,立刻换了个调调说:“哦,没什么大不了的,家里长辈收集的古董而已,不值几个钱。”
两人正说着,忽听门口传来林雪萍的喊声:“陆先生、卓先生。”
两人齐齐转过头去,却见林雪萍站在门口,满脸的焦急神色。她急匆匆地说:“陆先生、卓先生,我要出门一趟,麻烦你们帮我照看下乐乐可以吗?”
陆蓥一与卓阳对视了一眼,陆蓥一说:“当然可以。”
“谢谢你们。”林雪萍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陆蓥一赶紧喊住她说:“乐乐妈妈,你要去多久,晚饭回来吃吗?”
林雪萍说:“我……我也说不好啊,回来的,应该回来的吧。”她这么说着,匆匆地离去了,然而到了这一天的晚上甚至第二天的晚上却都没有回来。林雪萍,失踪了。
※
“韦爵爷,您可来了!”一个打扮邋遢,流里流气的中年男人一看到韦正义,立刻殷勤地迎了上去,“您要找的人应该还在这里头,出门的几个我一个没漏都查过了。”
韦正义看了地下赌场的门口一眼,顺手掏出口袋里的钱,数了几张给男人,男人立刻点头哈腰地道着谢收下了,说:“爵爷,要不要我带您进去找?”
韦正义说:“不用,你忙去吧,我自己来。”说着一撩帘子,就钻进了这乌烟瘴气的场所。
韦正义今年四十出头,当警察很多年,本事有、手段有,就是一直升不上去,原因很简单,他的破案手法不太正统。就跟《鹿鼎记》里的韦小宝那样,韦正义端着公家的饭碗,半只脚却踏在黑的那一边,有些人说他背地里收黑钱,有些人说他用不当手段逼供,有些人甚至去上级反映投诉过他,他自己却觉得只要目的正确,用什么手段并没所谓。因为问心无愧,所以没人能拉下他,又因为没什么往上爬的欲望,所以他干脆一直混在一线,混得黑白两道都风生水起,不管是喜欢他的、忌惮他的甚至恨他的,私下里都得尊称他一声“韦爵爷”。
此时韦正义一进这民房改建的地下赌场,满耳朵就听得了各式各样的噪声,有麻将洗牌的声音,老虎机转动的声音,打牌的声音,掷骰子的声音,还有人们吆五喝六的声音。一群男人,衣着各式各样,既有上班族的衬衫西裤,也有工地工人的汗衫短裤,然而在这里,在这个统一的时刻,他们都有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心态,想赢!想赢大钱!
赌场里负责维护治安的打手看到韦正义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就要迎上来,韦正义却摆摆手,凌空扔过去一支烟,跟他打手势,没你什么事,抓个小猫。于是对方伸手捞了,笑着夹到耳朵上,装作没看见。
韦正义从口袋里掏出信息科给的定位装置,对着研究了一会,确定了目标。
在押大小的桌旁,马新星正沉陷在狂热情绪中,除了上厕所,他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出过这间屋子了,此时他顶着满脸的油腻和不正常的亢奋正瞪着荷官手上不停摇动的骰盅。当荷官将手中的骰盅重重定格的时候,他和身旁的所有人一起拼命呼喊起来:“大、大、大、大……”韦正义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吵!”马新星不耐烦地拨开了韦正义的手。
韦正义笑了笑,在荷官开盅的时刻,猛然伸手箍住马新星的脖子,夹着他就往外走。马新星愣了一下,马上用力挣扎起来,嘴里呼喊着:“你是什么人!救命!救……”
韦正义顺手抄起一个赌徒扔在桌边的臭毛巾就塞到马新星嘴里,对赌场打手比了个手势,后者点点头,他就跟抓小鸡似地押着马新星进了一旁的屋子。韦正义才松手,马新星立刻拿出嘴里的臭毛巾,从地上跳了起来,抡起拳头挥过来。韦正义轻松地避过,抬腿一脚踢在马新星小腿上,疼得他当场就跪了下去,然后他拎起张凳子,反摆了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按亮了台灯对住马新星的脸。
这一招对马新星这种人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了,他登时就软了,努力陪出个笑脸说:“警……警察同志,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韦正义笑笑:“你倒是机灵,把手机交出来。”
马新星愣了一下,说:“手机?什么手机?”
韦正义说:“别跟我玩虚的,你口袋里那只。”
马新星的脸色变得有点不好看了,但还是伸手到裤袋里掏出一个杂牌手机递了过去。韦正义接过来看了看,伸手打开背板,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设备,显示屏中间的红点立刻剧烈跳动起来。没错,就是这张卡,在护城河中死去的兄弟尸体上找到的手机卡里的最后一则讯息就是来自这里。这是一张没有登记的卡片,无法查到使用者,直到一天前,小周通知他监测到了卡片使用的信号并进行了定位。
韦正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马新星:“行啊,除了赌博,原来你还会偷啊!”
闻言,马新星立刻跳了起来:“我没……”被韦正义踹了一脚,又摔回了地上。他着急地爬起来说,“警察同志,这手机真是我的,不是偷的。”
“不是偷的你用的卡怎么是别人的?”韦正义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马新星顿时急了说:“警察同志,我冤枉,我真的没有偷东西,手机是我的,但是这张卡是我捡来的!”
韦正义二话不说,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肩膀上,踹得马新星一个骨碌差点没翻过去,跌坐在地上满脸惧色。韦正义作势要追打,他立刻急叫道:“我说,我都说,这张卡是我在一个车祸现场捡到的!”
半个小时后,韦正义回到警局,对小吴说:“帮我查一桩交通事故,时间是七天前的晚间八点不到,地点在鹞子街。”
小吴很快调到了档案说:“爵爷,找到了,死者名叫王东,今年三十四岁,职业……”他顿了顿,韦正义说:“怎么?”
小吴说:“死者本来是北城派出所的一名民警,三年前由于参与聚赌加上渎职罪被警队开除了,这三年一直是社会闲散人员。”
韦正义听到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小吴很少见到自己的头儿会露出这样伤感的表情,忍不住问:“头儿,这个王东?”
韦正义说:“这个王东就是护城河兄弟电话清单里唯一的联系人。”
小吴“啊”了一声:“那他……他……”
王东也是个卧底警察,他,牺牲了。
第19章 接受委托
卓阳进到林雪萍的房间里,看到陆蓥一正在陪乐乐玩。
林雪萍失踪两天半了,音讯杳无,乐乐却也不是十分紧张的样子。她就像是一个缩在洞穴里躲避外界危机的小动物,只要跟她的蓝妹妹在一起,再有口饭吃就好。
陆蓥一看到卓阳进来,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伸手摸摸乐乐的小脑袋说:“乐乐乖,自己跟蓝妹妹玩一会,哥哥出去办点事。”乐乐跟陆蓥一算是混得熟了,闻言却只是低着脑袋点点头,一声不吭,但这已经是十分友好的表示了。
卓阳放下手里的果盘,看了乐乐一眼,跟着陆蓥一出去了。
“怎么样?”
“林家的人还不知道林雪萍不见了,她单位里的人则说她在两天前打电话请了病假,说想休息一阵。”
陆蓥一说:“有蹊跷。”
卓阳“嗯”了一声,问:“现在怎么办,报警?”
陆蓥一摇头:“不能报警,照林雪萍的情形看,她丈夫王东的死搞不好也有蹊跷,在彻底摸清楚情况前,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卓阳说:“那个黄杨……”
陆蓥一的脑筋也动在黄杨头上,两天前就是他来探望了一趟后导致林雪萍做出了某个决定,离开蔷薇山庄并且再未回来,所以他到底跟林雪萍说了什么又让林雪萍想到了什么呢?林雪萍这么爱乐乐,不可能无缘无故扔下这个女儿不管,所以只可能是管不了。陆蓥一真心希望林雪萍此时还活着,他说:“我知道黄杨的身份,他在市博物馆工作,我们找他问问去。”
两人说着下楼,正好与韦正义碰了个正着。韦正义正在打量这间小小的家庭旅馆,手插着裤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然而几乎是在双方打照面的瞬间,他周身萦绕的氛围就变了。这或许就是那些都经历过生死存亡关头的人才有的直感,韦正义越过陆蓥一看向卓阳,卓阳也没有避让,回看向他,两人交锋的眼神如有实形般发出人耳听不到的金戈尖啸。
“这位先生是住店还是吃饭啊?”陆蓥一却不慌不忙地插入二人之间,他生得好,又露着一张笑脸,叫人看着就没法生起气来。
韦正义打量了他一番说:“你就是这里的老板?林雪萍住这儿吗?”
陆蓥一很客气地道:“请问先生是?”
韦正义掏出警官证说:“区公安局的,找她了解点情况。”
卓阳走上前,竟然伸手就去拿那本警官证,韦正义一怔,右手死死攥着证件看向他,他也回看过去,因为比韦正义高,稳妥占了优势。正在两人僵持到要动手的时候,陆蓥一凑上前,把眼睛几乎贴着那本证件仔细看了看说:“是真的。”卓阳这才松开手,回了句“嗯”。
韦正义很敏锐,问:“林雪萍出什么事了?”如果林雪萍没出事的话,这两人不至于对他如此戒备。
陆蓥一说:“韦正义韦警官是吧,”他眼珠转了转,笑得人畜无害,“你介不介意跟我们合作一把?”
韦正义说:“合作什么,我是来查案可不是来玩的,小朋友!”他看陆蓥一脸长得嫩,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便以为他岁数很轻。
陆蓥一想了想道:“这样,你听我说三句话,要是说完了你还是不打算跟我们合作那就当我们没缘分好了。”
韦正义狐疑地挑起一边眉毛,打量着陆蓥一。
陆蓥一说:“既然你不反对,那我就说了啊。第一句话,你是为了王东的案子而来,他并非死于交通意外,而是被杀。”
韦正义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已经起了波澜,他说:“继续。”
陆蓥一说:“第二句话,王东被杀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消息就是因为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而这很可能与他过去的警察身份有关,结果却波及到了林雪萍母女。”
韦正义从他这话里听出了意思,心知自己来晚一步,林雪萍恐怕也出了事,当即转身就往外走。陆蓥一在后面喊他说:“第三句话你还听不听了,韦爵爷?”
已经走到门口的韦正义猛地脚步一挫,转回身来,一对鹰也似的眼睛恶狠狠地盯住陆蓥一,这次是认真把他看了一遍,越看却越觉得自己刚才怎么反而会被那个大个子吸引了更多注意力呢,明明这个青年身上云遮雾绕的味道要更浓一些。他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认得我?”
陆蓥一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说:“这个你不用管,你有你的人脉和消息,我们也有我们的,我和卓阳就一个目的,找回乐乐的妈妈林雪萍,你呢,想必是要破案,所以我们两方合作不好吗?”
韦正义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却还是严肃了脸色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蓥一说:“陆蓥一,鸿渐于陆的陆,一二三四的一,蓥……那个字超烦的,一般人都不认识,你随便听听就好。”
韦正义这才认识陆蓥一没半小时,心里对这个青年的印象已经连着翻了几个跟斗,初见时觉得他不起眼,后来觉得他是个不知轻重的小屁孩,再后来发现他不简单、危险,现在又……觉得好二。他的心情实在是有点微妙,因此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道:“陆蓥一你听好,我现在追办的这件案子很可能是件大案,十分凶险,别说是你,我连我自己的安危都保证不了,这样你还想掺合进来?”
陆蓥一说:“凶险归凶险,乐乐妈妈还欠我们房租没给,要是追不回来,我们旅馆下个月交不出电费就得停电了,这个险还是很值得冒一冒的。”说话的时候,神情严肃认真得很。
李景书不知什么时候从厨房里出来,抹着眼角说:“少爷,是景叔没用,这些年让你吃苦了,我心里真是难受。”
韦正义:“……”
卓阳咳嗽了一声说:“那上楼聊?”
韦正义说:“等等,你刚刚不是说有三句话吗,第三句是什么?我听完再决定要不要跟你们合作。”
陆蓥一说:“有第三句话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见韦正义露出了恶狠狠的神色,才笑道,“跟你开个玩笑,韦爵爷,第三句话是,我手里有件东西,我猜你可能感兴趣。”
韦正义说:“既然说好了要合作,你就别磨磨唧唧的了,大家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陆蓥一笑着道:“哦,原来爵爷决定跟我们合作了,那行,我们上楼吧。”说着,就往楼上走。韦正义莫名所以,看向卓阳,却见卓阳脸上毫无表情,他不知道卓阳心里其实也在纳闷,只觉得这两个人都十分的深不可测,于是小心戒备地跟了上去。
上楼以后,陆蓥一却直接进了乐乐的房间,韦正义不知情,走进去冷不丁见着个玩玩具的小女孩愣了一下,说:“这是?”
“林雪萍和王东的女儿王妤乐。”陆蓥一说。即便房间里多了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乐乐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自顾自玩起玩具来。
韦正义看过去,目光落到乐乐手上时,猛然一惊,脱口而出道:“蓝妹妹!”
乐乐抬起头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将蓝妹妹紧紧搂在怀里,转过身去,似乎害怕韦正义会抢走自己心爱的玩具。
韦正义结结巴巴地说:“蓝妹妹怎么在……在她手里,你……你怎么知道?”
陆蓥一微微一笑说:“我没那么神,在你确认之前,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他走过去,蹲在乐乐身前说,“乐乐,哥哥跟你商量件事好不好?”
乐乐紧紧将蓝妹妹抱在怀里,低着头不吭声。
陆蓥一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她却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陆蓥一放下手说:“乐乐,你知道你妈妈被坏人抓走了吗?”
乐乐仿佛若有所感,抬起一双微带惊慌的眸子来。
陆蓥一说:“你想不想妈妈回来?”
乐乐低下头,过了好一阵子才点点头:“想。”轻声地答应了。
陆蓥一说:“抓走乐乐妈妈的人跟害了乐乐爸爸的人是一伙的,哥哥现在就是要去把他们找出来,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乐乐的小脸整个埋进了臂弯里,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回忆起了某段可怕的经历。陆蓥一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说:“乐乐不要怕,你可是警察的女儿啊!”
乐乐在他怀中轻声地嘟哝了一句:“爸爸……是警察……”
“对,你爸爸是个好警察。”陆蓥一说,“乐乐是一个好警察的女儿!”
乐乐的身体不颤抖了,她努力大声说:“乐乐是警察的女儿,乐乐不怕!”
陆蓥一说:“乐乐,你爸爸很相信你对不对,他是不是让你保管了什么东西?”
乐乐犹豫了一会,终于点点头:“爸爸,让乐乐保守秘密。”所以,天真的女儿闭起嘴,不到万不得已不再开口,她坚信着信守这个承诺就能得到父亲的夸奖,就能等到父亲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