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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见,陆长亭不免有些惊讶。
    朱标怎会瘦了这么多?
    太子的衣袍自然是月月都会做新的,他身上的衣服倒不至显得宽大,但是陆长亭依旧瞧出了他衣衫包裹之下的羸弱。除此外,朱标的脸色也显得不大好,瞧上去带着一种病态的憔悴,和从前吕氏出事的时候,模样颇为相似。
    这是吕氏走后,太子便一直为此伤怀的缘故吗?
    陆长亭没有掩饰自己眼底的疑惑,快步走上去,朝着朱标见了礼。
    “长亭不必如此多礼。”朱标一边温和道,一边伸手将陆长亭扶住了,袖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向后退去,陆长亭一眼就瞥见了他细瘦的手腕。
    站得远了都还好些,越是近,朱标的消瘦也越是明显了。
    陆长亭暗暗心惊。朱标都这副样子了,洪武帝难道没有动怒?
    陆长亭直起腰来,目光不经意地打量过了朱标的脸庞。
    朱标眼下带上了浅浅的青黑色,他的脸色苍白,印堂之上隐隐泛出青灰之气。但是等细看时,这些仿佛又只是自己的错觉。
    “看什么?”朱标出声问,随即他笑了笑:“我近来身体不大好,瞧着是否比之从前憔悴许多?”
    陆长亭一时间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早已知晓历史,所以从一开始就是将朱标分在了另一个阵营。他也更知道朱标最终会病死。若是从前,对于他来说,也就是一个历史书上的名字没了而已。但是当朱标屡次释放善意,毫不掩饰地对他寄予厚望,如此几年下来……再见到朱标这个模样,陆长亭就觉得有些难以坦然接受了。
    眼前的人已经从那个冰冷而死板的史书上的名字里脱离了出来。
    朱标拍了拍他的肩,随后带着他到一旁坐下。道:“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比起从前虚了些。”说完,朱标自己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骤然沉默了下来。
    陆长亭见状不由皱眉。
    朱标的种种表现都在说明,他的身体状况、精神状况都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洪武帝不可能没有发现吧?
    陆长亭掩去了眼底的光,低声道:“太子身体康健就好。”
    “此去感受如何?”朱标笑了笑,问。
    陆长亭愣了愣,低声将这次北伐的经历说了出来。
    “长亭果然未负我所望,竟是连火器也有涉猎。”
    陆长亭摇了摇头:“不过是想着做点儿风水上的改动,在师傅的帮助下方才有了改进。”真将这功劳揽在身上,他倒是脸红。
    朱标微微凑近些,问:“长亭可喜欢上了行军打仗的生活?”
    陆长亭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朱标询问此次北伐的事,是为何意。原来是担心他为眼前一时的荣耀所迷,干脆投军去了。陆长亭颇有些哭笑不得,这当兵打仗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吧?
    陆长亭摇了摇头:“还是呆坐着不动更好。”
    朱标忍不住笑了:“原是懒的。”说到这里,朱标话音一转:“那你读书可有上心?”
    陆长亭顿时有种被父亲关怀的错觉。
    不过朱标的年纪的确比他大上许多,也称得上是长辈,而朱标一直以来的姿态也的确是如此的。
    陆长亭微微低头,道:“自是不敢忘的。”
    朱标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那便好。”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但乡试没有几月了,长亭可要上心了。”
    陆长亭闻言不由一怔。近来事情太多,他还真有些忘记这回事了。
    “在八月?”
    “正是。”
    陆长亭暗暗琢磨了一下,那这么一来,他得快些回北平去了。乡试由各布政使司举行,他得早早回去,还要拜见邹先生,还要去见一见道衍……
    这么一想,竟是时间紧迫了起来。
    朱标低声道:“也没别的事,就是听闻你到应天了,便将你叫过来问一问学业。你去吧,我便在应天等你了。”
    陆长亭心中一颤,多少还是有些触动。他站起身来,躬身道:“谢太子。”
    朱标又命人取了自己的手札来,交到了陆长亭的手中:“虽你身边已有大儒,但我也总有些放心不下。哦,对了,允炆也惦记你许久了,你去见一见他。”
    陆长亭有些疑惑。朱允炆惦记他?
    眼看朱标颇有些体力不济的样子,陆长亭倒也没有久留的意思,毕竟他并非医生,到最后,他也只能说一句:“太子保重。”随后便跟着两个小火者出去了。
    只是陆长亭走出来没多远,就让人给截住了。
    来的居然是洪武帝身边的太监。陆长亭曾经见过几面,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太监微微一笑,冲他躬身道:“陆公子,陛下有请。”
    陆长亭抿了抿唇,心底隐约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他点了头,让太监在前面领路,然后告别了那两个小火者。
    洪武帝定然是知道朱标身体状况的,恐怕御医也没法子了,所以洪武帝也只能放任了。而现在他回了应天,洪武帝肯定要叫他去问一问,朱标之所以会如此,是否是风水又出了问题。
    不过陆长亭心里早已有数。
    太子住所风水并无问题。
    据他所察,朱标之所以会如此,一是之前风水遗留下的妨害,二是朱标自己有心病。从吕氏去了之后,他就有挥之不去的心病了。
    恐怕……恐怕也真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朱标离世了。
    跟前的太监提醒他到地方了,陆长亭忙掩下了心头的千头万绪。他进入到大殿中,拜见了洪武帝。
    等抬起头来,陆长亭发现,殿中竟然除了他、洪武帝和一名太监之外,再无别的人。
    就连朱棣的身影都不见。
    而殿中静悄悄的,缓缓地给人带来了心理上的巨大压力。
    洪武帝冷眼盯着他打量了很多,这让陆长亭心底多少有些不快。都说这圣心难测,还当真是如此。之前在大殿上的时候,洪武帝还高兴地夸着他。这会儿见了,倒是又变了副面孔。
    换个心理承受能力弱的,恐怕已经忍不住腿软跪倒了。
    “长亭可是去见太子了?”洪武帝问。
    他的称呼显得亲近,但语气却是淡淡的,叫人察不出半分亲近的味道。
    陆长亭恭敬地应了:“是。”
    “你看太子如何?”洪武帝又问。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让陆长亭觉得有些头疼。
    一个父亲,会喜欢别人说自己的儿子不好了吗?当然不会喜欢!尤其洪武帝这个位高权重,又一心看重太子的父亲!在他面前措辞就更要小心了。
    但是太子的身体的确不大好了,脸色苍白,眼下青黑之症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陆长亭要是还睁眼说瞎话,那不就是欺君吗?
    陆长亭吐出胸中的郁气,抬起头来,眉头微皱,道:“我瞧太子身体欠佳。”
    洪武帝冷声问:“那你知道是为何吗?”
    陆长亭不慌不忙地道:“我虽不通医理,但我心中斗胆有所猜测。”说完,陆长亭就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那你瞧如今的太子宫,可有风水异处?”洪武帝的声音更冷了。
    陆长亭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日后若是有异处被发现,而你今日却未能告诉朕,会是何下场吗?”洪武帝冷声道。
    这话一听,陆长亭就有点不大痛快了。
    他知道洪武帝是护子心切,他也知道洪武帝是逼他尽心尽力。
    可能真的是高位坐得久了,皇帝便真不大在乎别人的想法了。
    洪武帝这不就是强盗行径吗?
    他陆长亭也并非万能,难道日后真有了疏漏,洪武帝就要杀了他?
    陆长亭迅速将心底的不快压了下去,他在洪武帝面前拜了拜:“我知道。”
    “那你可知道太子如今这般,该如何解?”
    陆长亭低声道:“我确实不通医理,我只知道,身体虚弱便该养着。”
    “养着……”洪武帝似乎是叹了一口气,随后换了个慈和的口吻:“长亭,当真无法了吗?”
    “风水之患,我已尽力。而心病,我着实无法。”若有法子,也许他会冲着这几年朱标对他的照拂,而尽心去救他。但眼下是没法子的……想到这里,陆长亭不仅也有一丝茫然。
    这是历史道路的必然吗?
    那以后的朱樉……朱棣……他们的命运呢?
    陆长亭心底猛地一颤,心情陡然沉了下去。
    洪武帝瞥见了陆长亭面上低落的神色,又见他神色确实不似作伪,心底顿时觉得舒畅不少,心道,果真还是个记得恩义的,太子待他的好,他倒没有忘记。到这里,洪武帝也就信了陆长亭的话。
    洪武帝彻底压下了冷酷的味道,慈和地问道:“这几月读书可有松懈?”
    “心系太子,不敢有半分松懈。”陆长亭躬身道。他知道洪武帝就爱听这样的话,毕竟洪武帝一心偏爱长子朱标嘛。
    洪武帝果然越见慈和,道:“嗯,不骄不躁,甚好。”说完,洪武帝又赐了些通宝下来。
    就在陆长亭以为他会立即让人送自己出去的时候,却听洪武帝道:“长亭先在宫中留上几日吧。”
    陆长亭暗暗皱眉。留在宫中做什么?
    洪武帝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当然也不会过问陆长亭的意见。这句话只是代表通知而已,他挥了挥手,便有太监过来将陆长亭带了下去。
    罢了。
    无非就是心挂朱标的安危,终究还是不舍得就这样轻易放他走而已。
    留就留吧,留不了几日,洪武帝照样得将他送出去。洪武帝已然将他当做太子未来忠实的臣下,又怎么会愿意这样耽误了陆长亭的前程呢?想到这里,陆长亭也忍不住皱眉。这钦天监未免太没本事了些!倒是累得次次都让他去上阵!
    陆长亭与皇宫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了,因而他并不觉得拘束,有小太监在前头领路,他反倒显得惬意极了。只是没几步,陆长亭便撞上了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一名女子同一名少女被宫人拥簇在正中。
    瞧打扮,前者分明是后妃,后者应当是公主。
    后妃应当来不了前头吧?
    陆长亭只淡淡扫了那女子一眼,竟是觉得有些眼熟,陆长亭搜寻了记忆。没多久,陆长亭就沉下了脸色。
    许久不曾见,他差点认不出这女子的身份来。
    这不是正是当年在晚宴之上,先瞧上他,后又嫌弃他的李妃吗?他还当她早该失宠了。毕竟那般没有脑子的人,洪武帝还会喜欢?没想到,还真能再遇见她。可见是半分没有失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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