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辟邪镜一扣,嘿嘿……”老爹冷笑一声,道:“咱家可是进了好多的客,你娘差点招待不过来!”
我心中吃惊,知道弘德偷偷抠掉辟邪镜终究还是坏了大事!
陈家祖祖辈辈做的都是攘凶辟秽的事情,与邪祟算是结下了死仇,平日里只是仗着手段厉害,才不畏惧。可是时长日久,难免也有打盹的时候——尤其是在夜里,阴盛阳衰,人又在睡梦中,或多或少会对邪魔外道疏于防范,脏东西也会趁虚而入,因此,家宅周围常常会布置下重重机关,以辅助人力之不足。
那重重机关中,辟邪镜着实是十分要紧的一个环节,它是我家祖上所传,历代高手加持,灵力非凡,寻常祟物一见即遁,不敢撄其锋芒。
至于道行高深的厉祟,纵然不怕,但是如果想要突入门去,也会费上一番功夫,可那样一来,又会引起家中之人的警觉,叫人提起防备——所以,这辟邪镜对我家来说,就好比是普通人家的看门狗,日夜不可离之。
第99章 江浦鬼鸭(三)
老爹刚才说“咱家可是进了好多的客,你娘差点招待不过来”,那“客”是是不是人,还是两说!
因此我又连忙问老爹:“娘她,她没什么事儿?”
“叔不是在这里嘛。”明瑶安慰我道:“婶子肯定没事。”
我心中顿时稍安,明瑶说的对,娘如果出了什么大事,老爹也不会来太湖了。
老爹缓了缓,道:“前天夜里,我没在家,西院的红薯杆子失了火,你娘睡得又沉,好在家里有猫王,乱叫乱嚷终于喊醒了你娘,才没叫房子给烧了。”
我立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知道老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可是事情的严重性却是难以想象!
我曾经听老人传言,淹死的人怨气不消就会变成淹死鬼,能拖人下水,暗害人命;而被火烧死的人也能变成烧死鬼,纵阴火以酿大祸!所以才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火灾突然发生,也有火灾势头蔓延的极大,无法控制,不烧死数十条人命绝不肯罢休!
我家里西院的红薯杆子码放整齐,远离火种,无缘无故的绝不会自行失火!我娘为人又十分机警,独自在家时也不会睡得很沉!而猫王极富灵性,如果不是遇见了邪事,也不会乱叫乱嚷,那必定是家中进了极厉害的祟物!
如果不是猫王忠义,不但房子会被烧掉,娘睡得很沉……那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我不由得狠狠的瞪了一眼弘德,本来想要骂他几句,又瞧见他一张脸白的毫无血色,已经是被吓得不轻了,心中也肯定是知道自己错了。再想到他确实拿着辟邪镜多次派上大用场,就忍住没再说他。
转而对老爹说道:“爹,家里有事,您就快些回去,别在这里耽搁了。”
“嗯。”老爹点点头,瞥向李玉兰和封从龙,道:“你们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全都带好,咱们这就得走了。”
大伙都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带,阿罗又要照顾潘清源留下来,百川大师、袁重渡的尸身便都交给她来料理,或入土为安,或烧个干净,都随她心意,我们一众人与她匆匆作别。
等到了东山岛边,众人不由得又暗暗叫苦——夜色苍苍,大水茫茫,却没有一只船停在岸边,怎么脱身去?!
叔父叫道:“大哥,咱们来的时候坐的船肯定是叫袁洪荒给坐走了!狗改不了****,这个老东西,始终不安好心!”
老爹和叔父既然能来到这东山岛上,肯定也是雇了船只,现在船只却在袁洪荒离岛后不见了,叔父自然便疑心是袁洪荒动了手脚。
“不至于的。”明瑶环顾四周后,说道:“袁洪荒有时候在岛上,有时候不在岛上,来回往返,肯定是有自己常用的渡水工具,不会偷偷坐走咱们的船。”
“我们来的时候,雇了一艘船,特意跟开船的老头商量好了,叫他等着我们,还给了他不少钱。”叔父皱眉说道:“那老头贪钱多,要不是袁洪荒捣鬼的话,他会舍得开走?”
“估计是害怕了。”老爹道:“咱们来的时候,那老头就说这东山闹鬼,不愿意来,咱们给的他钱多,他才把船靠过来。咱们上来恁大时候都不回,他肯定想着咱们遇见鬼了,所以才离开。”
这话说的中肯,叔父也点点头,道:“那现在咱们是走不成了,大半夜的哪儿会有船再来?”
忽听“欸乃”一声,远处湖面两点红光幽幽闪烁,飘忽而来。
老二惊呼一声:“鬼眼!”躲到了叔父身后。
“是灯笼!”叔父与老爹一样,练就的夜眼本事,视黑夜如同白昼,又能远望,当即喜道:“有艘船来了,船头有两盏灯笼。”
老爹点了点头,道:“冲着咱们这边来的。”
“咱们快躲起来!”老二畏畏缩缩的藏在叔父身后,说道:“肯定是鬼船!我和大哥在太湖里遇见过凿船尸爷!”
众人都不搭理他,更没有人去躲避,老二讪讪的说:“你们不听我的话,肯定要吃亏!太湖附近的人,谁不知道这里闹鬼?大半夜的还敢划船过来,肯定不是人……”
船只渐渐靠近,是一艘乌篷船,船头蓬上吊着两盏红布灯笼,里面点的似乎是煤油灯。有个老人持着两支木浆在划动,手上的动作看起来很慢很慢,但是每拨动一次湖水,那船就能划出去很远。
四周静寂,夜色昏暗,湖沉如墨,船划动的也无声无息,不禁让人心生忧惧——我心中暗暗的想:老二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这种时候,这种环境,什么人敢划船来到这东山岛上?又为的是什么?
老二偷偷从怀里把辟邪镜摸了出来,映着星月之光,去照那划船的老人,老爹看见,劈手夺了过去,道:“不用照了,是人。”
船已经靠岸,那老人朝我们招招手,示意我们上船。
我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这船来的奇怪,不敢贸然上去,明瑶问道:“你大半夜的为什么划船来这里?”
那老人没有回答,仍旧是朝我们招手。
明瑶又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人要坐船?”
那老人突然张开嘴来,“啊、啊”了两声,明瑶惊讶道:“是个哑巴?”那老人又用手指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这下谁都知道他的意思了,他生有残疾,是个又聋又哑的人,听不见我们说话,也不能跟我们说话。
老二不信,道:“是装的?”说罢,突然开口骂道:“信球!二蛋!老鳖孙!”
那聋哑老人无动于衷,老爹打了老二一个暴栗,老二才闭嘴不骂了。
明瑶道:“瞧他的模样,显然是来接咱们的。知道咱们在这里的,只有袁洪荒。难道是袁洪荒让他来接咱们?”
老爹道:“恐怕只能是他了。”
“那这船坐不坐?”叔父狐疑道:“他要是好心找人来接咱们,为什么找个聋哑人?这不是成心让咱们什么也问不出来吗?”
明瑶道:“我想袁洪荒可能是这个聋哑老人的雇主了,袁洪荒时常出入东山岛,又不愿意别人知道,找个聋哑的人做船公不正是最合适吗?”
老爹道:“走,船公的面相很忠厚,不是奸邪之辈。咱们有要紧的事情去办,也不能再耽误了。”说着,当先往船舱里去。
大家自然都跟着了。
乌篷船小,船舱也窄,我们七人连带鬼婴分坐两排,都要稍稍侧着身子才不至于膝盖碰膝盖。
老二是最后一个上船的,上了船以后,突然伸手去捏了一把聋哑老人的脸,吓了那老人一跳,老二却笑嘻嘻的坐了下来。
“狂手!”老爹瞪着眼骂老二道:“瞧你的贱样子,跟谁学的?!”
老二委屈道:“我是替大家把把关,看他是不是水獭披了人皮。”
明瑶笑道:“有陈叔在,披了什么皮都能看出来,怕什么。”
“反正还是觉得古怪。”老二嘟囔道:“大半夜的,坐个哑巴划的船,要是凿船尸爷爬上来……”
“闭嘴!”老爹怒斥一声,老二只好憋住。
我趁隙问起老爹和叔父怎么来太湖的,叔父说他这段时间都在江浦办事,突然得了老爹的电报,让他就近来太湖寻我。叔父得讯息后,捎了只盐水鸭便匆匆赶来,结果一连找了两天,也没有信儿,正焦急时,遇上了从家赶来的老爹。
原来是娘在家里日夜担忧,又受了失火的惊吓,便觉得事不祥之兆,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好,反复唠叨老爹来看看。老爹便只好告了假赶来,碰上叔父,在太湖泛舟,终于也晃到了这个岛上……
老爹说:“我瞧过鬼婴的面相,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相,也瞧过红背蛛母母女的行止,断定她们必不长久,明瑶又是福厚之人,所以不怕你们出事,但禁不住你娘唠叨,只好来了。咱们还得快些回去,但家里不安稳,老公馆那边不甚太平,迟早要闹起事情来。江浦那边,我们就不去了。兄弟,那个给你盐水鸭的人,还好找吗?”
“好找!”叔父顿了顿,眉头一轩,眼含怒气,道:“有他好看!”
老爹又问:“是什么样的人?”
叔父还没吭声,老二突然“吭”的一声,脸色先白后红,像是憋了一嘴的气,左顾右盼,转眼瞪着船公。
“又作怪?”老爹道:“你就不能安生点?”
“爹,这老头不安好心!”老二愤愤道:“他开船左摇右晃,强势咱们没坐过船!”
“你老老实实坐好!”老爹说:“这船平平稳稳的,哪里晃了?”
“那我咋感觉有点恶心?”老二捂着胸口道:“想哕——呕!”老二猛地站起来,干呕一声,面红耳赤,使劲捂着嘴,喉头一动,似乎咽下去了什么东西,我正愕然,却见老二眼睛突然睁大,又是“呕”的一声,扭头张嘴朝船外吐去!
“噗通”一声响,我打眼看去,不由得骇然色变,只见水面上浮着一团肉球,正是老二吐出来的东西——此时此刻却慢慢伸展开来,长出脑袋、脖颈、翅膀、腿爪,而且渐渐生毛,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竟变成了一只鸭,活鸭!
第100章 江浦鬼鸭(四)
老二吐完之后,仰面躺倒,不省人事。我急忙去搀扶他,幸喜他还有呼吸、心跳。明瑶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惊问我老爹道:“这,这怎么办?”
水面上的那只鸭,就漂浮着,也不远处,紧紧傍着船,目光暗红,摄人心魄。
老爹瞧了片刻,盯着那鸭,缓缓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的仇人不是我们,但既然有缘,我们就替你了结罢了……你且速去!”
说罢,老爹袖手抖腕,一支相笔飞出,穿过那鸭,顷刻间,那鸭便在水面上消散,不见踪影。
明瑶“咦”了一声,道:“奇怪!”
老爹道:“那是幻象,不是真的,你们也不必害怕。”
我惊疑不定道:“可弘德怎么晕过去了?”
老爹也不吭声,从腰上取下葫芦,拧开盖子,噙一口药酒,朝着老二劈面喷去,老二“哼”了一声,幽幽醒来,面色不胜惊恐,喃喃道:“我吐了一只鸭子!我吐了一只鸭子……”
老爹道:“那是你做噩梦了!什么鸭子不鸭子的,在哪里?”
老二往湖面上一看,果然什么都没有了,登时又惊又喜,问我们道:“那刚才我,我没有吐?”
“你刚才睡着了!”叔父道:“吐什么吐?”
我和明瑶都没说什么,封从龙和李玉兰自然就更不做声了。
老二登时大喜,连拍胸口,又长吁短叹,道:“原来是做了个梦!真是吓死我了!”
从头到尾,只那聋哑老人无动于衷。
我心中虽然觉得奇怪,但是老爹和叔父都在,倒也轮不到我操心。
直到船靠岸,一路无事,叔父、我与老爹、明瑶等人分道扬镳。
临别的时候,明瑶对我小声说道:“我在家等你回来。”
我心中感慨万千,也只能说一声:“嗯!”
和叔父去江浦的路上,我想了明瑶许久,后来见叔父脸上有笑意,而且笑得意味深长,不禁脸热,便打住了想念,转而问叔父那只盐水鸭是怎么来的。
叔父道:“我自己没能买来,是从一个肉师傅那里花了四倍的价钱弄来的。”
肉师傅是指大肉的师傅。
迄今,革已经进行了多年,政策比之从前有所松动,农民可以偷偷养一些鸡、鸭,但是大肉,仍旧由国家严格的控制。
一般情况下,村集体的生产队饲养的生猪,都是要交到供销社食站的,由食站统一宰杀,然后再。
即便是养猪的人,也不一定能吃到猪肉。国家干部和工人可以定期领到肉票,凭借肉票才能买到大肉。
但是有肉票并不一定就能买到肉——物质缺乏,供不应求,每天的肉都是定量的,买肉的人排队等候,轮到自己的时候如果还有肉便是幸运,如果没有便是倒霉。
而且肉票过期作废,上个月的肉票并不能买下个月的肉。
所以,那时候的肉师傅是人人欣羡的职业,许多姑娘嫁人,多半都选肉师傅或者食堂的厨子,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吃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