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沈多意撒了个谎,他赚不了那么多,但是请客的话太少不合适,“新出的黄油啤酒挺香的,要不要试试?”
戚时安不挑,毕竟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等两百块钱的黄油啤酒上了桌,他觉得沈多意的眼神都变得自信了,仿佛终于扯平,不再欠他什么人情。
实际上,沈多意确实是这样想的,对方那晚帮了他,他就感谢回去,从没想过要互相认识,更别说发展什么友情。年纪差不多,却开着车去夜总会喝酒的人,跟他隔着一道银河那么遥远。
黄油啤酒真的很香,啤酒的苦辣味基本已经尝不出来,只留着清香的酒气,戚时安窝在沙发上慢慢啜饮,耳畔接收着舒缓的音乐。沈多意在他的视线里走来走去,拿着酒单或端着酒水,笑容时浅时深,眼睛始终明亮。
低头时,下巴尖会蹭到领结,蹭痒了会趁客人不注意时抬手抓一抓,马甲勒着那把细腰,腰侧的小兜里别着一支圆珠笔,片刻闲暇时会忍不住摁几下笔帽。戚时安把沈多意的所有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就着这一幕幕,黄油啤酒被喝光了。
沈多意忙得忘记了戚时安的存在,等想起来过去看时人已经走了,桌上只剩下空酒杯。他收拾完继续工作,以为再次产生的交集已经结束。
直到换了衣服下班,他在酒吧门口看见戚时安靠着车门吸烟。
还是那包软珍小熊猫,戚时安其实没点燃,只是等得无聊拿出一根瞎玩儿。他抬眼望向门口,见沈多意直挺挺地立在那儿。
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球鞋干干净净,衣领洁白如新,校卡的带子从兜里露出来耷拉着,随着夜风轻摆。
头毛也在风中微颤,飘散了一地少年气。
大概比扎着领结穿着马甲要可爱一百倍,因为戚时安能从自己的心跳速度上感觉出来。
包裹在这身行头下的沈多意完全是学生模样,连同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几分活泼开朗,他抓着书包带子,可能有些冷,喊道:“你还没走啊!”
戚时安大步过去,隔了两阶看着对方,说:“两百块钱的黄油啤酒有那么大一罐,我喝多了,礼尚往来的话,你是不是应该送我回家?”
这摆明是刁难了,后退是关着的酒吧大门,下台阶是戚时安的身前眼底,沈多意进退维谷,竟然推拒道:“够呛,我作业还没写呢,对不起啊。”
戚时安忍住笑,不知道在装什么酷:“你高几了?”
“高二,我们老师管得特别严。”沈多意身着校服,人也仿佛天真了不少,“咱俩差不多大吧,你不用上学吗?”
“过一阵我就开学了。”戚时安说,“我比你大一点。”
三两句话的工夫似乎熟悉了些,这种熟悉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了解,只是气氛变得轻松了而已。沈多意终于从台阶上走下,看看腕上的防水手表说:“我得赶紧回家了,不然家里人会着急。”
他说完就走,怕回应之间又耽误片刻。戚时安却没在刚才的寒暄中忘记原本的来意,他猛地伸手拦住对方,像用了擒拿手似的扣住了沈多意的肩头。
“你干吗啊?”
“你一小时没有两百块,对不对?”
“……那怎么了。”
“心疼你破费啊。”
“没事儿,按时薪请你的话,只能喝汽水了。”
“我其实就想喝汽水。”
“你不早说……”
“一天给你两千,每天陪我喝汽水,你干么?”
“……”
又是两千!
陪喝汽水!
俩男的对着喝汽水?!
这人喜欢男的……
沈多意的整片脑海已经掀起了风浪,突如其来的过分邀请让他措手不及,当作感谢的黄油啤酒也变得有些可笑。
看东西首先要看标价,面对有钱人时会难以自制的怯场,奔波在每个烈日下,忙碌于每段风雨中。现实太过夸张,但也只能一点点接受,就这样在生活的鞭笞中背了许多辛酸与无奈,可仍然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沈多意脸颊生疼,被戚时安的话狠打了一巴掌。
忽然想起来那晚在夜总会门口,对方问他“你真的不是少爷?”
他目视前方,书包带子被手指绞得死紧:“夜总会的少爷收费都没那么贵,一天要你两千,我怕物价局查我。”
戚时安慢慢松开了手,云淡风轻地问:“生气了?”
沈多意暗藏防备,想出口伤人却没那个天分,半晌过去才外强中干地说:“你别再开玩笑了,不然等你开了学,我找你们校长举报你。”
和那晚的脆弱模样大相径庭,此时此刻的沈多意还有两颗小小的獠牙可露,没有自我保护的铠甲,也没好友亲朋的庇佑,他全靠强撑的一张凌厉面孔来吓唬人。
而在戚时安眼里,那份凌厉不过是蹙起的眉毛和瞪圆的眼睛而已。他深知老虎是猫科,可猫装不了老虎。
但这不妨碍他软了心肠,并生出歉意。
“多意,多意!”
屋内十分安静,不像以往有豆浆机的噪音,沈多意懒懒地翻身,试图在叫声中睁开困顿的眼睛。沈老爷子站在门口,略微佝偻的腰上还系着条碎花围裙,催促道:“今天还要不要上班啊?”
“要上……”沈多意把双眼睁开条缝儿,怀中抱着一团薄被,“做什么好吃的呢,还系着这么闹心的围裙。”
沈老不欲与他闲聊,转身朝厨房走去,边走边怨:“知道闹心你还买,快起来吃炸馒头片,等会儿就不脆了。”
年纪大的人腿脚都慢,何况沈老早早就拄上了拐杖,沈多意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卧室门口,看着沈老的背影一点点靠近厨房。他不想三两步就追赶上去,只想这样看着对方先行抵达。
“爷爷,围裙三十块一包,我哪知道具体什么样啊。”等沈老走到厨房,沈多意才慢悠悠地跟上。把炸至金黄的馒头片和小黄瓜端上餐桌,爷孙俩开始享用早餐,公司的事儿没什么意思,沈多意很少和老爷子念叨,反而是老爷子爱讲些小区里的家常琐事。
快要吃完,沈老爷子说:“怎么瞧着你没精神,泡杯茶喝吧。”
沈多意解释:“没睡好,一直做梦。”
梦见了戚时安在酒吧外面堵他,还要每天两千块钱来“包”他,那时候在他眼里,这个价格等于斥巨资了。沈多意忍不住乐,乐完好像精神了不少。
出门尚早,完美地避开了高峰期,黑色大众在马路上穿梭,后视镜上挂着的坠子轻轻摇晃,一路摇到了明安大楼的停车场。
中央街每天四五点钟都有洒水车经过,地面湿润不带尘土,似乎连带着空气也潮湿凉爽了起来。沈多意已经吃过早饭,打算只买杯咖啡提神,还未进门就隔着玻璃窗看见了正在用餐的戚时安。
最后一口蛋饼停在嘴边,戚时安被看得不好意思,甚至差点噎住。
“戚先生,早啊。”沈多意推门而入,伴随着这声招呼。戚时安擦擦嘴从位子上起身,说:“早,我还要买杯咖啡带走,顺便请你吃早饭吧。”
“我都准备好零钱了,也只买咖啡。”沈多意和对方一同走到点餐台前,他伸手示意戚时安先点。
戚时安说:“一杯咖啡,多加奶。”
沈多意微怔,随即补充:“我要一杯黑咖啡。”
一切都说开以后。
现在是不是已经重头开始了?
他们两个从咖啡厅出来,地面已经被太阳晒得干了大半。繁华的中央街,日日相见的明安大楼外,天气晴好的早晨。
戚时安和沈多意互相交换了咖啡。
那这个开头,似乎很美很美。
第13章
“那支股你爸还没抛?都震仓了,摆明让这些散户出局啊。”
“告诉阿姨,她们和庄家对抗,都不算胳膊拧大腿,属于手指头拧大腿。”
“短期均线都发散结束了吧。”
开会前的间隙,会议室变成了证券交易大厅,戚时安坐在椅子上养精蓄锐,几个投资部的员工挨在旁边一起看股票走势。看了大概十几支,他深有同感地说道:“老人炒股是这样,一不留神就自己胡来,赔了钱还要怨你。”
期货部的主管乐道:“戚先生,您也被强制帮忙了?”
“我都被奴役好几个礼拜了。”戚时安这句刚说完,咨询部的几个组长从会议室门口陆续走了进来,他挨个看了一眼,看到沈多意的时候目光多停留了片刻。
沈多意正在调静音,没有察觉,调完才抬头打招呼:“戚先生。”戚时安点点头,示意大家归位准备开会。
安妮把灯关掉,坐在角落做会议记录。众人或靠着椅背,或支着下巴,全都是一副放松思考的样子。沈多意的面前还是那个笔记本,这次他坐在中间的位置,省得戚时安冤枉他打瞌睡。
“先说几支比较看好的,接下来一段时间要重点推。”戚时安今天没有站在投影前,只坐在位子上盯着电脑屏幕,“镁概念股不用着重说了,昨天刚出了政策,肯定会成为热点。这支股只记住三点,如果下跌就加仓,如果上涨也要加仓,如果大涨必须立刻作出反应,第一时间大胆加仓。它是给锌概念股接力的,锌概念股已经处在高位了,中长线就不要再开仓,实在有兴趣的可以短线介入。”
沈多意上学听课的时候就有个习惯,喜欢按笔帽,而且是情不自禁的那种,按的时候丝毫不影响听课,仿佛是无意识行为。
“咯噔咯噔”的响声给戚时安伴奏,戚时安说完停顿,瞥向了沈多意的手,点名道,“沈组长,还有哪支股你觉得要重点推?”
沈多意本来放松地靠着桌沿,被提问后瞬间坐直了身体,按着笔帽的手也停了下来,回答道:“我昨天做了统计,新疆城建、新疆众和还有青松建化都不错,所以看好新疆板块。”
戚时安切了下一张图,图上新疆板块的所有个股已经全线红盘,他认同道:“也是热点预定,而且冲劲会很大。”
沈多意完美回答了老板的问题,于是心情不错的继续按笔帽。点名的本意就是喊停,谁知道按得更加欢快了,戚时安无语想笑,干脆在“咯噔咯噔”的伴奏声中说完了余下几支股票。
会议后半程向来是自由讨论,咨询部的人已经不像上一次那么拘谨,能融入投资部互相探讨了。戚时安讲得口干舌燥,端着杯子解渴,不参与下属之间的据理力争。
“沈组长,画好了吗?”
“马上,我就两只手好不好。”分析图这种东西,个人有个人的画法,但表达的核心基本不变,沈多意动作最快,于是都让他来画。
同事们拿着他刚刚画好的图开始讨论,他反而对图上那支没什么兴趣,便自己重新画另一支。戚时安放下杯子,起身踱步旁听各组的讨论情况,走到沈多意身边时,像检查作业似的站在旁边看。
“戚先生。”沈多意收笔,“您觉得这支后续发展怎么样?”
戚时安不动声色地抢了对方的圆珠笔,回答:“目前还没突破矩形震荡,喜欢的话也不要急着买进。”
沈多意想做个标记,这才发现笔跑到了对方手里,他对上戚时安的目光,恍然大悟道:“我是不是又按笔帽了?抱歉啊,我下次换支钢笔。”
几句话就把时间耗光了,转眼已经中午,安妮收拾会议室,其他人准备去吃午饭。戚时安趁机说道:“有去公司餐厅的吗,一起吧。”
沈多意离得最近,应道:“我要去。”
公司餐厅在午饭时间也不热闹,虽然来吃饭的员工很多,但大家都低声聊天,没太大动静。几个部门占据了一片位子,戚时安格外自觉地坐到了咨询部里面。
用餐期间,他的手机响个不停,消息没有断过,他匆匆看了一眼,然后就调了静音。与此同时,旁边齐组长的手机也一直在响,其他同事打趣道:“一日夜不归宿,女朋友要紧盯一礼拜才放心。”
戚时安瞄了眼正坐在对面喝汤的沈多意,然后状似无意地解释道:“我妈让我帮她盯两支股票,还有她的一群小姐妹,昨天还建了群拉我进去,一直发消息。”
沈多意觉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便笑着应道:“阿姨真可爱。”
吃过午饭终于要分道扬镳了,戚时安独自回了三十层,办公桌上已经摆放了一份上午的会议记录。他翻看完签字,签完盯着钢笔尖走神。
这支钢笔是在德国读书时买的,但一直没舍得用,半年前才开启它的工作生涯,但也只是偶尔签签名而已。
戚时安思忖片刻,然后按下了内线:“安妮,进来一下。”
安妮向来动作迅速,敲门而入:“戚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戚时安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这是创业板的大概率分析报告,给咨询部的沈组长送过去,看他有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