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郎曾说,我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所以便都在腕子上刺了这并蒂莲,互许终身。谁曾想得到,我进了宫的第二日,他便投河自尽了。现在董家早就搬离了京城,不知去了哪里了。”
夏高丽握着她的手腕上下瞧了半晌,再听着她不成声的抽泣,终是全信了。甩回她的手,再次回到凳子上坐好。
“好了,别哭了。你…真的很恨陛下?”
“我恨不得大祁一日之间便亡了,这样我就再回了自由身,能天南海北地去追随我的董郎。”
听着这话,路菀菀不禁再次掩面哭了起来。
“前些日子,我去书房给陛下送汤时,不小心听到了关于城门守卫的部署,也不知能不能助大将军一臂之力。”
“…部署?”
路菀菀说得像,演得更像。听了这话,夏高丽竟是没有半分怀疑,只是沉吟了会便起身走了出去。
“你呆在这不要动,我去请哥哥来。”
看着夏高丽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路菀菀掏出帕子擤了擤鼻子,默默打了个哭嗝。
信了就好,信了就好。给我喝口水,我还能继续编下去。
…只是陛下,臣妾拿您扯了谎,对不住您了…
“你说,你知道城门的布防图?”
夏高勇站在路菀菀面前,低头看着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半信半疑地问道。
刚才夏高丽在他房里跟他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吵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他的妹妹本性是什么样的,他了解的很,所以本来他是不想来这一趟的。可是实在是禁不住城防图的诱惑,也就来碰碰运气。
万一路菀菀说的都是真的,那可是天赐的良机。
现在城中戒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走。他的军队在城外进不来,他被困住城中出不去,早就让他焦头烂额。
若是让他知道了城防中最薄弱的地方,他带着三千精兵在城中接应,剩下的军队在外攻城,那打开城门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靳承乾在京中的兵力就有那么些,分散开来更是比他要薄弱得多。里应外合之下,杀进宫中夺了龙椅,取了靳承乾的性命,就都是水到渠成了。
到那时,他就是新皇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不用受这种窝囊气。
想到若是计策成功后的种种痛快之处,夏高勇本来的那点子犹疑都被甩到了天边。有些急不可待地伸出手指挑起路菀菀的下巴,沉着声又问了一遍。
“你知道城门的布防?”
“是,我知道。”
路菀菀侧过脸躲开夏高勇的手指,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西城门的布防最弱,若是从西城门攻进来,胜算最大。”
“西城门是慕言在守,靳小鬼向来倚重他,兵力怎么会弱。”
夏高勇沉了脸,猛地甩了袖子站起身,语气不善。
“路菀菀,你在耍我。”
“我为何要骗你?咱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本该同舟共济。”
路菀菀挑眉,不满地哼了一声,站起身。她的高度虽只到夏高勇的腋下,但气势上却是一点也不弱。
“陛下与慕廷尉是面和心不和,事实上,陛下早就忌惮慕言已久了。往外放出话去,自然都是要把兵力往大了说,但实际上,慕言手上的兵权却是大不如此的。”
“靳小鬼和慕言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隔阂?”
夏高勇仍旧是有些顾忌,眯了眯眼,再次问出声。
“因为…慕言喜欢我弟弟。”
路菀菀被问得愣了一瞬,脑子飞快地转着去想该怎么答。可嘴动的比脑子还要快,等话说出口时再想咬舌头已经晚了,只能顶着夏高勇惊诧的目光继续编着话去圆。
“我弟弟与慕言的地位与之前马丰坪与你的地位不相上下。可当年你与马丰坪水火不容,相互抵制,也勉强能算得上维持了表面上的平衡。现在若是慕言与我弟弟因着这事联合在了一起,那他们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甚至有可能会威胁到陛下的龙椅坐得是否安稳,自然会让陛下对慕言有所顾忌。再加上陛下对龙阳之癖深恶痛绝,慕言又屡劝不听,这就让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夏高勇点点头,虽对这个理由有些无语,但还是信了多半。
时间紧迫,三千士兵每日的吃喝拉撒都是大动作,一不小心就会引来官府的注意。靳承乾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若是被他发现了,到时就会引发更加严重的后果,那是他无法承担得起的。
战机稍纵即逝,容不得他再磨蹭下去,看着路菀菀笃定的神情,夏高勇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她的话。
“若是你说的有半句假话,那…”
“我就随你处置。”
路菀菀仰起头,目光坚定地回应他,心里的小算盘却是打得啪啪响。
她也只是听靳承乾提起过说西城门外就是郊外的山林,是四个门中最容易受到威胁的一个,所以特意派了慕言用重兵把守。
可这兵到底有多重,现在还在不在,她都不知道,她只是在赌。而这几乎是一场只要她下注就不会输的赌局。
若是夏高勇战胜,自然会对她放松警惕,她到时就有了更多的机会能够逃跑。
若是夏高勇战败,先不说他没命回来的情况,就算他有命回来,也不敢动她分毫。因为她会是他保命的唯一筹码,除非他想与她同归于尽。
不过现在看来,夏高勇绝不会选择后者。他的野心太大,就算兵败也定会想方设法地保命以东山再起。
路菀菀的心思,夏高勇是一点也没看出来。他现在满心满眼都被即将胜利的喜悦给填满了,得了肯定的答复,更是哈哈大笑着出了屋。
他要去准备书信,趁着城门还未关派人送出去,这样他便可以在深夜就攻破西城门,率着大军长驱直入。只要他的兵进了城,一切就都是手到擒来了。
见夏高勇去布兵,夏高丽心中也有些兴奋。
若是她哥哥起兵成功,那她岂不是长公主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斜了路菀菀一眼,夏高丽翩然离去,竟是出奇地没有再出声为难,出去后竟是还让人给送来了晚膳。
不算丰富,两菜一汤而已,还全是素的。不过路菀菀还是很高兴,她已是一天都没碰着饭菜了,她的宝宝也饿得不行,现在她看着桌子腿都想烤着来吃。
风卷残云地吃完,路菀菀靠在椅背上打了个饱嗝。
今天虽然扯了不少谎,但是,效果还是很显著的嘛。咂咂嘴,路菀菀的心里美滋滋。
唔…明日还要再接再厉啊。
御书房里,靳承乾正敛着眉看城防图,慕言垂首站在一旁拿着笔做标记。
“你在西门有多少兵力?”
“京城守军的一半基本都在西门,差不多有五万。”
慕言和路阜言对视一眼,沉声答道。
“好,把这五万人埋伏在城外的树林里,留出五千摆在明面上。其他三个门分散兵力,把所有的炊具都摆出来,看起来人越多越好。”
靳承乾修长的手指划过地图,点了点西门的位置,一脸的高深莫测。
“陛下,您是想骗过夏高勇?”
路阜言抬头,彻夜未眠让他的胡茬都冒了出来,可通红的眸子里却有着兴奋的光芒。
“拖得时间越长就对他越不利,不出意外的话,他今晚或者明晚定会有所行动。而且他也定不会分散兵力去攻打所有门,让他以为西门的防守最弱,他便最可能从西门攻进来,正好可以一举击灭。”
靳承乾伸手揉了揉额角,眼里闪过丝嗜血的光。
“赌上一把,要么他死我活,要么同归于尽。”
作者有话要说: 有种快要完结的预感…
第57章 高华死一箭双雕
夏高勇给路菀菀安排的房间实在是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 就只有两张面对面放着的椅子,别说床了,连桌子都没有一张。
路菀菀吃饱了便犯了困, 睡意像潮水一般涌来,也顾不得会不会睡得腰酸背痛, 背靠在椅背上,脚搭在另一把椅子上, 就那么仰着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算沉, 估摸着也就半个时辰她便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究其原因,路菀菀觉得她是被吓醒的,因为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正在盯着她瞧…
朦朦胧胧地将眼皮掀开了条缝,果真见着了个纤细的身影正逆着光站在她眼前,素白的裙子,不是夏高丽。
路菀菀浑身一个激灵, 忙将腿收回来坐好, 手伸上发间取下簪子握在手中, 呵斥出声。
“什么人?”
“这样的时候你也睡得着,真是不错。”
来人轻哼了一声, 缓缓启唇, 声音平缓冷淡, 带着浓重的鄙夷。
烛火熄了一半,屋子里更是昏暗,路菀菀看不清她的脸,但对着这充满不屑的嗓音却是有着印象。
“夏高华?”
“没想到娘娘还记着臣妾, 真是不胜荣幸啊。”
夏高华又是冷哼了一声,掀裙坐在她的对面。
“娘娘的谎话编的很天衣无缝嘛,把臣妾的蠢姐姐和傻哥哥骗得团团转,好本事。不过可惜了,娘娘说的话,臣妾一个字儿都不信。”
路菀菀扯唇笑笑,刚想反问句“为什么”来堵她的话,可看着夏高华抿得紧紧的唇角,却是慢慢敛了笑。她看的出来,她是真的一点也没信。
“那你为什么不戳穿我?”
“我戳穿了啊。我巴巴地跑去我哥哥那,结果却是被一巴掌给打了回来。他说,让我别碍着他的事。”
夏高华勾起唇角,面上还能隐隐看出红色的巴掌印,语气却是平静无波,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一样。
“你用不着同情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啊,从来都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菀菀沉默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以为你的骗术多高明?我姐姐被废的太早了,她在冷宫里,什么都不知道。我哥哥被猪油蒙了心,一心想着要登上帝位,这才会着了你的道。可我不一样,年宴那天,陛下看你的眼神,我一辈子都不会忘。那种眼神,不可能是装得了的。”
路菀菀心里一惊,这才后怕起来。可看着夏高华面无表情的脸,她嗫嚅着嘴唇,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想错了,她本以为夏高丽才是她最大的障碍,却忘了还有个夏高华。
和夏高丽不一样,夏高华本就不是被娇养着长大的。而她在宫中对着低位的嫔妃攒了几年的傲气,也都被年宴时的一个晚上给磨平了。
可是,就是这样没了棱角,只剩下死寂的夏高华,才是真正可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