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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矜愣了一下,“你,你知道?”
    范阳洲看着他,“我想不起来还有那些工作会这么危险。”
    叶矜赔笑,“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范阳洲默默看着他,不说话。
    叶矜舌头有些打结,“我慢慢和你解释。”
    一条伤痕从他的大腿一直划到侧腹,已经很淡了,像是一块白布上洗不干净的墨水。“你看,没事,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范阳洲用指腹从那里划过,掠过一阵让叶矜心里毛毛的麻痒,抬头问他:“疼吗?”
    叶矜说:“不疼,真的,没什么感觉。”实际上,他没说出来的话是,最疼的时候他晕死过去了,倒是幸运。后来因为医疗器械匮乏,很多伤口都是仅以活命为要求处理的,那个时候他脑子都是木的,别说缝合,就是现场卸他一条腿,估计他都没什么感觉。
    他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话多,犹觉不足地补充道:“再过几年就长好了,没事。”他摸了摸胳膊,觉得有点凉,又把衣服穿上了。
    其实现在已经不怎么看得出来了,他和范阳洲在同一张床上睡觉都没被发现,虽然光线也有一部分的原因。
    范阳洲垂下眼镜,低头不语。
    叶矜是一个哨兵,寻常的伤口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可是这道疤痕还在,都过去快三年了,他简直不敢想象当初的状况会有多么地惨烈。三年了,它还是如同一道淡淡的影子盘桓在他身上,提醒的是自己的缺位。如果他在的话……或者,他没有离开他,叶矜绝不会沦落到那种危险的地方去。
    然而,我终于明白,叶矜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他自己,范阳洲阻止不了他去任何地方,只希望能尽可能地保护他。
    “是你自己要看的……”叶矜轻轻推了他一把,“现在又不理人。”
    范阳洲呼出一口气,说:“我没有生气,不,也许是有的,但是也不知道要气点什么才好。”
    叶矜塌下腰,挂在他的脖子上,说:“别生气,都过去了,真的,我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尝试着厚着老脸撒娇,发现卓有成效,他坐回范阳洲身边,“那时候,诶,别提了……”
    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后悔,每一步都好像走错路,只能愈行愈远,可是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也看不清方向,走不出格局。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我是很想和你说的,可是又怕一开口,就暴露自己的浅薄,再加上,一直没有结合热,怎么说,那时候和你结婚,我真的很有负罪感。”
    范阳洲拉起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可是现在和你在一起,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一切都会好的。”
    他们曾经离圆满只有一步之遥。
    叶矜吐了一口气,道:“我想为大白报仇。”
    第70章 囚笼
    江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巨大的鎏金架子床被他过大幅度的动作晃得叮叮咣咣响。他眯着眼睛勉强聚焦,光线很暗,听得见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和一种如同海浪一样的呼啸。那种呼啸还在他脑海中残留着记忆,那是群树拍打枝叶的声音。他的手背扎着一根管子,他毫不犹豫地把它拔了下来,光脚跳下床。发现自己被栓住了,他的脚踝上一根细细的拘束带,像栓着一条狗一样把他和床腿栓在一起。他用力拉扯了一阵,那根拘束带是特制的,轻盈小巧,却比什么都坚固。塔也曾用过这样的材料。
    他环顾四周,打算找点什么东西,要么锯断绳子,要么锯断这条腿。
    厚重的门打开了,他眯细了眼睛,看清楚了来人。
    那个白光中的黑影弯下腰,“江蓝小朋友,好久不见。”
    江蓝弓着背,就要扑过去,却突然被人从背后勒住了脖子。他拼命地挣扎,蹬得整个铁架都叮铃咣当像是要倒掉。
    陆轩扬扬手,说:“给他吃一片吧,一片就好。”
    有人用力地掰开了他的嘴,卡住他的舌头不让他吐出来,一片薄薄的小药片从食道滑向他的胃里,他一阵恶心。
    陆轩说:“其实没必要对你用沉默素,只是对待不听话的小孩子,还是要给点教训。”
    江蓝像条狗一样匍匐在他的脚下,他全身都疼,喉咙都仿佛融化了。那些看不见却依然存在的精神触手,争先恐后向外逃脱,像是要从血肉里连根拔起。挥舞得填充了整个房间的精神触手,仿佛在发出野兽一样的轰鸣。
    他母亲死前原来经历的是这样的痛苦。
    江蓝鼻涕口水糊了一脸,陆轩蹲下来看他,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扬起头来,“小朋友,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陆轩把他甩下去,仿佛他只是个垃圾袋。他四处找了找,没找着烟灰缸,焦躁地点起了一支烟,烟灰随着他走走停停落在江蓝一片朦胧的眼前。
    “我为什么不早点遇到你,早点遇到你,就用不着小芸了。”他叼着烟,拉起全身松松垮垮的江蓝,翻过去,用指尖沿着他的胸腔一路划到小腹,定在肚脐下两寸的那个点,“你多少岁了,十六?”
    江蓝咬着牙,注视着他。
    “十六虽然有些勉强,不过也还不错了,这个具体要问问负责移植的医生——我也不介意把你一直养到十八。”
    江蓝时断时续的意识里看到他白森森的牙,陆轩咧开嘴笑,“小朋友,为我生下一个s级的异能者吧。”
    他疼晕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是在床脚度过。他蹲在那根套住他的铁条边,警惕地看着来来往往给他检查身体扎这扎那的带着白色口罩的医生。陆轩上次来,说他体重不达标,于是之后每次送来的都是白水煮蛋,还有腌制的鸡肉,有人端到他面前,要亲眼看他一口口吃完,否则就硬掰开嘴灌,他反抗了几次,后来学乖了。没有精神触手,他什么都不是,随便来一个成年人,都能把他轻易掐死。
    陆轩很忙,通常都是半夜来,把他拖起来,让人给他送饭,也要神经质地盯着他吃完。江蓝有一次实在吃不下,吐了,被喂了两片沉默素。
    陆轩搬了个板凳坐在他对面,点着烟像是葛朗台盯着金币一样看他吃饭。“其实原来饭里我让他们加了些镇定剂,可是怕剂量大了,以后对孩子不好,我便不让他们加了。”他突然说。
    江蓝把食物塞满嘴,并不理会他。
    他又继续说:“你为什么是个男孩子呢,是个女孩儿就没那么麻烦了。小芸……诶,虽然小芸是个女孩,可是到底向导素质不如你。”
    江蓝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半个鸡蛋,含着食物囫囵地问:“她为什么生不了孩子?”
    陆轩笑笑,“她身体太弱,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基因改造。”他的眼睛盯着江蓝的小腹,仿佛要把那里烧穿一个洞,“但是小芸也是我的珍宝,她有一双比仪器更精准的眼睛,她告诉我,你一定可以,你可以的,对不对?”
    江蓝看着他,平静地问:“为什么是我?”
    陆轩笑道:“你们异能者上课没学过吗?异能者和异能者,很大概率生出异能者小孩,异能者和普通人可能生出异能者小孩,普通人和普通人,几乎生不出异能者小孩。几年前我买下了一个生物研究所,他们其中一项成果,是异能者和普通人也能百分之百生出异能者小孩,只不过这个异能者先天必须满足很多条件,还要进行一部分医学的改造。”
    江蓝说:“我是满足了这些条件吗?”
    陆轩伸手,想摸摸他的脸,被他往后缩躲了过去。他收回手,捻了捻指尖,“当然,你很完美。”
    江蓝说:“我是男的。”
    陆轩说:“别担心,我们可以为你移植一个子宫。”
    江蓝说:“孩子要剖开我的肚子取出来,我会死吗?”
    陆轩说:“也许会,也许不会,希望你不要像小芸那样倒霉。你已经幸运很多了,至少你生下一个完美异能者的概率比她好很多。”
    “她死了?”
    陆轩笑笑,“快了吧,她用她的量子兽用得太多了,你见过她的量子兽了吗?”
    江蓝道:“见过了。”
    是朝他们的车猛冲过来的一头象,灵气逼人。他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什么时候被下的暗示?
    “她在医院的时候就看中你了,告诉我,你是一个绝佳的人选,她的探查能力真的很不错,这是我最喜欢她的一点。”
    江蓝死过千千万万遍,每一次都觉得一定会死,可是他还是像条老鼠一样地活了下来。他只能像老鼠一样地活,就算见过阳光,从孔洞的尽头见过五光十色的人间,最终也只能回到阴沟里。
    江蓝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他们怕他自杀,定期给他剪指甲,他抬头看陆轩:“叶矜他们怎么了?”
    陆轩回答道:“一个小车祸,很遗憾,谁都没死。”
    江蓝说:“你这么希望他死?”
    陆轩阴森森地笑了,“他凭什么能成为哨兵,就凭他有一个红杏出墙的妈?”他点了根烟,“我呢,我父母曾经都是塔里最优秀的异能者,凭什么我不能拥有一个杰出的后代?”
    他起身要走了,拍了拍江蓝的脸,道:“我查过你,别想逃,小朋友,没人会来救你。你以为他们敢把这件事情通报给塔吗?你哪里都不属于,哪里都去不了。”
    第71章 自由
    他渐渐发现自己在别墅里面,送饭的那个人,他见过,曾经把叶矜送的花拿去插。手术的前一天,他浑浑噩噩地睡过去,睡梦中感觉有人站在他的床边,一双陌生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被栓在床柱上,床边空无一人。也许是因为他太过渴望自由而产生的错觉。
    他没被喂沉默素,怕影响手术效果。他被锁在一架手术台上,空腹,无影灯从上面打下来,让人瞳孔放大。
    江蓝内心很空,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在他静脉处涂酒精,那一点点的凉意小小地刺激了一下他混沌的知觉。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开始从心底生出无边无涯的恐惧来,黑色的浪头一波一波打过来,他知道那是树的声音,他总是产生奇妙的幻觉,好似坐着浮木漂流在风暴欲来的海洋中,前后左右都是漫漫看不到尽头的苍茫天际,无处落脚,他就像是水中的一块糖。
    针头扎进去的时候,江蓝猛地闭眼,眼角流出一颗眼泪,心想,算了。
    他想着靠自己的时候,卫高朗出现了,当他想为别人活的时候,卫高朗把他丢了出去。
    算了。
    他不想挣扎了。
    人死之前真的会有走马灯吗?江蓝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回忆,不知道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可是他不会死,他经历了这一次改造,还有下一次,最后要在挖开他的肚子,填充进一个畸形的本不该存在的东西进去。他是一个容器,怀着一颗吞吃他的肿瘤。
    大地突然猛地震颤了一下,所有人都往外望,厚实的钢铁墙面被炸出了一个大裂口,有人攀着如涛的树梢,轻轻地跃进了断壁残垣中,烟尘里显露出几个人负枪荷弹的身影来。
    江蓝瞳孔放大,风把他的头发呼呼地向后吹。
    陆轩站起来,眯细眼睛打量着来人。
    那些人的服装并非塔里的配置,带着黑色的头盔,没有任何队伍的标识,一路端着枪,把室内所有穿着白大褂的人逼到墙角。
    “这是哪路的神仙啊?”陆轩不紧不慢地说。
    为首的那个人痞气地歪着嘴角笑了笑,吐出两个字,“飞梭。”
    从男人身后走出一个人,是范阳洲,他脸上没有笑容,“陆先生,您的妻子呢?”
    陆轩笑笑,“我在给她准备葬礼。”他轻轻松松环顾四周,“我的老同学怎么没来?”
    范阳洲道:“没必要让他来。”
    陆轩眼睛都没眨,挥挥手,齐刷刷的,从幕墙中走出了十数个端着枪的人,居高临下指向他们。
    “解决他们。”陆轩说。
    人数是范阳洲他们的几倍。
    站在范阳洲前面的男人邪气地笑了笑,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道:“哇,我好怕啊。”
    他抬起了枪口。
    几乎是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子弹在中途叮叮当当地全部落了地。陆轩惊异地回头看,如果他是个向导,就会看见江蓝身后无数巨大的精神触手,几乎要撑破整个屋子,它们已经进化成了半实体,从中间抓住了子弹。
    江蓝扭头看着他,额头都是豆大的冷汗。
    他释出了自己的量子兽。
    他以为遵守这个约定,卫高朗就总有一天会回来。
    他现在觉得那个约定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卫高朗不会回到现在这个大开杀戒的自己身边了,他突然因为意识到这个现实而觉得释然。
    他的精神触手重见天日,他也许永远做不到卫高朗想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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