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晨光熹微,她才稍稍合了合眼,梦里也尽是信马由缰,殚精竭虑。
敲门声响起时,许璟瞬间弹起来。
谭昊明站在门口,有些没料到开得如此之快,“……可以去机场了,我来帮您拿行李。”
许璟本来已经做好了自己去磨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么顺利,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收拾好,跟谭昊明一起下楼。
谭昊明自觉坐进副驾驶,许璟拉开车门才发现蒋易秋已经在后排靠里的位置了。
许璟木然上车坐好,眼睛盯着窗外。
“你……”蒋易秋有些欲言又止:“我要去德国半个月,是不得不去的。”
许璟转过脸诧异地看了看他,眼神分明在说:关我什么事?
蒋易秋不为所动,继续道:“许叔叔以前对我不错,等我回来,我会再去看看他。”
许璟这次连脸都懒得转过来了。
她的眼底乌青,双目布满血丝,短短几天人都瘦了一圈。
车里坐了四个人,没人再开口。
一个多小时后,国内出发航站楼到达,许璟在车停下的一瞬推开车门。
“许璟。”
推门的手一顿,许璟没回头,她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没什么,你路上小心。”
许璟觉得他说了句废话,毫不留恋地决绝下车。
冗长的等待和飞行里,许璟的眼睛都很酸胀,过去的一天她只睡了两三个小时,身体机能有些罢工,精神却高度紧绷,她大多数时候都望着某处出神,行尸走肉般按部就班地跟着人群一起过一些程序。
一路上,她无数次不受控制地想到最坏的结果,许璟太害怕失去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了,每每此时,她必须通过强行转移注意力来避免可能会再次出现的胃痉挛。
舟车劳顿半天,交通工具换了几趟,刚走到医院楼下,唐曼华就打来电话。
许璟不敢接,就算有什么消息,那也必须要面对面地说。
电梯门口乌泱泱地挤满人,许璟一点没犹豫,一口气从楼梯间冲上14楼。
病房里没人,本属于许卫山的床位空空荡荡。
许璟剧烈喘着气,窒息感层层叠叠地侵蚀。
她拦下一个护士,喉咙干涩得声音都劈了叉:“之前躺在这里的人呢?他在哪里?”
护士的手臂被捏得生疼,她看出眼前人的绝望和崩溃,“你别激动,他是做手术去了。”
许璟稍许放下心来,马不停蹄地往手术室赶。
“妈妈!”那个瘦弱的背影快弯成了一个圈,孤零零地站在大门外面。
唐曼华双目猩红,脸色苍白,看起来不比许璟好多少,她静默很久,在听到声音时猛地站起身,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扬起手上的提包打在许璟身上。
“你还知道回来?!我生你有什么用!出了事还要我一把年纪地天天在这里守夜!”唐曼华的脸痛苦扭曲,像是看她一眼都不屑,“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学习不努力,不像别人那么有本事还能帮大人分担,让你去找个男的帮忙你也做不到,脑子笨就多做点体力活也好呀,你倒好,有本事消失好几天,是不是要等你爸死了你才舍得露下面?”
许璟瑟缩着躲开,泪终于落下,她忽然被定住了,一动不动站着地让唐曼华打,嘴像嚎啕大哭的小孩那样大大张开:“我没有……你别说那个字,爸爸不会,他不会的……”
“会不会是你说了算的?”唐曼华把一切悲痛统统发泄在许璟身上:“你但凡有点出息我们至于像现在这么难?”
等到唐曼华闹够了,也打累了,她重新坐回凳子上蜷缩起来,兀自垂泪。
许璟自己走到楼梯间放肆地哭了一回,许卫山的手术还有几个小时才能结束,她抹干眼泪,暗骂自己怎么能提前哭上了,爸爸要是醒过来,不管状态如何,还是需要人照顾的。
许璟回到手术室门口,在坚硬冰凉的凳子上眯了会儿神,一点响动就能让她如惊弓之鸟般仓皇打挺,睡得极不安稳。
最后一次醒来时,穿白色大褂的医务人员熙熙攘攘,从人眼前穿过游走像是连成了一块白布。
许璟茫然地站起来,找寻车轱辘滚过的声音来源,她急急地望向那病床上的人。
主治医生的声音从很远飘过来,中间被脑子里的嗡嗡声隔开。
“你是患者的子女吗?手术过程不太顺利,可能就剩下一口气了,你去给他说几句话吧。”
许卫山被重新推回icu,里面的病人来了又走,常常是每隔几天就一茬一茬地换,护士也看惯了生命无常,冷漠地说了句“小声点,别打扰其他人”便离开。
许卫山看起来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精神都要好,短短的半个月,他瘦得脱相,五官就越发突兀,像是单单几根骨头挂着些碎皮肉。
而这,就将成为他留存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缕印象。
许卫山的嘴大大张开,他急切地想说话,泪水却从眼角落下,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意气神采了一生,最后竟落得个死也死不了,活又活不下的难堪模样。
他更不放心这两个自己宠爱了大半辈子的人,要是没了他,她们又该怎么办。
许璟的双眼什么都看不清了,每次擦拭,很快又有很多的涌上来,怎么擦也擦不完。
唐曼华扑在许卫山身上恸哭,就连最后的告别也是充满威胁和恫吓:“老许,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留我一个人,我就马上去找下家,我永远生你的气,永远都不原谅你!”
许卫山开合的唇像是往两边扯了扯,他是真的很想留下个笑脸,即便展露出来得不伦不类。
瘦骨嶙峋、扎满针眼的苍白双手一边握住一个人,声音轻得沙得像从肺腔发出:“你是大孩子了,公司和妈妈以后就交给你了……”
“爸爸,您放心。”许璟跪在床边,努力抓紧许卫山的手,像是要用自己的温度把那飘飘扬扬的魂魄也扯回来一样。
她泣不成声,浑身都在疼痛,都在撕裂:“爸爸,你别走,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没完成,你还没安享晚年,你说的要去九号道滑雪我们也还没去,你还没看见我结婚,我求你了,你别走……”
死别,就像是在心口活生生地剜开一个洞,黏糊糊地带着血肉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