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对别人来说,严掌柜的过于耿直是个缺点,但对傅芷璇来说却再好不过。季家全是女流之辈,严掌柜这样耿直讲原则又有能力的掌柜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这不,才过三年,他就把这云来客栈开得蒸蒸日上,平日的账目也没任何的问题。也就这几天一直下雨,店里才没有什么客人,平时都是高朋满座。
“少夫人,今天可是来查账的?”严掌柜朝傅芷璇拱了拱手,直接抱出一叠账本。
傅芷璇现在哪有心思查账,她摆了摆手:“不是,严叔,我想问问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严掌柜打开账本,算了一下:“总共有一千二百三十二两。”
这倒是一笔不小的银子,傅芷璇轻轻颔首:“那好,严叔,你把所有的银子都拿去买成粮食,堆在客栈后方的空房里,若还有余钱,再买些柴胡、甘草、藿香……”
“那咱们的布庄还开吗?”严掌柜诧异地望着她。
傅芷璇这才想起,前一阵自己似乎与严掌柜商量过,准备拿这几年攒的钱开一家布庄,连铺面都选好了,就只差下定了。
“不开了。”傅芷璇端起青花瓷碗低头喝了一口热水,云淡风轻地说。
严掌柜觉得傅芷璇这个决定太儿戏了,忍不住道:“少夫人,那这么多的粮食怎么处理?”
他们这是客栈,没有相应的储藏条件,尤其是这段时间阴雨绵绵,这些粮食放久了很容易生虫发霉变质。
傅芷璇听懂了他的未竟之意,她放下茶碗,抬头望向窗外连成片的雨幕,脸上浮起一抹忧色:“严叔,今年的气候真反常,往年秋天可没这么多雨水。京城已经连下了五天的雨,你说南边会不会也在下大雨呢?”
严掌柜先是愕然,继而恍然大悟:“也是,现在秋收,连绵秋雨,只怕会影响今年的收成,还是少夫人有远见。要不了多久,粮食就会涨价,咱们肯定能大赚一笔,那我们的布庄要不要改成粮食铺?”
傅芷璇伸出食指弹了一下杯壁,低下头说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不用,这些粮食是用来救命的,救我的命。”
第4章
说完了收购粮食的事,傅芷璇寻了个借口,把小岚支了出去,然后对严掌柜说:“严叔,我还有一件私事想拜托你。”
见她神色肃穆,严掌柜也不敢掉以轻心,坐直身道:“少夫人你说。”
傅芷璇从锦囊里掏出三张银票,推到严掌柜面前:“严叔,我想拜托你替我买一座房子,不拘大小,不拘位置,唯一的要求是安全。”
严掌柜接过银票,三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京城的有钱人多,房子永远是紧俏货,这点钱在城里可找不到了很好的房子。
不过少夫人也说了,不拘位置,不拘大小,那还是有不少选择的。
严叔把银票收了起来:“好,明日我就去找房牙子。”
傅芷璇点头微笑:“多谢严叔,不过此事还请严叔替我保密,不要告诉他人。”
严掌柜的眼神闪了闪,想到刚才被支走的小岚,颔首没再多言:“等定契我再通知你。”
***
回季家时,秋雨渐歇,只偶有细细密密的雨丝在空中划过。
马车停下,傅芷璇还没下车,帘子就被外面的人心急地撩开了。
“嫂子,你出去玩也不带我,我无聊死了。”季美瑜嘟囔着嘴,踮起脚,下巴磕在车窗上,不高兴地看着傅芷璇。
傅芷璇轻弹了一下她的鼻梁:“我是出去办正事,可不是去玩的。”
“我不管,嫂子你下次一定要带我去。”季美瑜不依不挠地抓着傅芷璇的胳膊摇啊摇。
傅芷璇只好答应她:“好,下次我一定带上你,这下可以松开手,让我下马车了吧。”
季美瑜连忙把手松开,但等傅芷璇一下马车,她又立即跑到了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小声说:“嫂子,二婶又来了,娘没办法,让我在门口等嫂子。”
傅芷璇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
季美瑜所说的二婶是季文明二堂叔的妻子,季家族长的儿媳妇。
季家这一支虽不发达,但人丁还算兴旺。
以前大家都一穷二白的时候就算了,但自从傅芷璇拿出嫁妆开了店,他们家的日子逐渐开始富裕起来,虽比不上大富之家,但在季家这一众穷亲戚中,也比较打眼了。
因此,这位季二婶常常过来串门讨便宜。
万氏信佛,只会翻经书,不会翻脸,季美瑜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羞涩胆小,于是这得罪人的事就交到傅芷璇手中了。
傅芷璇也不负万氏所望,每次都能把季二婶说得灰溜溜地走人,久而久之,季二婶听到她的声音就绕道走,背后说了傅芷璇不少坏话。
前世,傅芷璇并不在意这些。季二婶贪婪胃口大,自家又没个男人,她若不强硬,家里这点东西迟早会被季二婶扒拉走。
万一季文明在边关有个好歹,他们孤儿寡母的,又没有银子,怎么生活?
可怜她处处为这个家着想,最后却被一脚踢开。那时候,季家族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说话,现在想来也是活该,她没有给过季家族里任何好处,人凭什么替她说话?不恨死她就好了。
尤其是跟后来的钱珍珍相比,更是衬托得她讨嫌。
钱珍珍一进门就开始收买人心,又是提出给季家修葺祠堂,又是提议要建族学,她话说得好听,一文钱都没掏就赢得了好名声。
最后修祠堂,建族学花的都是季家的钱,这些钱,全是傅芷璇这七年来一点一滴攒下来的。
重来一次,她怎么也不能再给人做嫁衣不是?就算这钱要撒出去,也要从她手上撒出去。
想到这里,傅芷璇深呼吸了一口气,浅笑道:“走吧,好久没见过二婶了。”
季美瑜诧异地看了傅芷璇一眼,以前提起二婶,大嫂的脸就会拉得老长,今天怎么反而笑了呢?
季二婶跟万氏年纪差不多,不过她比万氏要瘦得多,颧骨高高耸起,眼窝深陷,面相就给人不好相与的感觉,不像万氏那样看起来富态慈祥。
她一说话,语气又尖又利,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
但傅芷璇不买她的账,每次都能说得她哑口无言,因此一看到傅芷璇出现,她的脸都绿了,语气也讪讪地:“阿璇,你不是生病了吗?今儿风大,怎么不在房里好好休息。”
傅芷璇给她和万氏福了福身,然后站在一旁,笑盈盈地说:“多谢二婶关心,阿璇已经好多了。”
季二婶有些讶然,这丫头今天态度怎么这么好。
她瞥了一眼慈祥富态的万氏,圆眼里闪过一抹不屑,她这位堂嫂,遇事就只知道哭,结果命却好得出奇。丈夫在的时候有丈夫宠着,丈夫去了,又有儿子孝顺,儿子参军后,娶进来的媳妇儿不但孝顺还能干,万事不操心,整天吃斋念佛,还有人伺候,日子过得比她这有丈夫还有儿子在身边的还好。
你说这人跟人的命咋就差这么远呢?
虽然今天得了傅芷璇一个好脸,但季二婶并不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免得事没办成,还讨个没趣。
傅芷璇瞧了一眼打住话题的季二婶,瞧她的模样,似乎是准备打退堂鼓了,这怎么行。
她杏眸一转,冲站在门口的小岚道:“把篮子提进来。”
随后又对季二婶说:“二婶,来得巧了,今儿我在布店看到两块布,花色料子都很好,就这两块,我贪便宜,全买回来了。结果买回来才发现,这颜色我们家恐怕没人能穿,倒是蛮适合言弟的。二婶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说完,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块靛蓝色的布匹,塞到了季二婶手里。
季二婶摸着手中这块布,布面厚实光滑,颜色纯正均匀,一看就是上等货,不过这刁钻的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她狐疑地看了傅芷璇一眼。
对上她的目光,傅芷璇抿嘴一笑,两颗浅浅的梨涡浮现出来,柔和了她面部的线条,看起来似乎更好相处了。
管她好不好相处呢,拿了好处再说。季二婶握住布,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还是阿璇想得周到,你言弟准备去见姜云先生,正愁没有穿得出去的衣服呢,我回去用这身布给他做身新衣服。”
傅芷璇杏眼大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欣喜:“言弟入了姜先生的眼,那可真的恭喜二婶了。”
看她神情不似作伪,季二婶原本歇下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她尖刻的细眉一搭,正要出声,突地左侧传来一道突兀的咳嗽声,万氏咳完后,目光投向傅芷璇:“阿璇,你的病是不是还没好?”否则怎么会脑子不清楚,还送颜氏这不要脸的布。
傅芷璇撑着额头,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有点不舒服,劳烦母亲挂念了。”
季二婶又不是傻的,哪看不出万氏心头不高兴。不过管她呢,难得逮着傅芷璇这么好说话的时候,她不抓住机会那就是傻的。
“大嫂、阿璇,文言入了姜先生的眼,这可是我们季氏一族的幸事,你们说是不是?”
见万氏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她连忙打蛇随棍上,又说:“只是姜先生的束脩一年要五十两银子,你们知道的你二叔他一年就……”
“五十两?”万氏色变,她知道颜氏是来要钱的,但没料到颜氏的口张得这么大,整整五十两,她可真说得出来。普通人家,一年也花不了五十两。
颜氏瞥了一眼站在旁边,嘴角含笑,无动于衷的傅芷璇,心里蹭地来了底气,她可不怕万氏。
“姜先生可是名儒大家,多少人捧着银子送上门求他收,他都不收,我们文言也是才学了得,入了他的眼,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怎么能嫌贵呢。”
万氏气结,不嫌贵,那你别找旁人掏银子啊。她又忍不住看向傅芷璇,哪晓得今天的傅芷璇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站在那儿傻愣,就是不出头。
见傅芷璇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没怼她,颜氏来劲儿了,又开始高谈阔论,姜先生才学是如何如何的出众,文言又怎么得他喜欢云云,怎么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云云。
万氏实在烦透了颜氏这个妯娌,但她心里清楚,颜氏这人是个泼皮,不达目的,她绝不会走,而且什么撒滚打泼的事都做得出来。
最后,不得已,万氏只能掏钱送走了这尊瘟神。
颜氏一走,万氏豁地拉下脸,看向傅芷璇:“你今天怎么回事?”
第5章
恶人还需恶人磨,傅芷璇看了这一场好戏,大呼过瘾。
万氏的变脸也丝毫没影响到她这种好心情,她垂下长睫,遮住杏眸中的喜色,不紧不缓地说:“母亲,夫君就要回来了,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独木难支,言弟有出息,以后在朝堂上夫君也有个帮衬不是?”
万氏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哪懂这些,她听傅芷璇说得头头是道,再一想这么多年来,她虽没从季氏一族得到什么实质的好处,但因为有家族庇护,也没有地痞流氓敢欺凌他们孤儿寡母。顿时觉得傅芷璇所言有理,不过她到底还是心疼钱。
“可你二婶也太贪心了,一张嘴就是五十两。”万氏忍不住抱怨,真是心疼死她了。
傅芷璇暗笑,现在就心疼了,那以后还有的她心疼的呢。颜氏惯会得寸进尺,这一次轻易就得了天大的好处,保准要不了几天又会找上门。
万氏是这几年日子过得太舒适,忘了这个妯娌贪得无厌的性子了。
果然,那边,颜氏回去后,捧着银子又得意又嫉妒,逮着季二叔问:“当家的,你看看,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那边究竟得有多少的银子。”
季二叔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你管人家有多少银子呢!以后别没事总去西边要银子了。”
颜氏抖着手中的帕子,指着季二叔的额头:“你个傻老缺,我说你蠢不蠢?别忘了,这家业都是用傅芷璇那丫头的嫁妆置下的,你那侄儿好几年都没音讯了,我看是凶多吉少了。傅氏才多大年纪,她又没孩子,能给你侄子守一辈子吗?她一改嫁,这财产都还不都得带走,不知便宜哪个王八蛋去了!”
确实是这样。
见季二叔脸上露出松动的表情,颜氏又添了一把火:“傅氏要改嫁了,万氏和美瑜怎么办?这两人手无缚鸡之力,家无恒产,还不是得你这个好二叔照顾,我现在问他们要钱怎么啦?我占的是傅氏的便宜,拿回来的银子以后是给万氏养老的。说来说去,最后还不是万氏占了便宜。咱们家本就不宽裕,这几年文言要读书,更是捉襟见肘,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还不是想减轻你的负担。”
说罢,拿着帕子捂住眼睛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
季二叔叹了口气,按住老妻的肩,放软声音安慰道:“是我想岔了,不过我也是担心你在傅氏那里受了气,你以前不总是被她挤兑得下不来台吗?”
说到这个,颜氏忘记了哭泣,抬头不解地说:“傅氏那丫头今天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直对我和颜悦色不说,还主动送了我一块这么好的布。你说她是不是知道咱们家文言要有出息了,所以故意想巴结我啊?”
季二叔哪知道侄媳妇在想什么,他敷衍地点了点头:“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