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她前世的经验,朝廷很快就要行动了。
***
其实傅芷璇猜错了,朝廷现在就已经开始行动了,不过目前还只局限于上层官员,要传达到普通百姓中间还需要一段时日。
早朝散会后,户部尚书额头上的褶子都多了两层,因为今天早朝上太后娘娘和摄政王都发话了,灾民必须赈济,方显朝廷仁义,还限他三日内拿出一个章程来。
章程?这还用说,历朝历代,赈济灾民的不外乎是施粮施衣,待度过了这个寒冬,来日把无主的土地分配给他们,再出借粮种,减免赋税,又能生生不息。
可这哪一样不需要银子?
津江水患,大燕国重要的产粮区颗粒无收,户部今年收到的田赋锐减,但支出不但没减少,反而比往年还多,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瞧户部尚书头上半秃的头发都快被他揪光了,一个主事有心拍马屁,眼珠一转,谄媚的说:“大人不必急,慢慢来,不过是一群泥腿子而已,摄政王和太后就是太仁慈了,不然谁管他们死活。”
户部尚书用看傻帽的眼神瞥了这属下一眼,蠢货,这些上位者见过的血比你见过的米还多,他们会对一群蝼蚁般的流民仁慈?别逗了,要真仁慈,把宫里的金子全拆下来换成粮食,保准饿不死那群流民。
说白了还是担心屁股底下的位子不稳而已,想想几十年前的前朝不就是被流离失所、活不下去的灾民揭竿推翻的,否则哪有现在的三国鼎立之势。
这人啊,填不饱肚子,看不到希望,迟早会出大乱子。
户部尚书揪了一把自己越来越少的头发,越发苦恼,他还想再干几年,稳稳妥妥的告老还乡,荣养晚年呢。
可他手里没粮,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户部尚书急得头都大了,突然,一个小吏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失态地喊道:“大人,出事了,殿下召你立即进宫议事。”
此刻才距他出宫不到半个时辰,宫里这么急急忙忙地召他,肯定是出事了,户部尚书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上了马车,他问宫里来传诏的内侍:“庞公公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胖乎乎的庞公公叹了口气,心有戚戚焉地说:“宁乡侯家的二小姐今天出城上香被一群流民给拦下了,多亏武威伯家的小将军路过,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宁二小姐受了这么大个委屈,宁乡侯……”
后面的话庞公公没说,户部尚书也能猜到一二,这宁乡侯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没理都要强词夺理把理掰到自己这一边,更何况,他这回还占理。
果不其然,户部尚书一到景仁宫就看到宁乡侯并几个大臣跪在偏殿里,旁边还站着几个刑部、大理寺的几个大人。
大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
宁乡侯带人在这儿长跪不起,摄政王又不来,几个大人等了半天,等得腿都酸了,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传旨太监。
“诸位大人,这是王爷的手谕。”
这位内侍把手谕递给了刑部尚书,转身就走了。
几位大人连忙眼巴巴地看向刑部尚书:“唐大人,殿下都说什么了?”
刑部尚书唐存荐把手谕打开,摆在中间,让大家都能看到。
看完后,几人脸上都露出了苦笑,其中尤以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为甚。
因为这纸手谕责令刑部尚书、大理寺共同审理流民滋事抢劫一案,同时配合京城府衙把流民安置出城,同时要求户部和工部即日起在城外修筑难民营,安置流民,帮助他们过冬。
刑部、大理寺和府尹还好,反正把案子结了,把人弄出城就完事了。
但户部和工部就头痛了,这修筑难民营,安置流民哪样不要钱,户部的底都快扒光,让他上哪儿找银子去。
工部尚书看向户部尚书:“范大人,你看……”
户部尚书这回脑子灵光了:“安大人,咱们让流民中的青壮年去南山砍树回来搭建窝棚不就好了。”这样也省了人力钱,反正都是给他们自己弄遮风避雨的地方。
旁边的京城府尹听了,插嘴道:“范大人这主意好,下官待会儿就去向流民张贴这个告示可好?”青壮年都去砍树搭房子了,再也没人在城里城外滋事寻衅,他也可以睡个好觉了。
工部尚书可不上范大人的当,追着问:“那伙食呢?老范,这个得你出,总不能让他们空着肚子干活吧?”
“什么叫我出,殿下可是说了,这事咱们……”
两人就此吵了起来,最后还拉上了府尹,说是替他解决了京城的治安,他也该出一份子。
三人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的宁乡侯等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腿都跪麻了,他蹭蹭地磨了过来,拽了拽户部尚书的袖子:“范大人,殿下的手谕没提到我吗?”
哼,要不是你,他们哪用得着在这儿吵啊!几位大人生怕被安乡侯粘上,不约而同地借口衙里有急事要处理,飞快地散了。
第13章
疏导流民,把流民安置出城,绝非一日之功,所以官府在贴出安置流民的公告后,又告诫最近城里的姑娘妇人们不要单独出门,以免撞上发生冲突。
安乡侯那么一跪,大理寺、刑部和府尹大人紧急会审流民滋事一案被传得沸沸扬扬,安乡侯家二小姐差点被流民欺负的事也闹得人尽皆知。
知道轻重的姑娘们自然不敢以身犯险,乖乖躲在家里,就算非要出门,也有家里的父兄等壮年男性相陪。
傅芷璇虽然也急于知道朝廷的信息,但为了自身的安全,她还是按捺住心里的焦急,待在家里,只是每天吩咐马叔去街上打听消息。怕马叔对这些消息不敏感,漏掉了,她还每天都让马叔去找一次严掌柜。
几次之后,严掌柜也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索性每天去街上打探一周,然后亲自来季家向傅芷璇汇报这事。
严掌柜在京城做了二三十年掌柜,结交的人物囊括三教九流,他的信息甚至比傅芷璇所知还要全面和及时。
这不,没几日,严掌柜就给傅芷璇带来了准确的消息。
“少夫人,户部常年寅吃卯粮,压根拿不出赈济流民的银子,现已开始向大户人家募捐。不过效果并不好,据说大部分官员豪绅富户都只意思意思的捐了一二十两了事。这点银子对数量庞大的流民不过是杯水车薪,听说户部范大人的头都快急白了。”
对此傅芷璇并不意外,没有好处的事,谁舍得大笔大笔的撒银子,毕竟就是大户人家,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严叔,你这几天盯紧点,有消息再来告诉我。”
严掌柜有些意外:“少夫人还不准备赠粮?”
傅芷璇按住额头:“不急,再等几日。”
自古以来雪中送炭都比锦上添花更让人感激和珍惜。目前得了这批募捐,户部还能撑几日,现在送粮固然能得到范大人的感激,但远远达不到傅芷璇想要的效果。
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严叔也没有多劝,只说:“好,那我明日再来给你汇报情况。”
傅芷璇颔首:“麻烦严叔了,对了,客栈那边,你再去镖局聘几个好手,日夜守在那儿,直到我们把粮送出去为止。”
“好,我这就去办。”粮食放在那儿,严掌柜也不放心。
傅芷璇把他送出了门,回头,走到门边时,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季美瑜站在鬼鬼祟祟地躲在门边,她趁着马叔茅房的功夫,一溜烟地跑出了门。
外面这么乱,她偷跑出去做什么?
傅芷璇这才想起,最近一段时间,季美瑜似乎没怎么粘着她了。
她回头问小岚:“知道美瑜最近在做什么吗?”
小岚摇头,圆圆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奇怪,小姐好几日没来找少夫人了。”
以前用过晚膳,季美瑜可是经常跑到傅芷璇房里听她说外面的事情消磨时间,往往要到睡觉才回自己的屋。
看来不是她多疑,季美瑜确实有事情瞒着他们。
傅芷璇抬脚出了门,跟了上去。没走出几步,就在小巷的拐角处看到了季美瑜,她双手握着一根白玉簪,脸上布满了红晕,眼神娇娇怯怯地看着对面那男子。
虽只是惊鸿一瞥,但傅芷璇可对这个男人记忆深刻。
因为前世她也撞到过一次季美瑜跟他来往,季美瑜说是普通朋友,傅芷璇虽信了,却告诫她这男人眼神虚浮,油嘴滑舌,没有担当,让季美瑜不要跟他往来。
这并不是傅芷璇空穴来风,因为在此之前,傅芷璇见过这位祝公子好几次,每次都见到他与不同的女子纠缠不休。
这人自忖长了一副好皮囊,游走周旋于不同的姑娘间,沾沾自喜,傅芷璇怕季美瑜年幼被他迷惑,私底下把这事告诉了万氏。
此后万氏紧紧看着这个女儿,每次季美瑜出门她都跟着,才没闹出什么不好的风波来。
没想到,今生这两人又凑到了一块儿。
“嫂子……”季美瑜告别了祝公子,手紧紧攥着白玉簪,神思不属地回家,直到走到拐角处,正好撞上傅芷璇,她吓得声音发颤,眼神漂移,就是不敢直视傅芷璇。
傅芷璇假装没看到她急忙往袖子里缩的手,神色自然地问道:“刚才那位公子是你的朋友?”
季美瑜偷偷瞟了傅芷璇一眼,见她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柔,不安的心稍定,说话也利索了许多:“对,上次我跟小婉去街上买针线,被几个流民小孩抢了钱包,是祝公子帮我找回来的。”
原来还有英雄救美这么一出戏码,傅芷璇看着季美瑜忐忑不安的眼神和脸上浓得化不开的红晕,笑道:“原来如此,那真是要好好感谢祝公子,不过我们家都是女人也不方便出面,回头等你哥回来了,再让你哥登门拜谢吧。”
闻言,季美瑜松了一口气,眼神娇羞地瞥了傅芷璇一眼,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哎呀,嫂子,这种小事就不用了,祝公子侠义心肠,乐于助人,从不求回报。”
这分明是小姑娘情窦初开、深陷情海的模样,只可惜,季美瑜的眼光跟她一样不怎么好。
见傅芷璇久久不说话,季美瑜抬起羽扇般的睫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大着胆子说:“嫂子,真不用了,祝公子不需要哥哥去拜访他啦,要拜访也是他来……”
最后一句,她说得极其小声,傅芷璇也装作没听见,飞快地接话道:“行,我知道你心疼你哥刚回来,不想再辛苦他,那这事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谢过祝公子吧。”
这下季美瑜才真正地放下心来,亲昵地摇着她的胳膊:“嫂子你真好。”
傅芷璇抬眸,眼神望向天际遥不可及的云朵,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她真是够傻的,活了两辈子才弄清楚,季美瑜当初为何会那么对她。
难怪后来有一段时间,季美瑜跟她生疏了,她自问都是为了季美瑜好,问心无愧,因而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当小姑娘过一段时间会自己想开,反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朋友而已。却不曾想,这成了季美瑜后来背叛她的理由。
真实版的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好心没好报。
今生,她不推波助澜,也不阻拦,她倒要看看季美瑜如此珍重的这段“好”姻缘能不能让她幸福。
不过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免得以后万氏知道她知情不报,把这事赖到她头上。
“美瑜,嫂子知道祝公子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感激他。不过男女有别,你也是大姑娘了,不宜跟他私下来往。”
估计这话季美瑜也听不进去。
果然,季美瑜跺了跺脚,娇滴滴地说:“嫂子放心,我晓得的。”
第14章
傅芷璇计划得很好,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二天,严掌柜一直没来,傅芷璇在家等了半天,坐立难安,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眼看午时已过,她实在等不及,放下手里的杂记站了起来:“小岚,我要去客栈一趟,你让马叔准备好马车。”
小岚有些担忧:“可是现在外面不大太平。”
她如何不知道如今不大太平,但那批粮食是她的命根子,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我明白,你快去叫马叔准备好,一会儿就出发。”
结果马车才驶入祥龙街,离客栈还有三条街的地方,他们就碰上了冯六。
冯六一身狼狈,额头上破了一角,血迹顺着额头往下淌,衣服上的口子从胸口一直蔓延到腹部,上面还有许多黑漆漆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