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采蓝也没有再说话,慢慢喝着一碗豆花。周孟言把一个小笼包夹到她碗里,她胃里却好像全都堵住了,一口都吃不下。
周孟言心慌意乱,没话找话:“是不太好吃,一会儿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吃顿好的吧。”
钟采蓝也就放下了勺子:“不吃了,走吧。”
白桃早就如坐针毡,一听这话立即道:“好啊,早点把事情办完了你们也能早点解脱。”
周孟言也是那么想的,等去警局录完笔录,他想和钟采蓝好好谈一次。
清晨路上没有什么人,他们很快就到了警局。
曾队长一晚没睡,泡了杯浓茶熬着,见到周孟言十分诧异:“你怎么不在医院?”
“我没事了。”周孟言摆摆手,“昨天很多事来不及说,你们应该也在等着我吧。”
“没错。”汪令飞推开门走了进来,风尘仆仆,冷峻如昔,“你还行吗?行的话就来做笔录,把昨天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周孟言点了点头,对在一边撸狗的钟采蓝说:“我进去一下,你等我啊。”
钟采蓝仰起头来,对他笑了笑:“嗯。”
他不放心,但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黏黏糊糊的,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房间。
负责记录的是白桃,曾队长和汪令飞提问:“昨天你提到,聂之衡杀了比尔?”
周孟言暂时从不安中抽离,渐渐冷静下来:“不,我不能确定那一定是比尔,我没有见到他,我只听聂之衡和合作伙伴内讧……”
他和聂之衡交手的过程听起来惊心动魄,然而许多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从头到尾讲一遍费不了多少时间。
曾队长重点向他确认了两口进出口的位置以及那枚□□的存放地点,解释道:“等水完全退掉大概要一两个星期,你可能不会在这里待这么久,我们得仔细一点。”
周孟言是没什么大事,但钟采蓝应该不会在松容待那么久(她还要考试呢),他肯定是跟着她先回淮市,遂答道:“到时候有问题我再过来一趟就行。”
曾队长很满意:“那再好不过了。”
周孟言看了看表:“还有事吗?”
“没了,就这样吧,感谢你对警方工作的支持。”汪令飞也难得赏了个笑脸。
周孟言打心眼里不想再有下一次了:“那我告辞了。”
白桃站起来:“我送你。”
周孟言总觉得如芒在背,一秒钟也不想多等,边说着“不用了”边往外走。
松容的警局很小,他几步就走到了大厅里。
在那里,他没有看见钟采蓝。
刹那间,他整个人如坠冰窖,从头发丝到手指头全都僵住,连眼珠都动不了。
白桃追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这幅见了鬼的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采蓝呢?”他喃喃问,“采蓝去哪里了?”
白桃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慌乱的,青天白日的,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她问旁边的值班民警:“刚才那个女孩子去哪里了?”
“说是去宠物店寄养一下那只狗。”
话音刚落,周孟言就看见马路对面的钟采蓝,他想也不想,夺门而出,几步就奔到了她面前,脱口就问:“你去哪里了?”
“我妈说家里不能养狗,我只能把黄妞它们寄样在宠物店了,到时候再接回去……”钟采蓝还没有解释完,就被他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她的声音蓦地柔软下去,“你怎么啦?”
周孟言紧紧抱住她:“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很害怕,好像要永远失去你了。”
“怎么会呢。”钟采蓝想要安慰他,没想到自己再也忍不住,哽咽道,“怎么会呢……不会的。”
电光石火间,周孟言明白过来,声音颤抖得变调:“你……你也这样觉得吗?”
“不是,我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梦而已,”她喃喃说着,眼眶开始红了,“我梦见故事结束了,你要离开我了,我不相信,你都到我身边了,怎么会走?我不会让你走的,这就是个梦!”
周孟言怔住了,刹那间,他被剥夺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只是想——他怎么就忘了,他原本是书里的人呢?
不,准确地说,并非忘记自己的来路,而是刻意不去想他的归处。他想要获得自由,想要从此留在这个世界和她在一起,所以他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
然而……然而他终究只是故事里的人。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秋日的艳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他觉得很冷很冷,骨髓都被冻住。他用力抱住钟采蓝,好像是想从她身上汲取热量:“采蓝……”
“你不会离开我的。”钟采蓝站立不稳,但用尽全力抱住他,像是怕他会随风而逝,“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要留在我身边,你是我的。”
周孟言也下意识地收紧双臂,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他慢慢抬起头,只见街道上的行人与建筑都出现了双重的虚影,仿佛化作了曾在海上见过的蜃楼,马路对面的白桃就好像是浮在半空中的女鬼,透过她的身体可以看到后面公安局的大门,可她好像无知无觉,只是歪头看着他们。
阳光亮得刺眼,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希望那只是幻觉。
可惜,那并不是。
所有的虚影正在灿烂的阳光下徐徐上浮,建筑物的轮廓已然模糊,人面也难以辩清眉眼。
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像虚影,明明拥抱着钟采蓝,却感觉不到她的身体。
这种感觉,与他当初似人非鬼时一模一样。
那是故事的开头,每一个故事都有开头,就好像每一个故事……也都有结尾。
今天是暴风雨结束后的第一天,蓝天如洗,风和日丽,是结尾的好时候。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命运从不给人提前准备的时间,来时如此,去时亦然,他唯有接受,别无二法。
“采蓝。”他捧起她的脸,发觉她已经泪流满面,“我没有时间了,你的故事结束得也太快了,真的是……”他说着,喉头梗塞,再也说不下去了,心里恨得要命,可这种超越了人类能力范围之外的力量,他要如何反抗?
钟采蓝的手指紧紧拽住他的衣服,指节青白:“不,不,没有结束,我说不会结束!”
“别不了,其实也挺好的,”他垂下眼睑,忍住泪意,喃喃道,“我要回到你身边了,你不高兴吗?我的直觉还是很准的,我们马上就要在一起了,就好像一开始的样子。”
“不要离开我。”她死死抓住他,哀求道,“周孟言,不要离开我。”
他认真允诺:“不会离开你的,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
“不……”
“闭嘴。”他凶巴巴地说,“哭什么哭,我还没哭你哭什么,现在不许哭听我说。”
钟采蓝看着他,眼泪簌簌往下落。周孟言用指腹揩去她的泪珠,嘱咐道:“听好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知道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你只要想一想我就会出现,就和以前一样。”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不要再给我安排感情戏了,千万不要,算我求你,我已经自己选了我喜欢的人,你得尊重我的想法,知道吗?”他轻声问。
钟采蓝哽咽道:“好,好,我都答应你,你不要走。”
他微笑了起来:“答应就好,好了,我也不说台词了,就做最后一件事吧。”说着,他吻住了她的双唇。
说是吻,可他们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仿佛对方只是一团空气,没有任何肌肤相触的暖意。
但这毕竟也算是吻吧。周孟言想着,强留在眼眶里的泪终究还是忍耐不住,颤巍巍地落了下来。
他闭上眼,无声哀泣。
太阳亮得刺眼,也无风,可所有的海市蜃楼如同清晨的雾霭,在日光中渐渐消散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
她失去了他的踪迹。
☆、第85章 剧终
三天后, 钟采蓝坐上了回淮市的动车。
她还记得所有的一切,可其他人都失去了关于周孟言的记忆。她仔细求证,发现就好像开始时那样, 结束时也有未知的力量修补了所有的bug。
郭小晗仍然被赵卓越绑架过, 她也曾受过牵连,然而, 救下她们姐妹的却不是聂之文,而是曾队长。
聂之文与聂之衡也都不复存在, 建在江村附近的厂也不叫麟龙, 不过仍然在当地收取药材, 至于身家是否清白……那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
江外婆仍然过世了,在举办葬礼时也下着罕见的大暴雨,但因为撤离及时, 村民无一伤亡,当然,经济损失是免不了的了。
除此之外,她最关心的莫过于是高银月的案子, 在网上搜了一圈,最类似的案件是某位男歌星因为抑郁症自杀身亡,引起许多人的唏嘘与讨论。
一切都很好, 就好像是她原本该拥有的世界。
回到宿舍,温柔不在。她坐到桌前,慢慢打开了电脑。
桌面上,写过故事的文档就在那里, 可文件大小却发生了变化。她心中好奇,双击打开,发现这是一篇完整的小说。
故事里,诚实地记录下了他们曾发生过的一切。
钟采蓝捂住面孔,眼泪从指缝中滴滴渗出:原来……原来还有什么记住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哪怕是文字,至少也是她真真实实拥有的。
就好像他说过的,他以最初的方式回到她身边了。
他并没有离开她。
钟采蓝不断地点击鼠标,将文档备份了许多份,u盘、移动硬盘、手机、云盘……所有的储存方式都没有放过。
做完这一切,她把文档拉到了最底下。
光标一闪一闪,似乎是在等待她输入什么内容。
钟采蓝深吸了口气,将双手放到了键盘上,手指敲动按键,一行行文字出现在了页面上。
***
周孟言从梦里醒来后,发了足足十五分钟的呆。期间,他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做了一个超级长又超级荒唐的梦,梦里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判断这并不仅仅是一个梦。
梦是杂乱无章而且没头没尾的,绝不可能这样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连细节都不放过,而且,就算他在现实里认识高银月和白桃,会把她们的脸对应进去,没道理会完全想象出一个叫钟采蓝的女人,有名有姓也就算了,连外貌都清清楚楚。
唯一的解释就是,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是,某人把它变成了一个梦。
钟采蓝。他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梦中的分离与悲痛仿佛全都被留在了河对岸,他站在这头,只有大梦初醒时的茫然。
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变成梦呢。他想着,猛地坐起,难道是……他把视线投向了手机,如果都是梦,那银月可能没有死?
他的心砰砰乱跳,立即坐起来拿过手机拨出了高银月的电话。
嘟——嘟——
一分多钟,转接到了语音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