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屋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歌声。老刘头浑身一震,忍不住贴耳上去细听,果然是歌声。
罗飨不知何时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依旧拎着那把白色直柄伞。他走得很慢,金属的伞尖在石板砖上一点一点,每一步都似落地有声。他走向供桌,面朝灵台站好。客人们起身,似乎在严格遵守某个约定,依次排到罗飨身后。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①
他们继续唱道。
歌唱越来越大,像风,飘出屋外,腾跃而起,直上云霄,化作明月。
老刘头怔楞着,一动也不能动。他的眼角发热,似乎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歌声终于停下,一切归复死寂。又一会儿,热闹的聊天声再次响起。宾客们随意品尝瓜果,有说有笑,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老刘头的神识回来了,瞬间觉得双腿发麻,十只脚趾头仿佛被冻住,一点知觉都没有。他扶着门框缓了缓气,尝试着挪动身体。这时,那种熟悉的暖意再次袭来。老刘头不确定自己的背上是否有东西。似乎是有,但又没有丝毫重量。他梗着脖子没回头,只听见空气里飘来一句微弱的叹息声。
——老友,谢你十年暖酒招待,叨扰,再会。
老刘头冻僵的身体忽然能够活动自如。他不敢深想,埋着头,一头扎进浓厚的夜色之中。他脸色发青,牙齿战战,几乎是凭着本能往家走去。
临近家门,一道黑乎乎的影子从他身旁刷的飞过,老刘头推门的手一抖,险些跌坐泥里。路灯已经亮了,他却依旧没有看见来人的样子。那影子极快地消散在光线之外,只传来模糊的几声念叨。
嗨呀迟到了迟到了迟到了——
他听见那人这样说道,紧接是一连串吧唧吧唧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动物厚实的肉爪子快速踩在石板上的声音。
老刘头深呼几口气,终于鼓足力气推门而入。他的老伴儿已经暖好被窝,正等着他呢。
这一觉,老刘头睡得格外甜实。一睁眼,天已经大亮。刘大婶在院子里头不知和谁在抱怨,说老刘头年纪一大把了还赖床,晚上也不老实睡觉,翻来覆去嘀咕了一晚上梦话,不知想啥好事儿呢。
老刘头起身,披上大棉袄,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儿呆。他总觉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些事情,或者是在他的梦中发生的事,但具体是什么,他怎么努力也回想不起来。
大概是年纪大了忘性大吧。在烧洗脸水的时候,老刘头决定原谅自己。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吧,不过,倒是一场好梦呢。
早饭是一锅小米粥配新鲜的鸡蛋烙饼。老刘头吃过饭,背着手在村里的小路上来回溜达。不知不觉,他来到老罗家。老刘头抬头,往门里望去。
大堂里冷冷清清,和昨日一样,光秃秃的灵堂,除了老罗头的相框和一个小香炉,什么也没有。
老刘头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奇怪。他往里头走了两步,才发现,大堂里还是有些不同的。
供桌上,藤椅上,石板砖上,甚至是房檐上,瓦缝间,到处都飘满了花瓣。白色的,黄色的,说不上名字的乡野小花,有些已经枯萎,有些开得正好。大多数花骨朵都很完整,带着一股林间的清香,像是被什么人特地采下,一路披着露水,来到灵堂,以表哀思。
忽的一阵穿堂风过,花瓣飞散,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
老刘头揉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花眼了,满怀疑惑地往家走去。
一个身着暗褐色连帽衫的年轻人匆匆而来,和他擦肩而过。老刘头忽然停了下来,觉得那年轻人的脚步声很熟悉。在哪儿听过呢?
吧唧吧唧——
答案依旧是一无所获。
算了算了,年纪大忘性大。世界之大,什么都可能会发生的呢,没有什么稀奇的。
他诺
他诺睁眼的时候觉得很痛苦,有无数个小水獭在他耳边吹喇叭:今天不是一个适合早起的日子。
他在软扑扑的床垫子上翻了十几个滚,将浑身的皮毛都弄乱了,终于慢腾腾地爬起来,勉强坐直身体,开始揉脸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他做的很认真。搓了好一会儿,直到毛毛搓得发烫,他诺总算让自己清醒过来。
新的一天,新的奋斗!今天要去拜见大罗杂货铺的小罗老板。
他诺换成人形,给自己准备了一大盘花蛤和一小盘蛏子,认认真真吃好早饭,然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上下扑腾做了一个暖身操,这才推门出去。才出门,迎面扑来一阵冷风。他打了一个大喷嚏,揣着手,哆哆嗦嗦往河边走去。
空气有些冷,打在脸上,有些割人。元宵节才过,天气似乎刚要回暖,就被南下的冷空气迎头一棒,又缩回窝里去了。他诺穿着厚实的连帽衫,仍旧冻得两股战战,两只耳朵红扑扑的,紧紧贴着头皮。
百科也是会骗人的,他诺心道,海獭并不一定不怕冷。他匆匆赶路,很快又觉得肚里空虚。他从怀里摸出一只玻璃罐子,里头是水獭妈妈给他烤好的海盐虾干。虾是从集市上买来的海虾,每一只都有指头粗细,在烤箱里烤得通体发红,表面涂满了亮晶晶的虾油,散发着迷人的海腥味。咬上一口,酥酥脆脆,弹压爽利,口感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