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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令蛮将下摆掖进了裤腰带,看了看才道:“我去锻炼会,莫跟来。”
    小八叹了口气,她这二娘子哎,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又将以前那些老一套捡回来了,明知都是无用功,还非得折腾自己,到时瘦不下来可不是又空欢喜一场?
    巧心进来将盥洗之物打点妥当,见她神情不由点了点她:“你啊……就莫瞎操心了。”
    “二娘子平时明明挺清楚一人,非在这上面魔怔了,我这不也是看得难受么。”小八扁了扁嘴,巧心摇头:“二娘子这一年年走来,可不是难么?也难怪在这一关上看不透。”
    不说别人,就连商贾之家退婚这等奇耻大辱,说到定州城里,旁人露出的笑也多是心照不宣——相反,没有多少人会谴责吴家的不道义。
    好似,这人一肥胖,便有了罪,谁都能来踩一脚似的。
    苏令蛮绕着花园跑了十几圈,蹬脚踢腿拉筋好一会,又打了几套拳,才踩着湿哒哒的羊皮靴回了房。更衣梳洗过后,看天色不早,便自去正院请安。
    孰料正院里此时正闹得沸反盈天,完全没受这大雪天气的影响。
    丽姨娘率着几个家丁,将一大撂账册连同吴氏的嫁妆一起,一并搬了过来,二进的院子,挤挤挨挨得几乎没个落脚之处。
    郑妈妈拿着一列嫁妆单子一样样核对,全部重新入库。丽姨娘面上看上去不大情愿,郁郁之色明显,两道柳眉拢得能看见隆峰。
    索性苏令娴还知道好歹,时不时小声地劝诫,是以倒也没吵将起来。
    苏令蛮看了会,无意惊动院中人,干脆直接绕了个大圈从抄手游廊进了正院。
    此时吴氏正安安静静地支着下颔往西窗外看,半扇窗支棱着,隐隐约约能看见对面屋檐上的飞雪,莹白一片。
    侧脸娟秀柔美,似画中走下来一般。
    苏令蛮再一次感慨阿爹的有眼无珠,任她如何看,都觉得阿娘这静雅的气质要比丽姨娘的俗艳高出不知多少,可偏生阿爹看不上。
    不过——若论生活情趣,就连苏令蛮也不得不承认,丽姨娘这等会撒娇卖好的,确实要比阿娘这等畏缩规矩的要鲜活上不少。
    “阿娘在看什么?”
    苏令蛮凑过去,无视转过头来,嘴角还噙着温柔的浅笑,见苏令蛮来,更是笑得眉眼弯弯,丝毫不带烟火气:“晨间有两只喜鹊来枝头报喜,阿娘想,许是你的事有转机。”
    苏令蛮垮下脸:“阿娘,这事咱能不提了么?”
    “我饿了。”
    一听女儿喊饿,吴氏早将那两只喜鹊之事抛在脑后,急急站了起来,让翠缕吩咐厨房上朝食,领着阿蛮去了隔间。
    “不如将丽姨娘和大娘子叫来一起吃?”
    吴氏的话简直是点燃了爆竹筒,苏令蛮啪地就将筷子掼到了桌上,恨铁不成钢道:“阿娘,您可长长心吧!可别以为天下人尽是好人了,您越软,人家越欺负您。”
    “阿蛮就盼着您什么时候能硬气一回,给自己挣些颜面。阿蛮也不盼着您为我出头了,将自己管管好便罢。”
    吴氏柔柔一笑:“阿蛮,女儿家家的戾气太重了.丽姨娘这人虽然爱贪些便宜争个先的,但也没有大坏心。”
    苏令蛮冷哼了声,撇头不语。
    翠缕端着盘子过来,轻手轻脚地布置好,今日是百合莲子粥和几个葱香的贴饼子,几碟子小菜炒得喷香。
    苏令蛮闻之不由食指大动。
    吴氏笑着拍拍她手:“阿蛮,好了,阿娘知道你不喜欢她们,往后远着点就是了。”
    ——远着点?远着点若有用,也不会她才离开亦会,便让人将嫁妆夺了去了。
    苏令蛮闷闷地喝粥,这棉花团样的性子实在是磨死她这急性子了。从来都是劳心者愁断肠,天真者乐无忧啊——她再一次深深地认识到这个道理。
    苏令蛮陪吴氏喝完粥,便告退去了客院,没料到老族长一大早便乘车回家了,让她扑了个空。
    “阿翁还是这般不愿给人添麻烦。”
    苏令蛮看看天色,云层黑压压一片越发浓重,天低得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下来,地上的积雪完全看不到化的迹象。
    “二娘子,看起来这天要下雨了,路上积雪,车轱辘也施展不开,出行着实不便。不如改日再去东望如何?”
    小八劝道。
    天公不作美,苏令蛮叹了口气,正要放弃,一个浑赖子似的声音响了起来:
    “二姐姐要去东望酒楼?不如带弟弟我一起啊。”
    抄手游廊过月亮门里,苏覃抖着腿,着一身靛宝蓝缂丝元宝纹圆领袍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高冠博带,与前些日见的国子监儒生打扮一般无二。偏少了那些书卷气,反显出纨绔特有的油滑之气来。
    苏令蛮挑起眉,似笑非笑道:“你想去酒楼?”
    “也不怕阿爹打断了你的腿?”
    苏覃抬头看她,不忿地道:“你去得我怎就去不得?”
    苏令蛮“哎哟”了一声,眼珠子一转,“你可是阿爹的宝贝儿子,与我这放养的可不一样。这样——我若带了你去,你帮我办件事,如何?”
    苏覃在她手中吃亏甚多,长了个心眼,警惕地问道:“什么事?”
    第19章 赏梅宴(三)
    受积雪影响,向来人声鼎沸的东望酒楼今日也是门可罗雀,除开下工了来喝几杯小酒的小商小贩,来二楼喝酒的不过小猫两三只。
    冯三缩肩抖腿地杵在门口迎客,抬头看看外边快压下来的天,忍不住小声抱怨了句。
    一架四轮马车“吁”一声停在了酒楼门口,熟悉的石青色绣褐纹惟帘,冯三抬眼便看见角落的三叉戟标识,连忙殷勤地迎了上去:
    “可是苏二娘子?里边请里边请。”
    孰料从马车中跳下来一个从未没见过的少年郎君,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唯眉间一股骄横之气冲淡了容貌带来的好感。
    “我二姐姐没来,这……便是东望酒楼?”苏覃举目四顾,嗤笑道:“也不怎么样嘛。”
    “想必这位客官就是苏府的小郎君?”冯三将巾褡往肩上一搭,站直了身体:“我东望的清酒梨花白不易上头,口感最是清醇,最适合您这样的小郎君。可愿入内一品?”
    苏覃视线不自觉往马车里瞥了瞥,丢去一粒碎银子:“走着。”
    冯三接过打赏,乐呵呵地引着苏覃往酒楼二楼而去。
    苏覃此番是第一回 来东望酒楼,往年是年纪小,后来是苏护望子成龙,不许他碰这杯中之物。是以他左看右看,一脸新奇模样。
    “上一壶梨花白,并一盘子烧花鸭、一盘子山鸡丁儿、一盘松花小肚儿、一盘子龙须菜,和一盘子蒸熊掌。快些,小爷我饿了。”苏覃也不见怵,径自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甩手啪地一声就丢下一个绣花钱袋子。
    冯三眼皮子跳了跳,为难地道:“苏小郎君,这……东望的规矩,一向是有单点单,从没有单独点的。还有这熊掌,需提前一夜用卤汁发好再蒸,蒸亦要两个时辰,现下必是来不及了。”
    他指了指中间高台白壁挂屏上高高挂起的一巨幅菜单,规规矩矩的楷书,十行两列二十个菜名,苏覃眯眼看了看,不快地扁起了嘴:
    “你是说,只能点那上面的?”
    “是,东望一直以来都这么个惯例。”冯三连连点头。
    “什么破惯例?敢情今儿个小爷还吃不上自己喜欢的了?你们掌柜的呢?”苏覃拍桌子跳脚,一副耍横样:“让你们掌柜的出来,小爷今儿个还非得评评这个理。”
    这时,另一个跑堂杜二自楼梯上来,身后领着三个膀大腰圆的外乡人,满身风雪色,一口的蜀州口音:“听人说这东望有失传已久的浑刀酒,小二,给我们哥几个一人来一壶。”
    杜二面带难色,那领头的脾气急,反手便是一个耳刮子,将杜二打蒙了:“怎么,以为爷吃不起你这的酒?”
    “几位爷,这浑刀酒之事小的可做不了主,您就莫为难小的了。”杜二瘦不拉几的脸皱成了苦瓜:“掌柜的之前发过话,只有能踏上三楼,才能喝上浑刀酒。”
    “三楼?就这?!”领头挖了挖耳朵,手指伸到面前吹了吹,才道:“是那,那什么来着?”
    旁边跟班的一人谄媚着道:“老大,这东望酒楼是有这么个规矩,上一个登楼的,还是那墨家的墨如晦,您,您看……今儿个还是算了吧。”虽墨如晦如今年事已高,从朝野退了下来,可当年凭一手奇门遁甲之术帮梁太祖打下江山之事,整个大梁朝是路人皆知的。
    孰料这老大是个混不吝的,大掌往桌上一拍,“哗啦啦——”好端端的一张圆桌立时被劈成了烧火的柴木。
    “哪来的狗屁倒灶的规矩?一个破酒楼竟然还敢定这么个这规矩?!老子现在就要喝,让你掌柜的来!”
    冯三一看来者不善,呲溜一个转身人便不知道躲到了何处。
    二楼本有几个安静喝酒的饕餮,听闻此言顿时怒了。东望酒楼在定州百姓心中的地位,不亚于城守和兵马司,人人谈起来可都是面上带笑心中自豪的。
    “哪来的不长眼的狗在这儿乱吠?这东望酒楼的规矩,就是我定州城的规矩,有本事你就上,没本事就缩起来,跳什么脚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人群推推搡搡间,苏覃悄悄从窗口探出半个头,冲窗外做了个手势。
    东望酒楼之人,除开三个跑堂,一个掌柜和厨下的几个厨师,人实在不算多。
    今日又逢大雪,小掌柜大发慈悲,让其中一个跑堂和两个厨师都回家歇息去了,如今整个酒楼就两个跑堂和一个大厨,冯三不见了,唯一个杜二还硬挺着不走,但那三个外乡人手头功夫不弱,几下间已是吃了不少暗亏。
    苏令蛮偷溜上来之时,恰看到中间乱成了一团,苏覃躲在一个角落里冲她招手,她见没人注意到她,几个箭步便跑到了苏覃身边。
    “嘿,二姐姐,厉害啊,去哪寻来的这三个人?演得够像的啊。”
    苏令蛮猛地朝他头上拍了一记:“那哪是我请来的?个个都是练家子!我请来的人还没来,看样子……哎,来了。”
    她看着走出楼梯口傻乎乎站着的四人,忍不住掩了掩眼睛——跟那三个摆明车马来寻衅的外乡人相比,她找来的四人实在是太逊了。
    所幸他们还晓得记得自身任务,见中间打起来了,干脆一块儿扑了上去,不肖是谁都打了再说,一时间二楼那是鸡飞狗跳,骂声遍野。
    苏覃悄悄地朝苏令蛮比了大手指:“二姐姐,这帮搅屎棍本事不错!”
    “起开!”苏令蛮拨开他快戳到鼻子的手指,无语凝噎。
    不知从酒楼何处出现六个陌生的灰衣人,一水的路人脸,也加入了劝架的范围,没料到被“搅屎棍”和几个打出火气之人勾到,也被卷入了混战。
    “住,住手!我们掌柜的来了!”
    冯三蹭蹭蹭带着一杏黄袍子的男人上楼,呼哧呼哧大喘着气喊停手。
    苏令蛮眼尖地发现这便是她久等不至的刘轩小掌柜,连忙拉拉苏覃的袍子示意,见他不肯动,一脚便狠狠朝苏覃屁股蹬了过去,嘴巴示意道:“去!”而后将小心地自己往屏风后藏了藏。
    苏覃被这丧心病狂的一脚踢得跟个皮球一般直接滚了出去,恰好压到了刘轩漆光的牛皮靴上,不由心头惴惴不地抬头看人。
    刘轩垂眼看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小郎君,皱了皱眉;再看一眼已经打成一团的人群,更是怒从心起,偏面上还是笑面虎。
    他蹲下身扶起苏覃,轻轻为他拍了拍身上尘土,笑眯眯问:“小郎君可摔疼了?”
    “不,不疼。”苏覃结结巴巴地道,扶着刘轩起身,一个趔趄,不小心腿软又跌在了地上,手缩了缩,满脸无措。
    刘轩怔立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下身凉飕飕的。
    冯三“啊”地叫了声,苏覃脸红得滴血,结结巴巴道:“掌,掌柜,对,对不起……”他捂脸,从指缝里往外看了看,恩,比他大。
    刘轩从容地俯身提好裤子系上,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地道:“没什么,小郎君并非有意,刘某不会介意。何况,都是男人嘛。”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苏覃腿间。
    苏覃下意识地捂住了:“看,看什么?”
    孰料刘轩不理他了,注意力早放到混战成一团的人堆里,苏覃趁机赶紧偷偷地往边上溜,直到靠到东边的角落,才将手往屏风下的空隙伸了伸。
    苏令蛮从他掌中掏出了握得紧紧的青铜长钥,压低声道:“记得帮我缠住刘轩。”苏覃刚刚举动有章有法,扮可怜装小白兔样样皆来,俱被她收在眼底,可谓快、准还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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