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扁了扁嘴,委委屈屈地屈膝下去,“昌平见过皇后殿下。”
皇后脸上难得现出慈和的笑意,“无妨,一家人无须多礼。”
傅瑶这才晓得,这便是二公主昌平——成德帝只有两个女儿,大公主昌宁乃周淑妃所出,早已经出嫁,留在宫中的,就剩下这位李昭仪的独女,昌平公主。
昌平才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嫩白脸上犹带稚气,她眨巴着眼睛说道:“皇后殿下,我想和傅良娣到园子里走走,不知可以吗?”
李昭仪赔笑说道:“这孩子还是一样贪玩,皇后娘娘,您看这……”
“不碍事,年纪轻轻的,老关在屋里做什么,让她去吧。”皇后点头说道。
物以稀为贵,赵皇后大概自己没有女儿,所以对别人的女儿很能体谅,甚至可以瞧见几分慈爱——这一点着实令傅瑶稀罕。
皇后既然答允,意味着傅瑶也可以告退。她垂眸施了一礼,便跟着二公主离去。
等离了那群娘娘的视线,傅瑶才松开她的手,认真问道:“二公主怎会想到邀请我?”
她跟这位公主根本不熟啊。
昌平诧异问道:“难道你待着不闷吗?我瞧你站在皇后娘娘身边,心都快飞到九霄云外了——莫非是在想太子哥哥?”
“公主别瞎说,”傅瑶脸红了,嗔道:“我只是在想园中的花儿开得如何罢了。”
昌平做了个鬼脸,哼哼说道:“傅姐姐你就装吧,皇兄他生得那般俊俏,对你又十足十的好——我看不动心才难。”
这女孩子真是自来熟的个性。傅瑶咦道:“我记忆中与公主并未碰面,公主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昌平嘿嘿笑着,“你没见过我,我却见过你呢——便没见过,听皇兄说也说腻了。你不知他怎样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我原以为他在撒谎,谁知一瞧,果然比那群浓妆艳抹的京城贵女好看多了。”
傅瑶今日出来的匆忙,只来得及化淡妆,听了这话不免有几分惭愧。她将一缕散落的碎发拨正,说道,“公主,既然你想看花,咱们就往园里逛去吧。”
昌平却另有奇想,“不急,花什么时候看都可以,人可不是常常都能见着的。”
她凑近一步说道:“傅姐姐,咱们到猎苑那边看看吧。”
傅瑶并无观猎的雅兴,皱眉推辞,“血淋淋的,有什么好看。”
“难道你不想看看皇兄他驰骋马上的英姿?”昌平鼓动她。
傅瑶睨了她一眼,“公主说得好听,别是自己想去吧?我听说那些世子公子可来了不少。”
她原是开玩笑,没想到昌平却认真点头,“没错呀,我是想见见。若真有中意的,就让父皇母妃指婚,岂不是美事一桩。”
真是直白不做作的性子。
傅瑶倒有些佩服她了——能大胆的说出挑男人这种话,也很需要勇气呢。
也难怪李昭仪那般轻易答应,想必也是知道女儿的个性,母女俩达成了共识——与其来个蒙面姻缘日后倍增怨怼,还不如让她自己挑挑拣拣,横竖苦乐也是她自己尝。
方才昌平带她走出了牢笼,这会子傅瑶当然得报恩,因笑道:“那我也只好陪公主走一遭了。”
昌平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胳膊,两人一路向兽苑方向行去。傅瑶虽有些不惯于这样的亲密,好在昌平性情爽朗,倒不觉得怎么尴尬。
昌平对园里可比傅瑶熟悉多了,一壁也向她介绍:“……这是花房里才培育出的绿菊,颜色简直跟叶子分不清,也是奇观。皇后娘娘催着他们加紧种下,今日总算派上用处……”
迎面两个女孩子相携而来。
两人向昌平行礼,“参见二公主。”
傅瑶认得其中一个面色沉静的正是郭丛珊,至于另一个却不大识得。
昌平撞了撞傅瑶的胳膊肘,悄声说道:“左边这位是永宁伯府的二姑娘郭丛珊,右边那个则是詹事府的小姐,姓穆,名怀英。”
穆怀英比郭丛珊的家世差些,可是也漂亮一些——唯独那一股飞扬跋扈的态度,简直写在了脸上,十分令人不喜。
昌平抬手道:“都起身吧。”
两人径自直身而起,竟好像没瞧见傅瑶一般,也不打招呼,更不行礼。
傅瑶懒与她们计较,挽了昌平的手就要离去,孰料穆怀英轻轻笑道:“傅良娣这么快就看厌了园中景致,赶着去寻太子殿下么?果然小官小户出来的女儿就是手段丰富,一上来就往男人堆里扎。”
又是一个喜欢往枪口上撞的。
傅瑶转身笑道:“我寻不寻太子殿下,与穆小姐你什么相干?莫非穆小姐也对太子有意,指望来分一杯羹不成?”
第20章 猎苑
穆怀英傲然扬起下巴,“皇后娘娘既然许咱们进宫,自然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婚事考虑。傅良娣也不必假作不知吧?”
她这样直率地说出自己的目的,连郭丛珊也略略皱眉——却并没有阻止。
“哦,那么照穆小姐的意思,你是想做太子妃啰?”傅瑶脸上的笑容越发深厚。
穆怀英正要说话,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身旁,只见郭丛珊平静的目光中蕴藏着隐隐杀意,忙转口道:“不敢,我可比不上有些人,连自知之明都不晓得。”
她自知家世不及郭丛珊,所求也不过是在太子妃之下,能成为诸妾之中的佼佼者自然最好。
“原来穆小姐也清楚太子妃之位是你高攀不上的。”傅瑶冷声道,“以你这样的资质家世,纵然进了东宫,恐怕也只是个孺子,顶多成为良娣。凡事讲求先来后到,我比你先进府,自然高出一筹。你却如此傲慢,是笃定了我日后不敢难为你吗?”
穆怀英听得愣住。
她还真没想过这层。她只知自己容貌出色,加之郭丛珊答应帮她在皇后跟前说话,选进东宫并非难事,却未曾想过今后的位份高低。
如今听傅瑶这样条理清楚地一分析,敢情无论如何,自己都会被姓傅的女人压上一头。
想到此处,穆怀英面上不禁露出怯色。
傅瑶笑吟吟说道:“穆小姐方才冒犯了我,我本可以不计较,奈何你说话实在不中听,我却不得不恼了。这样,要么,你现在恭恭敬敬的向我叩头行礼,我便饶了你这回;否则,进宫后的苦头有你受的。怎么做,你自己选。”
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条手绢,样子却像个无赖般理直气壮——显然笃定了穆怀英不敢将她怎样。
穆怀英咬牙片刻,见旁边站着的郭丛珊并无协助之意,只得屈服。她上前两步,掀起裙幅跪在地上,垂头说道:“臣女参见傅良娣,傅良娣万安。”
“起来吧。”傅瑶轻飘飘扔下这句,看也不看她一眼,拉着昌平就走。
穆怀英狠狠的看着她的背影,艰难起身——这一带路径颇为崎岖,沙砾满地,跪上去便觉膝盖生疼。
郭丛珊淡漠地伸出手搀她一把,“走吧。”
“去哪儿?”穆怀英气冲冲说道。由于郭丛珊方才袖手旁观,她对这个盟友的好感也降了几分。
郭丛珊无视她的怒意,管自说道:“当然是去猎苑,找机会见到太子。”
“要去你去,我可不想再碰到那个女人。”穆怀英完全耍起了脾气。
郭丛珊嘲讽地牵起嘴角,“这样就泄气了?你不是很想进入太子宫么?难道因为别人的三言两句,就打消你的希望不成?”
她率先迈开步子,向前行去。
穆怀英踌躇一刻,还是跟上——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很佩服郭丛珊,这女孩子的确比自己沉得住气。那样的容貌,本来就不容易吸引男子的注意,可是她从不气馁,从没放弃成为太子妃的指望。纵然有贤妃的支持,这份毅力也很值得敬重了。
*
傅瑶拉住昌平的时候,公主殿下正在发愣,显然是被方才一幕震住了。
及至行出老远,两人还是静默地走着。傅瑶察觉到身旁频频张望的目光,坦白说道:“公主殿下有什么话就说吧,不必憋在心里。”
昌平讪笑着开口,“也没什么,我就是没想到……”
一句话还是难以出口。
“没想到什么?”傅瑶反问道,却是用的鼓励的语气。
“没想到……傅姐姐平日看着那样幽雅文静的一个人,行出事来倒是这般干脆果决,让人惊讶……”昌平断断续续地说出来,怕傅瑶着恼,又忙补充道:“当然,你做得很好,那穆怀英脾气张扬,是该收敛一些。”
傅瑶抿嘴一笑,“公主殿下曾受过委屈吗?”
昌平摇头。
“自然,因为你是公主殿下,没有人敢对你不敬。”
昌平忙说道:“也是有的,我小的时候,有个奶嬷嬷嫌我顽劣,故意不给我奶吃,让我饿得哇哇直哭。后来还是母妃知道了,才将她赶出去。”
果然都是些孩子的小事。傅瑶笑道:“你有陛下和昭仪娘娘撑腰,无论出什么事,只要到他们跟前哭一哭就好。可我不行,我在这宫里没有旁的依靠,凡事就只能靠自己了,若我自己不拿出手段厉害来,旁人只会践辱到我头上。”
“太子哥哥不是你的依靠么?”昌平困惑地说道。
元祯?或许是的,至少现在是。
傅瑶摸了摸小公主柔软的头发,笑吟吟说道:“求人不如求己啊!与其凡事指望别人替你出头,倒不如自己先强大起来。世人皆是欺软怕硬,你自己的声势壮了,旁人见了自然得畏怯三分。”
昌平想了想,说道:“母妃常教导我,女子以柔顺为美。”
屁话!
傅瑶在心底暗骂了一句,面上仍是笑眯眯的,“这话原是不错,可柔顺不过是表,非得有刚强做底子,才能屹立不倒,不至为人所欺。你现在是还早,加之宫里人人都护着,所以不觉得,等以后嫁人成家,慢慢就懂得了。”
一席话说得昌平心事重重起来。
傅瑶见她这般,又觉得自己好像恶毒的老妖婆——跟一个姑娘家说这些做什么。她忙牵了昌平的手,说道:“自然,若你嫁得一个诚实可靠的夫婿,也就不必操这些闲心了。”
她成功地使小公主红了脸。
傅瑶正感叹自己的急智,就听昌平殷切问道:“就像太子哥哥对你那般么?”
“……咱们还是去猎苑吧。”傅瑶灵活地扭转了话题。
兽苑果然又是一番天地。不比御花园的姹紫嫣红、香风拂拂,却难免失之闭塞。兽苑这一带无疑开阔多了。
场地空阔,里头是四处嘶吼的野兽与身穿骑装、形貌威武的郎君,外间则竖着结实的木栅栏,且在紧要处缚着铁丝,以防不测。
不止傅瑶与二公主,京中的贵女们也来了不少——或者竟可说来了大半。本来嘛,几朵菊花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这儿有意思,而且刺激。
女眷们各自有自己的小团体,三三两两的分布着,傅瑶与昌平也寻了一处僻静所在,倚着栏杆站立。唇畔到处是浓郁的脂粉香气,倒是冲淡了难闻的野兽体味,不失为一件好事。
昌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场内的公子。
既是狩猎,诸位公子皆舍弃了宽松常服,紧身骑装牢牢贴着皮肉,愈显出精悍身姿。其中自然有那瘦得跟萝卜干一样的白斩鸡,可是也不乏身形矫健、仪表堂堂者。
傅瑶瞧同伴津津有味的模样,不禁笑道:“公主可有中意者?”
“有好几个,”昌平利索地说道,“我正愁没法选呢。”
傅瑶这回真笑出声来。
昌平恼怒地回头,“你笑什么?”
“没什么,公主慢慢挑吧。”傅瑶努力忍住嘴角的抽动。
昌平气咻咻地转过头去,忽然叫道:“咦,那不是太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