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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栖淮不禁默然,终于明白唐茗秋的魂魄所说的那一句“罪无可赦”是什么意思。
    正文 第40章 揽风如盈手其五
    段其束仍旧是跪在那里,心里的痛苦仿佛利刃,将整个胸臆剖成两半。他剧烈地咳嗽着,用手紧紧捂住嘴,然而,还是有暗红色的血从指尖淅淅沥沥地洒落,滴在一地的字上。
    那是他作为凶尸,体内还保留的,最后一点血迹。
    忽有长风激荡,激起衣袂猎猎作响。段其束埋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杀伐之音骤起,空中看不见的漩涡翻涌。
    嗤啦,他的衣衫仿佛被无形的劲气震慑,胸前衣衫尽碎,夺命的剑气拼力从心口直指进入。段其束僵直着身体向后挪移,惊慌地抬起头,缓缓挺直背脊。
    这种手法……这种手法!
    “师……唐茗秋,是你吗?”在剧痛中,他面色疯狂,用手不断地在地上写着。
    “你要杀了我吗?”他双手渐渐发抖。
    铮,空中看不到的一竿洞箫忽而现形,坠地。那个女子的虚影漂浮着,以箫作剑,来杀她曾经的爱人。
    段其束捡起箫,反复摩挲着,忽然血泪上涌,再度重重地吐血。然而,呕出这一口血后,心口的剧痛忽然消失了,被柔色光晕笼罩,他面色忽然转而红润起来,再也不似先前的枯寂。
    他动了动唇,四顾,张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段其束蓦地抬手,清风在指尖绕过三匝,他似乎听到了女子柔软的语声响起:“师兄,你再也不是凶尸了。”
    她说:“我毁了凶尸的心,重造了一个你。”
    段其束缓缓地将手按在唇上,因为几十年的未说话,即使张开嘴唇也是极为困难的。他感受着嘴唇的颤动,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缓缓拼出了这个名字:“唐——茗——秋。”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到,不知是因为说话不熟练,还是激荡的情感压抑了发声。
    身为三无阁的弟子,指尖的清风三匝是怎样的含义,他再明白不过了——有一个魂魄将要离去,选择消散,形神俱灭。
    为什么是唐茗秋在这里?他为什么能说话了?她做了什么?
    段其束被一连串地问题压得喘不过气来,只知道死死地盯着虚空某处看不到的人影,嘴巴不停地一张一阖念叨着什么,声音渐渐清晰起来,还是许多年前那种清澈而偏阴柔的声线,仿佛体内寄住着另一个师妹的灵魂。
    他说:“对不起。”
    他问:“你怎么样了?”
    他喊:“你留在琴河,我是凶尸,你是亡灵——”这断断续续的话到后来竟越说越顺畅,他接着说,“我们谁也别嫌弃谁,就这样渡过余生。”
    作为凶尸,余生的光阴那么漫长,他怎么能一个人缄默渡过?他等到了唐茗秋,如果可以,就这样永远不死不灭、不人不鬼地相守下去,不敢嫌弃,也不会嫌弃。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再问:“好吗?”
    云袖心有所感,在段其束对着虚空自语的最后一刻,终于记得打开菱花镜,她看了一眼,便失神地站住了,近而泪水如丝如线地大滴滚落——
    “我用自己的灵魂作为养料,修补了你的身体。”
    半空里足不沾地的那个年轻女子,如是说。
    她弯下腰来,紧紧抱住凶尸的头颅,费尽全身力气,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她将人抱住了,环住腰,手臂慢慢收紧。
    段其束仿佛觉察到她的存在,手指在虚空里慢慢摸索着,作出十指紧扣的姿态。他紧紧地收拢五指,将盈盈的虚影环在中央。
    “是你做吗?你在吗?”他满怀悲哀地牵引着看不见的手按住自己的心口,“这里又在跳动了。”
    唐茗秋更加用力地回抱住他,静静相拥。
    然而,归去的魂体在世间的停留不过短暂一刹,莹白的光团渐渐飘向暗透的天空,强大的拉扯力让虚影升腾而起,渐次飘离。
    抱不住,就紧握手臂。
    握不住手臂,就死死地抓住手。
    到最后连手都握不住的时候,段其束猛地握紧了,只抓到指尖呼啸而过的冷风。
    揽住满襟的长风,就当作在握你的手。
    没有什么能够强过轮回洞开,天地万物生来死去的力量。
    在永生永世最后的相见之前,人心中单薄的爱与恨,又能算得了什么?
    “师妹!”段其束伸回手,维持着十指相扣的姿态,低低地呼唤出这个久违的称呼。
    “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一定,一定要安稳幸福。”在消散的最后一瞬,唐茗秋映着风喊到声嘶力竭。
    云袖终于忍不住,手中的菱花镜扑簌簌滚落在脚底,掩面失声痛哭。
    画面在一瞬间断绝,灵魂的重量缓慢消失。
    段其束茫然地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似乎仰着头,为了掩饰住眼眸中泪水的流落。
    灵体灰飞烟灭的一刹,控制着琴河满城的燃犀力量也随之消弭,已是临近初春,翠竹拔地而起,俏直挺立,如烟的青条细柳朦朦,迎着茫茫然的空城。
    满城都是新的春色,枝头微微的白露花,看起来竟如少年时在山上手种下的那棵。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甩衣袖,拼命地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他跑进唐府的大门,一路撞翻了许多的犀角,他一脚踢开二楼的门,进去,在棺材前顿住了手。
    他不敢打开,死死地闭着眼,终于缓缓地一点一点把棺材盖往前推。
    “撷霜君,里面是怎样的?”段其束声音紧涩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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