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咚咚的马林巴琴,还夹杂着以标准普通话念出来的“吴昊”,对于男人而言稍微纤细点的胳膊从蓬松的被窝中探了出来,在床头柜上摸索来摸索去。
“喂。”
叶遥支撑着额头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头发乱蓬蓬的,炸得像只身材圆润的刺猬,人有点颓,眼睛下方有两抹深刻的黑青色的痕迹。
“遥子?你在哪,微信上@你好几次了,怎么一次都不回?你是不是不看微信啊!”
上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通问,让他还处于混沌边缘的大脑彻底清醒了。
微信找他,那肯定是找不到的,叶遥有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习惯,他在睡觉时确实不关机,当然,大部分和他处于同一年龄段的中青年都没有这习惯,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公司有事,同学有事或者辅导员有事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
虽然这年头微信当道,再不行还能qq叫人,但正儿八经出了事情,还不是一个电话找上门,谁知道你用的是oppo还是小米,在微信上@个人手机会不会有界面提示?
叶遥就是很喜欢潜水的那一类人,一般微信qq上有个提示,他从来都不回,不是没有看见,就是懒得回,当作自己没看见,默默窥屏,除非特别找他一定要回个话表示自己还活着,但也就是“好”“哦”“知道了”这样的回话方式。
可以把人逼疯的那种。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无论在微信上找不找他好像都没有什么区别,在晚上睡觉前就自然而然心安理得地将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无论是电脑也好手机也好电视屏幕也好,只要是开机那就是有辐射的,养生公众号隔三差五便发个“现代十大致癌因素”诸如此类充满噱头又耸人听闻的文章,不少中老年妇女还信以为真,子女对着电脑屏幕开黑还装模作样要他们戴上防辐射眼镜。
这跟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防近视糖有异曲同工之妙。
叶遥虽然不相信那些神神叨叨的文章,但看一眼也记在心里,想着iphone手机不也有波吗?晚上开着飞行睡觉说不定能够多活一个小时?于是便养成了开飞行模式的好习惯。
他道:“还在家,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家?”
吴昊简直要被他气死。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哪一天,前两天说的好好的要出来喝酒,忘得一干二净?”
叶遥道:“不是说12点在南京大排档见,先到的正好去排队取号。”
吴昊道:“你以为现在是几点。”
叶遥将手机从耳朵边移开,12:31明晃晃地挂在界面上,好像在嘲讽自己刚才12点的说法,他脱口而出道:“卧槽,都12点半了?”
吴昊这才听明白了,他道:“你睡蒙了啊你!”
这回心虚气短地变成叶遥了,他道:“你等等我马上就来。”
吴昊在手机另一端发出了一连串气急败坏的咒骂,12点这个时间本来就微妙,就是因为怕各位死猪一大早起不来才定在这时候,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平常最守时的一个,竟然一觉睡到十二点半。
“你是昨天晚上开黑了还是干脆出去嗨……”
话没说话,叶遥就直接掐断了电话。
他才关闭飞行模式,就看见屏幕显示qq和微信都有99+的未读消息显示,这数字看的他胆战心惊。
如同旋风一样冲进洗漱间,然后再炫风一样地冲出了门,身上就一部手机还有一张金陵通卡。
12点53,他冲上了德基7楼,人还站在南京大排档门口等着。
叶遥松了一口气当时就迈开腿走到一群人门口道:“抱歉抱歉。”
曹潮超当时就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郑涛唾沫腥子横飞:“操操操你开什么口,45来的比53来的好多少。”
曹潮超一撇嘴不说话了。
天知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父母给小孩儿取这么有难度的名字,中国地大物博,有些方言区的人怎么都分不清c和ch的区别,叫了第一年,曹潮超的名字就变成操操操了。
听起来像是骂人的,但谁都这么叫他。
文学院男的本来就少,他们这一届,一共就11个男的,6个都在他们班,分在一个宿舍,关系不能说是不好。
这情况其实挺少见的,要知道,读文学的男人,比起一般理工科的男人多一点情商是不错,但也很容易出怪胎,文人相轻起来简直可怕,谁都看不上谁,上一届哪个班的骚鸡一宿舍掐得你死我活,比女生宿舍的戏要多太多。
但叶遥他们宿舍还挺幸运,人都挺爷们的,凑在一起读书打游戏还打打篮球参加参加运动,看起来和工科男的差别并不大,宿舍关系也挺和谐,简直就是烧了高香的中国好室友。
特别他们基本都是本地人,要不然就是毕业后还留在南京,虽然有贫富差距,却没有哪人穷到家里揭不开锅。
所以才能一起出来吃南京大排档。
吴昊在叫号小姐身边对他们大力挥手道:“到我们了,进来!”
叶遥和操操操他们关系挺不错,但如果真说的话,还是和吴昊关系最好。
他们的关系往上追述,大概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一个小学,一个中学,高中同班,大学同寝,放眼全国都不多,还少见地合拍,虽然偶尔也会有需要发朋友圈的塑料兄弟情事件,当然那都是吴昊发的,叶遥本人从来不在朋友圈中泄漏私人信息,但总而言之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桌子上摆了几瓶青岛啤酒,天南海北地闲扯,都是些工作怎么样读研怎么样的操蛋事。
他们中也就吴昊一个成绩好有本事,考上了南大的文艺学研究生,这在他们大学虽然不算罕见,但考上的是个男的就挺稀奇了,众人起哄似的问他南大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学术氛围浓郁”,当然更重要的是那里的妹子好看还是丑。
吴昊家有钱,出手也豪爽,人长得还不错,和叶遥是不同风格的好看,在他们的尼姑庵里一直相当受欢迎。
吴昊摆摆手,做了个饶了我吧的搞笑神色,转头却对叶遥问了起来:“你工作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
他翻了一个白眼:“昨天到夫子庙看过了,竟然是家宠物店。”
众人当时笑场,他们之前就知道叶遥要继承“家产”了,还恭喜他不用和自己等人一样成为职场一条狗,没想到竟然是宠物店。
“宠物店好啊。”
吴昊挤眉弄眼。
“不是我说遥子,你就穿着围裙,抱着小猫小狗,拍拍照片,然后放微博朋友圈上,再一操作,不愁成不了新一代网红。”
叶遥干笑,心说还小猫小狗,抱着球蟒拍照吓死一众妹子还差不多。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宠物店里有许多动物,但给他留下印象的偏偏就只有塞内加尔球蟒。
甚至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想到昨晚梦境中体积庞大的蟒蛇,他有些不寒而栗。
算了算了,反正德基距离夫子庙也就是一站路的事情,等吃晚饭再去看看吧。
前一天转悠一小时也没找到的店铺终于被揭开了神秘面纱,委屈地蜷缩在街道一角,虽然是个不起眼的位置却也没有到怎么都找不到的地步,让叶遥不得不怀疑自己昨天怎么会找不到店。
他一点都不奇怪地发现,店门没有被锁上,显然今天还在正常营业,穷奇昨天虽然一下子跑走了,却也知道回来给宠物喂食。
虽然他根本没有在店中看见饲料。
叶遥推开门,还是彬彬有礼地问了一句:“有人吗?”
没人回答他。
他推开了门。
比起昨天,山海宠物店内的神秘气氛不减,即使是在正午艳阳天,单向密闭的空间中依旧流动着凉气。
叶遥掀开帘子,看了眼安安静静趴在笼子里的狗,说实在的,它可真不像是一条狗。
穷奇不在。
他走到装有塞内加尔球蟒的生态箱旁边,敲击箱子,那宠物蛇仿佛感知到了叶遥的存在摆动冰冷滑腻的躯干,向边缘游动。
“昨天晚上是你吗?”
疯狂的对话开展在一人一蛇之间。
他蹲下身,膝盖触及冰凉凉的大理石地板。
叶遥道:“你说要我解放你。”
这三个字一出口,逼仄空间中的气氛为之一变,猫竖起了自己的耳朵,狗不安地嗅了嗅鼻子,而那些同样在生态箱中爬行的,蜥蜴类的冷血动物,则极为人性化地转动了眼睛。
解放。
这是个有魔力的词。
球蟒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上肢。
叶遥这才发现,比起它身长1米到1.5米的同类,这条球蟒无疑要更长,或者说更为高大,它莫约有2米长,当它支起自己的上半身,扁平的蛇头甚至可以抵住生态箱最上面的玻璃面。
它想做什么?
它是不是真的想从生态箱留下的孔洞中挤出来?
叶遥受到了某种神秘的蛊惑,他的手指已经碰在了玻璃面上,手边上有一个小机关,一旦他将按钮按下,玻璃面就会变成可活动的。
他能够将球蟒给放出来。
“你在做什么?”
穷奇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他的耳边炸响。
叶遥猛地一抬头看见围着围裙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
但是这一次,穷奇的脸上并没有带着叶遥昨天看见的,喷火龙似的愤怒表情,他的眉毛皱成一团,几乎打了个结,穷奇先看叶遥的脸,然后又将视线集中在了他的手上。
更准确一点说,是他放在生态箱按钮附近的手上。
叶遥道:“我没想做什么。”
他已经恢复了冷静:“你是用什么喂这条球蟒的?它的体型相较于它的同类要大上不少,我猜你喂它幼鼠或者是鸟类?但我没从生态箱底端的沙粒上看见血迹,还是说你用注射器直接将幼鼠推入他的腹腔?”
穷奇的面部又带上了不耐烦的表情,他仿佛在说,我喂他什么和你有关系吗?叶遥已经感觉到了穷奇的不快,所以他换了一个话题。
“我昨天走之后想了想,你是这家宠物店的店员,而且我猜测按照爷爷的财力,你应该是唯一一个,考虑到我目前并不准备直接将这家店推翻了,我们应该找个机会好好聊聊,你总要告诉我,这里有多高的营业额,平时需要用多少钱才能维持下去不是吗?”
穷奇翻了个白眼,他道:“好吧,如果你很想知道的话,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聊一聊。”
他竟然松口了,这让叶遥很是振奋。
“明天怎么样?”
他道:“找一家星巴克,或者随便什么咖啡馆,我们可以在那里聊上一天。”
穷奇道:“夫子庙的星巴克就行,我整个下午都有时间。”
叶遥道:“那就下午三点好了。”
他心情不错,为了难得一见的进展,但是对于他的梦境,对他和球蟒间的对话,只字不提。
穷奇道:“你可以走了。”
他的态度向来强硬,而且十分差劲,但这一回,或许是得到了两人可以在一起谈话的承诺,叶遥并不没顾及他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