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翼望着她,神色难辩。
淑太妃见他迟迟没有出声,轻声道:“许是臣妾想多了,皇后娘娘是一片好心,可怜公主们的遭遇。但妇人之仁,只会害人害己。臣妾并非有意掺和朝政,只是替陛下担忧,朝中内忧外患,公主们即生在皇家,就应该肩负起自己的责任。远嫁和亲,结两邦之好,是永固的法子。”
“说完了。”清冷的声音又响起,似乎更冷,如冰封一般。
淑太妃心一凉,“陛下,是臣妾多言。”
“淑太妃能事事想到前头,朕心生佩服。但皇后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江山稳固,不是靠和亲就能解决的。朕若让公主们和亲,与木阉贼何异?淑太妃曾是木阉贼的挂名弟子,有此想法,不足为奇。”
“陛下…”淑太妃震惊地抬头望着他,眼里含着泪花,满脸悲痛。他怎么可以,把她和阉贼相提并论?
他怎么可以这么说她?
她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为了他,她进宫为妃,侍候那恶心的男人。为了他,她百般谋划,得到国师的另眼相看。为了他,她在后宫步步为营,帮他打探消息。
为什么?
他居然半点情面都不顾,在她面前护着姓傅的,他将她置于何地,将他们早年的情份置于何地?
“淑太妃,今天的话,朕就当没有听过,你好自为之。”
“陛下…”
“朕始终记得多年前,杜大人的帮助,一心感恩在心。看在杜大人的份上,朕都应该给你体面。你在西宫为大,是朕对你最大的体面。但你若想插手其它的事情,休怪朕不容你。”
淑太妃惨白着脸,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在他的心目中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他从未对任何女子假以辞色,唯独能与她说上话。
那时候,他是刚出宫建府的皇子,没根没基的,万事受阻。也就是舅舅,十分看好他,常给予方便。
要不然,凭他一个没有帮衬的皇子,哪里能随意出城。不能出城,他私底下的那些动作哪里能顺利完成。
说到底还不都是舅舅的功劳。
后来日子一久,一来二去,他与十皇子常和舅舅打交道,她和表妹认识了他与十皇子。
表妹和十皇子两情相悦,她以为,她和他应该也是彼此心生好感的。他性子冷清,她一在等,等他开口的那一天。怎知世事难料,不知陛下从哪里听说她,把她召进宫。
她哭了许久,想了很多,她愿意为心上人牺牲所有,包括自己。
可是现在,他已是天子,而他的身边,却是姓傅的。凭什么?姓傅的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凭什么能得到他全心的宠爱。
在他身边荣耀的一切,本应该都是她的。
是的,都应该是她的。
他不能人道,姓傅的迟早会和姓成的一样,背叛他,给他蒙羞,离他而去。到时候他就会知道,谁才是最爱他的人,谁才是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人。
“陛下,是臣妾想多了。臣妾只想着陛下您的不容易,不愿意看到有任何人破坏陛下您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既然陛下心里有数,那臣妾就告退了。臣妾会日日为陛下祈福,祈求佛祖保佑陛下万寿无疆,元氏王朝永世存在。”
元翼不置可否,微眯着眼。
他的江山,要是靠一个女人天天吃斋念佛就能保住,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李长海,派人监视西宫,若是淑太妃有什么异动,即刻来报朕。”
“是,陛下。”
李长海见他起身,忙取来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一出门,扬扬洒洒的雪花就飘下来,空气中有一丝甜香之气。
“陛下,今日是腊八,皇后娘娘吩咐御膳房熬了腊八粥,分派到各宫,连奴才们也沾了光。”
原来已到年关,他望着灰蒙蒙的天,雪花似灰尘一样飞扬,落在脸上,冰凉一片。
半晌,他抬起明黄的靴子,朝永泽宫走去。
芳年倚在殿门口,不知在看雪,还是在等他。
“你怎么在外面,可别着了寒气。”他牵着她的手,她的手有一点冰。
“我在等陛下,方才听宫人说,淑太妃从御书房那边过来。我想着,不知她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明明我是好意,知道她喜欢清静,特意给她修一座佛堂,她为何不太开心的样子。陛下,您可以告诉我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内殿。
元翼幽深的眼神睨了她一眼,她此时的模样,特别像偷吃完的猫。心里得意,还明晃晃地装糊涂。
“你高兴就好,何必管别人怎么想。”
“我听陛下的,以后行事只管自己痛快。至于他人怎么想,于我无关,谁叫我是将门虎女,不虎气些,似乎有损我爹的威名。”
元翼没有说话,坐着喝了一口茶,眼有笑意。
她眯眼笑着,坐到他的身边,替他斟满茶水。
第114章 西宫
内殿内烧着地龙, 仅着轻薄的单衣即可,香气缭绕的熏笼, 透出橘黄的光。两人皆是坐在靠榻上,中间的桌子中摆着点心。
“既然说到我将门虎女的身份,我倒是还想到另一件事情。太上皇与太妃太嫔们虽迁到西宫, 但西宫原属六宫,是后宫妃嫔的居所。寻常人家中, 一府之中往往会住着几房兄弟。树大分枝,父母去世后, 儿孙们要各立门户。有分府另居者,还有一府同居,但以墙为界。太上皇是陛下的兄弟, 为了避嫌, 我们两房人应该划清界线。”
元翼眼里的笑意加深, 看着她。
她清了清嗓子, “陛下,若不然,我们把西宫用墙隔起来吧。否则太妃太嫔们四处乱窜,到时候瓜田底下, 就怕传出闲话。”
历朝没有过在宫中砌墙为界的先例,那是因为太妃太嫔们都是长辈,但如今的太妃太嫔却是同辈, 说起来, 确实怕招人非议。
“此事你想得周全, 依你的办。”
她抿嘴一笑,眼里亮晶晶的,“必会替陛下办得妥妥的,让别人瞧瞧我将门虎女的厉害。”
古往今来,世人为何要拼命往上爬,为何要追名逐利,不就是为了能随心所欲,不再看人脸色,不愿受人压制。
她现在成了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那么,行事何需再瞻前顾后。不过一个太妃,她就不信,还能翻起多大的浪。
“那朕就拭目以待,看皇后娘娘如何展示将门虎女的威风。”他再饮一口茶,随口道。“今年的茶不错。”
“是刚上贡的,我喝着也觉得不错。”
她笑着起身,出了内室。不一会儿,进来时手中托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两碗腊八粥,晾得刚刚好。
宫里自是不会少口吃的,不过是应应景。夫妻二人用了几口,就命人撤下去。
几天后,佛堂修好,芳年特意去了一趟西宫。西宫的边上,围墙已经砌好,把西宫与宫中隔开,两头各开一个门,方便进出。
西宫虽大,但住的人多,有些拥挤。
太妃太嫔们见她来了,哪有不上前讨好的。既然来到西宫,芳年自然要去给太上皇请安。
一进太上皇的屋子,只觉得药味冲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谁的药罐子打翻了。太上皇躺在床上,她自不会近前,离得远远的,隔着帘子,请了一个安。
服侍太上皇的自然是成玉乔,成玉乔看到艳光四射的她,眼里像淬了毒。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辛苦成嬷嬷了,太上皇缠绵病榻,都是成嬷嬷侍候着,本宫有赏。”
“谢皇后娘娘。”虽是有赏,成玉乔心里却不痛快。傅三什么出生,竟那般好命,做了皇后。等她成为太后,她必讨回所受过的耻辱,将这些欺负她的人踩在脚底下。
到时候她想赏就赏谁,所有人都要听她的。
芳年才不理会别人怎么想,成玉乔心思浅显,不足为惧。
太上皇冷哼一声,“七弟妹,朕问你,为何要将西宫隔开。可是七弟嫌朕住在宫中碍眼,想撵朕出去?”
他本是色厉内荏的人,要真是有胆子的,早就去质问无翼了。何必等芳年来了,再阴阳怪气地说一通。
“太上皇有所不知,本宫也是不得以为之。兄弟比邻而居,本就容易惹人闲话。世上不怕明白人,就怕糊涂鬼,不管不顾做下糊涂事。太上皇,您说是不是?”
她意有所指,太上皇也听明白了。看一眼身边的成玉乔,重重地冷哼一声。
“太上皇好生养病,但凡需要什么,只管派人去取。本宫就不多打扰,先行告辞。”
说完,她就离开了。屋子里的那股子味,半点不想多闻。
离开太上皇的屋子,芳年问道:“太上皇身边现在都有谁在侍候着?”
万嬷嬷小声地道:“皇后娘娘,太上皇现在身边只有成嬷嬷在服侍着。听说,太上皇与她日久生情,临幸了她。”
芳年讶然,看着万嬷嬷。
随即浮起笑意,“太上皇倒是胃口好,什么都敢吃,也不怕酸了牙。”
这话万嬷嬷可不敢接,她又低声道:“西宫的娘娘们无人愿意近太上皇的身,太上皇一应事宜皆是成嬷嬷经手的。”
芳年轻笑,这就难怪了。太上皇没得选,想找女人,可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所欲。他面前仅有成玉乔一人,不找成玉乔,也没有其它的选择。
或许,是他的报应。
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咽。
“公主们的学堂在哪里,本宫过去看看。”
跟在后面的胡太嫔忙自行带路,将她带到公主们的学堂。说是学堂,自然不会是新盖的,而是选中一间大屋子,修葺装饰一翻,充做学堂。
女夫子还没有请到,芳年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到了学堂,看着样子,还算不错。
她望着太妃太嫔们,含笑道:“今日本宫是来为学堂选女夫子的,各位太妃太嫔们若有什么精通的,不拘琴棋书画,针线女红,皆可报上名来。若能录用,则按月发放银钱,以作束脩。”
太妃太嫔们先是愣住,尔后欢喜起来。
“敢问皇后娘娘,臣妾只会女红,可以报名吗?”问话的是叶太嫔。
“当然可以,想要报名的现在就可以来登记。”芳年笑着,对惠太妃道:“劳烦惠太妃将名字及所报类别一一记下。”
惠太妃哪有不从的,皇后点名让她登记,说明在皇后的心中,是高看她一眼的。她忙命宫女备好笔墨纸砚,准备着手。
叶太嫔报过名后,很快就有其他人跃跃欲试。不大一会儿,惠太妃就被人挤得严严实实的。
芳年看着她们,心生感慨。
但愿她们有事可做,能安分一些,至少不要被有心人利用,徒生事端。
人群之中,没有淑太妃。
芳年朝万嬷嬷使个眼色,万嬷嬷会意,伸出手。芳年把手搭上去,一路朝淑太妃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