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老太爷、舒明达、黎兆先等人闻言,都笑起来。
唐栩语气柔和:“这事儿不着急,慢慢商量。”
待到转过天来,修衡和父亲、师父商量的时候,说:“我听管事说过,有的学生,可以住在先生家里。我能不能每月在师父家里住半个月?”
“不行。你要是折腾得起,就每日傍晚前去。”唐栩蹙了蹙眉,“刚给你找好拳脚师傅,你去程府住着的时候,拳脚师傅怎么办?”
修衡无辜地看着父亲,“让他跟我一起去。”
“……”唐栩心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娘和修征想你了怎么办?”
修衡眨了眨眼睛,歪着小脑瓜说,“我不是说了吗,每个月在师父家里住半个月。”
唐栩就要没脾气了,“你不怕我们把你忘了啊?”
“……不会吧?”修衡扁一扁嘴,“你忙起来,我一个月见不着你的时候都有,也没把你忘了啊。你要是把我忘了,就是又开始偏心了,只顾着二弟,不要我了。”
“你就不会往好处想我。”唐栩赏了他一记轻轻的凿栗。
程询忍俊不禁,道:“我在外院的住处,用得着的只有书房,在内宅,东小院儿也一直闲置着。修衡何时过去,只管带足人手,想住下就住下,想回家就回家。我们两家离得又不远,只半个时辰的脚程。”他看向唐栩,“你和嫂夫人想儿子了,派人去传话就成。我还能不放人不成?”
修衡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爹爹,就这样吧。我要是想您了,会告诉师父的。”
唐栩想一想,“行啊。”
程询拍了拍修衡的小脑门儿,“你常年住在我家里都行,但我白天没时间,要到晚间才能指点你功课。”
“我知道。”修衡笑嘻嘻的,“爹爹娘亲早就跟我说了。你不在家也没事,还有祖母和师母。”
程询莞尔,“先这样定下来。等明年开春儿再好生教你读书。”
“好。”修衡点头,认真地说,“过年前,还要跟先生上课。我要有始有终,不能有了师父就不理先生了。”
程询、唐栩俱是赞许地颔首一笑。
怡君听闻之后,吩咐下人开始慢慢地收拾东小院儿。修衡能否做到在程府常住都是一样,过来的时候,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总会更自在些。光霁堂那边就不需说了,下人何时都会尽心打理。
东小院儿收拾得纤尘不染之后,她揣摩着修衡的喜好,跟程询要来他库房的钥匙,亲自去选了一些家什、摆件儿,又开了自己的小库房,取出相宜的一事一物,一点一点,把室内妥善地布置起来。
程询故意逗她:“你倒也不怕白忙一场,修衡要是不喜欢怎么办?”
“喜欢的话,就是师母的一番心意。”怡君反过头来逗他,“不喜欢的话,就是师父的胡乱安排。”
程询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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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映雪进门后,怡君对妯娌的情形有了大致的了解:父母是家中三房,三老爷、三太太这些年一直在和另外三个房头闹着分家,三房独子蒋国宪,二十多岁了,已经娶妻,想走功名路,只是过了童试之后,一直止步不前。
随着亲事落定、新人成亲,碧君陆续听说了那边一些是非,与蒋映雪也开始走动。
这日,碧君与怡君说话时,提及蒋映雪家中的事:“那边的四老爷走得早,剩下了母女两个。四太太妆奁丰厚,又是精明会过日子的,虽然孤苦,日子过得却比二房、三房好很多。财帛动人心,二房、三房这些年都惦记着。长房也不是拎的清的,怕被人戳脊梁骨,才不敢答应而已。
“映雪和四房那个小堂妹情分深厚,双亲刁难四太太的时候,她总是气不过,为这些事,和亲人认真争吵过几次。”
怡君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碧君宽慰妹妹:“不管怎样,终究是小打小闹,不然的话,我婆家也不至于后知后觉。与程家结了亲,日后总要顾及一些脸面吧。便是他们闹出什么事,我婆家也会出手压制。”
“我倒不担心这些。”怡君道,“那边的四太太,娘家没人给撑腰么?”
“没有。”碧君叹了口气,“娘家没人了,也不知道这叫什么命。要不是人单势孤到了这份儿上,早就同意分家了。”
没人可依傍,就算分家时公允,等单过之后,被那些市侩的人踩踏欺压是必然。由此,就不如将就着在一个屋檐下度日。
怡君转念一想,又放下心来。日后,蒋映雪在娘家说话会更有分量,那母女两个,最起码能够维持现状。
“不说这些了。”碧君笑着端起茶杯,“喝完这杯大红袍,我就去你婆婆房里,看看我的宝贝外甥。”上午,怡君要料理家事,天赐一般都留在正房。
怡君轻声问姐姐:“说起来,你怎么还没动静啊?娘每次过来,都要跟我絮叨几句,让我问问你,是不是要调理一下。”在母亲看来,生儿育女之后,才算是真的在婆家站稳了脚跟。
碧君神色赧然,轻声回道:“有什么法子?我跟黎王妃都是一个样,怀不上。她是底子不好,至于我,身体没事,应该是缘分未到吧。”随后又笑,“不过,我妯娌也还没动静,轮不到我着急。”
怡君笑出声来,“这倒是。”
随后,姐妹两个去了正房。
怡君、碧君进门的时候,程夫人正站在摇篮前,让天赐看手里颜色鲜艳的小风车。
姐妹两个笑着上前行礼,随后走到摇篮前。
程夫人笑道:“醒了一阵子了,倒是没闹着要抱。”
“今儿倒是老实。”怡君抚着儿子的下巴、小手,温言软语地逗着。
天赐绽出开心的笑容,现出新长出来的一颗小白牙。
碧君看着天赐,笑容温柔,“真就是几日一个样子。”
办了满月酒之后,孩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眉眼酷似程询,头型、脸型也越来越好看。
碧君让丫鬟送上带来的一个包袱,“是我和大伯母给天赐做的衣服鞋袜。”
“又送来这么多。”程夫人眉开眼笑的,“每日不重样都穿不完。”
碧君笑道:“有这样一块瑰宝,就该变着花样地打扮。”
说话间,蒋映雪来了,眉眼含笑地给婆婆行礼,与怡君、碧君见礼。
程夫人和怡君看得出,碧君和蒋映雪言语间透着亲昵,很投缘的样子。婆媳两个自然乐得成人之美,让碧君去蒋映雪房里说体己话。
之后,婆媳两个走到摇篮前,一面哄逗着天赐,一面闲话家常。
程夫人道:“你妯娌娘家那边的事,我可就全交给你了。遇到棘手的事,你只管往我这儿推,寻常的琐事,耐烦就应承一下,不耐烦就打哈哈。平日里要是来串门,说我没时间就行。”
怡君一一记下,笑着称是。心里是清楚,婆婆对蒋三太太,应该是了解的更多,所以更为不屑,不然,不会是这个态度。
她把了解到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并不认为蒋三太太有朝一日会求自己办什么事:总不能真的不要脸面了,让程家帮着她如愿分家、侵吞四房的财产吧?
程夫人看着长媳若有所思,并没出言提醒一些事。这样的孩子,面对亲戚间的是非,需要的正是历练、经验。凡事都事先提醒,没有好处,且不见得是她愿意接受的。况且,单凭一个蒋三太太,绝不是长媳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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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腊月中旬,各家各户开始筹备过年。
出去程府外院筹备的,怡君单独给姜先生备了一些年货,亲自带人送了过去。
姜道成看到她,挺高兴的,“难得你还记得我。我见你儿子的时候,都是知行把孩子抱来外院。”
“瞧您说的,我这不是怕您怪我唐突么?”怡君笑道,“本是叶先生的学生,见到您,总是打怵。这可是闷了这么久,才能硬着头皮,自个儿来给您请安。”逢年过节的,她都是和程询一起来一趟外院,给老人家请安。
“也是个会说话的。”姜道成笑着让她落座,“眼下忙于琐事,还有工夫作画习字么?”
怡君如实道:“每日不论何时,都要腾出一个时辰习字,说得上风雨无阻的,也只有这一样。作画时的确少了太多,动笔时,也是工笔画居多。”
姜道成很有些惋惜之情,没有掩饰。
怡君则笑道:“但是先生,我也没闲着,这一半年,对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的兴致颇浓,只要看书,便是关乎这些。”与其说不想老爷子对自己失望,不如说不希望老爷子对爱徒失望——爱徒收的学生嫁人之后就不知进取,任谁瞧着也高兴不起来。叶先生是饱读四书五经的人,并且,有一度也曾沉迷五行八卦,姜先生非但没有不赞同,反倒悉心点拨。至于程询,他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该是除了她没有外人可知的。
“哦?”姜道成有些惊讶,又有些喜悦。
“真的。”怡君笑望着老人家,“这事儿连我婆婆都不知道,您可得给我保密。”
姜道成哈哈地笑起来,“放心,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他从来不是守旧的人。
怡君继续道:“我其实还有不少不懂之处,就想着,等您何时清闲些,我逐一向您讨教。”
“这种学问,任谁都做不到全然精通。”姜道成神色诚挚,“你有什么疑问,这会儿就跟我直说——我又没什么事,能帮你的就帮你,帮不了的就各抒己见。”
怡君起身深施一礼,“如此,先谢过先生了。”
姜道成则笑着起身,转到棋桌前落座,“边下棋边说话。”
怡君的问题,并不是刻意讨好面前这位长辈,问及的都是近期不明之处。原本是可以留到晚一些问程询,但是,学问由谁传授都是一样的,何况,老先生又乐于指点她,比那个偶尔说着说着就疲惫入睡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姜道成一听问题就明了,这孩子是认认真真学了,且功底扎实,因此丝毫也不含糊,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见解娓娓道来。
怡君凝神聆听,丝毫不敢怠慢,末了更是道:“我想每过十来日就来请教您——学到的消化完了,新学的少不得又生疑问。只求您答允。”
姜道成笑呵呵的,“我倒是有心教你更多,只是,明年就不能在程府坐馆了。”
“啊?”怡君当真意外了。
“别多想。”姜道成笑道,“这是我和知行的意思。教的这些人,明年就要下场应试,不论结果如何,在我,都是告一段落。之后,我要长居京城,但会离开程府,开个学院——总这样坐馆教导应试的学子,时间长了,对哪家都是有害无益。”
怡君想一想,点头,又关切地问道:“开学院有章程了么?有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有啊。”姜道成笑看着她,“等学院开起来,你的叶先生少不得要前去,你得给她招揽些女学生,不然,她可就成吃闲饭的了。”
怡君莞尔,“瞧您说的。不管怎样,我都会帮叶先生明里暗里吆喝着。”
姜道成想笑,但还是有所保留,“你这孩子。咱们都慢慢来,书院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建成的,到时候你还记着这句话就成了。”
“这怎么可能忘呢?”怡君不满地看着姜道成,“合着我掏心掏肺地说了半天,您都没当回事儿啊?那我可真要哭一鼻子了。”
姜道成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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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年底,皇帝终于对内阁有了明确的认命:柳阁老为首辅,付大学士为次辅,其余人员按资历往上升一级。至于候补阁员,日后再议。
这样的一年,这样漫长的一年,皇帝始终不肯落实首辅次辅的职位,引发的是非颇多。
是非出了,一茬又一茬。
皇帝也应对了,一茬又一茬。
比起臣子犹豫之下的试探或是不知真假的义愤填膺,皇帝显得冷静到了冷酷的地步。
是在这样的是非之中,皇帝帮柳阁老、付大学士稳固了地位。换句话说,现任首辅次辅必经的刀枪剑雨,皇帝先一步替他们挡下了。
而在这前后,两广时有官员投案或暴毙的消息传来。贪官污吏伏诛获罪,立时就有新的官员顶上。
不论皇帝、唐栩还是程询,都希望,这是免却战事的最好的开端。
这本该是黎兆先也分外关心的,但是在这时候,他顾不上了。
腊月十九,徐老爷病故。
到底,病痛累累的身子骨是熬不住了。
得到消息时,程询怅惘、沮丧,到底,那是他留不久的人。怡君闻讯后则心酸不已,想不出这时候的徐岩该有多难过。
程夫人与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一起前去徐府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