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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宝儿也要住在卫所,卫所里房间不够,先来了个沈约,又来了白湘灵,这回再来个杨大人,戚英姿要领着白湘灵回家,她说:“湘灵,你将房间让给杨大人住,你随我回家。”
    白湘灵住在男人堆里,戚英姿本来就觉得有所不便,不过白湘灵平日里神出鬼没,有时候在院子里,有时候不知道去了哪里,大家十回中倒有九回找不见她。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姑娘,大家也没觉得有多麻烦,甚至感觉她本身就是不在这里的。
    白湘灵来的时候身无一物,两套裙子都是刘若诚帮忙买的,这刻戚英姿拿了包袱,抓起白湘灵的脚,“湘灵,穿鞋。”
    戚英姿抓着白湘灵的手腕子往外头走,正巧沈约进来,“戚将军去哪里?”
    沈约这些日子早出晚归,也很少留在卫所吃饭了,戚英姿亦是好些天没有见他,就是想开口问佘大庆的事情,也找不到机会。这刻见了人,仿佛又闻到一丝酒气,当下一句话不说,拉着白湘灵走了。
    沈约站在外院,自己伸出袖子,凑在袖口闻了闻,他因饮酒而嗅觉不敏锐,这满身女儿红酸气他还没闻出来,就听有人叫他:“沈兄!”
    杨宝儿与刘若诚回来,杨宝儿疾步上前拥抱沈约,“沈兄,某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杨宝儿言辞诚挚,情真意切。刘若诚在后头看着,差点酸倒几颗牙。
    先是被杨宝儿狠狠酸了一把,随后刘若诚就反应过来了,他心道:坏事了,这杨大人和沈主事是认得的,原想利用杨大人敲打贝兆楹,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杨大人既然和沈约是一路的,那沈约肯定能知道今日之事,接下来,贝兆楹也该知道了。
    刘若诚的顾虑是对的,杨宝儿一来就去审案子,他如何不会对沈约讲。是以一盏茶功夫过去,沈约就把来龙去脉听全了。
    起因是刘若诚不满意贝兆楹,他抓到几个日本人,但抓不到贝参将和日本人通商的证据,便抄了人家的货。这一番来往都瞒着自己,沈约心道,不知这是戚将军的意思,还是只是刘若诚自己的意思?
    沈约再想到方才戚英姿的脸色,心下了然,这是对自己生出意见来了。
    “沈兄,沈兄?”杨宝儿初来乍到,对宁波一地完全不熟,这里他熟识的只有沈约一人,兼之他们又是同科,一起上过金殿,那么他能依靠和能够信赖的绝对也只有沈约。
    “杨兄饿了吧,约请杨兄吃顿饭,当作接风洗尘。”沈约和马世远贝兆楹一道混久了,他身上自带了点官僚气,只是他自己都没察觉。
    杨宝儿看沈约,昔日的同科早已换了一身蝙蝠纹绣边的锦袍,腰间系着玉丝绦,人还是那个人,说沈约没变,又说不出来他甚么东西已经变了。
    “两位大人,吃饭了。”米千里来敲门,今天难得沈约回来,又恰逢京城新来一个杨大人,卫所专门加菜,做了一道清蒸多宝鱼,一盘海虾,另有一盆白灼海螺,戚将军交代过了,沈大人爱吃鱼。
    沈约瞧着桌上简单饭菜,他突然没甚么胃口,这些日子他与马世远他们一道吃吃喝喝,早就将胃养刁了。他说:“杨兄,咱们还是出去吃吧?”
    杨宝儿道:“不必,这就很好啊。”
    杨宝儿看人说话的时候,眼神是真诚的,他与沈约不同,他年幼时杨家狠狠鼎盛富贵过,等到正德皇帝死去,杨家又成了普通人家。杨宝儿经历过极富极贵,说他已经看淡了华服美食,都是真的。
    所谓富贵如尘土,读书人都爱讲这个,他们整日里说富贵是浮云,美人是钩子。每一个读书人都以孔孟之道为启蒙,每个读书人都受过先圣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理论熏陶,每个读书人都读过荀子的劝学,可真正能视财宝富贵如粪土的,又有几人?
    杨宝儿能。他望着沈约,“沈兄,沈兄?”
    米千里和杨秀也留意到了沈约的脸色,尤其是米千里,他是个聪明人,沈约身上的酒香是桂花楼秘制的女儿红,去那边喝酒的贵客们,都是由没开.苞的姑娘薄唇轻启嘴对嘴喂酒的,所谓‘女儿红’,就是这么个出处。
    米千里曾经与刘若诚去过一回,两人合在一起花光了半年的银钱,那小半年他们都死不要脸跟着戚英姿吃吃喝喝。米千里闻到了味儿,这回冷不丁看了沈约一眼,这一眼谈不上恶意满满,但绝不是善意的欣赏。
    “杨大人,吃饭吧,沈大人他吃过了,不饿。”米千里装了一碗饭给杨宝儿,沈约站在那处,他刚刚琢磨事情的时候,余光已经看见了米千里的眼神。米千里的眼神令他有些恼怒,那眼神儿好像在说,“你这个穷鬼,没见过好东西,没见过女人?”
    沈约当即转头回房去了,他关了门。
    米千里垂下眼眸,冷嗤一声。刘若诚装作没看见方才的暗涌,杨宝儿回头望着沈约的房门,暗暗叹息。
    “来,杨大人,吃这个,这是新鲜的,刚刚从海里捞上来的......”外头一片喜气洋洋,大家对杨宝儿的到来都表现得热情洋溢。沈约在床上斜靠着,他想,曾几何时,大家对他也是一样的热情洋溢。
    “有些人呐,吃了几天甜葡萄,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外头有人在说话,这是说谁呢?沈约心想,难道他们在说自己吗?
    酒劲儿一阵阵上来,沈约不惯饮酒,他的脑壳子开始发胀,发胀之后就开始疼,疼得很,疼得他锥心刺骨。
    沈约的手握住床竿子,他想起他的爷爷,一个老实了一辈子的石匠,一下子又想起他的父亲和继母,还有下头那几个营养不良的孩子。
    他的家人们,他的家人们如今也不过是住着石头搭的房子,下雨的时候漏雨,有风的时候漏风,他究竟是甚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究竟有甚么资格嫌弃外头的菜色不好,嫌弃大家看他的眼光变了?
    沈约摇头,他摸到床架子旁边的水盆里,里头是干净的清水,他不知道是谁给他换的,或许是米千里,或许是赵全。人家全心全意对他,他究竟是站在甚么立场上疏远人家,或者是凭什么羞辱人家呢?
    沈约将头埋进铜盆里,他头疼,头疼得紧。这才几天,他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了吗?
    清水凉凉,沈约滚烫的额头似乎冷却下来,他抓了帕子,擦干净手脸,想要出去坐下,却一头栽在地上,铜盆坠地,“砰”一声,发出轰鸣声响。
    第16章 雨打烟波
    戚英姿拉着白湘灵往自己家里走,她家住在海边的渔村里,她父母亲都是当地的渔民,她十五岁上,父亲和母亲就接连害病去了。于是她去参了军。
    戚英姿拉着白湘灵的手,湘灵觉得不舒服,戚英姿便放开了。湘灵顺着小路走,一路在唱歌,戚英姿走在她后面,不远不近,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心里想,这个沈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庆的事情我还没和佘奶奶回话呢。
    白湘灵生的貌美,兼且她穿着纱裙,与海边一众劳作的民妇打扮都不同,她一路唱着歌儿,很多人都瞧过来了。
    霍韬就在这条路上的一家茶棚里坐着,自打白湘灵一出现在这条小道上,他就在看她。这个女人,很是貌美。
    白湘灵走得近了,霍韬想看真切一点,却见这美貌女子回头和另一个女人说了几句话,那个女人掏了几个银钱给她。“掌柜的,给我打点黄酒。”穿雪青纱裙的女子站定了,霍韬瞧她的脸,那女子颔首一笑,当真是‘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霍韬心念动了动,想上前说句话,那女子再抬头的时候,他瞧见了她的右眼,重瞳。这女人的右眼是重瞳。
    “咱们走吧。”白湘灵提着黄酒,拉了戚英姿的手,霍韬本想起身,这头又坐下了。
    对于霍韬方才想要站起来又坐下的举动,白湘灵自然是浑然不觉,但戚英姿瞧见了。这头霍韬刚刚端起茶杯子,戚英姿的眼神已经杀过来了,那意思好像是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别打她的主意。”
    戚将军这一眼当然算不得杀气满满,但霍韬被她这么一盯,险些笑出来。边上这女人好生凶恶,跟护食一般,霍镇国公放下杯子,跟了上去。
    快到家门口,佘奶奶在外头生火做饭,蒸笼里摆着两盘子蒸菜和馒头,“回来啦?快来吃饭!”佘奶奶招呼戚英姿,又看见戚英姿身边还跟着一个貌美的姑娘,戚英姿道:“奶奶,她是湘灵,她以后跟着我住。”
    “好好好,都好,来吧,吃饭吧。”佘奶奶想站起来,湘灵赶紧去扶,“奶奶,我扶你。”白湘灵乖巧,佘奶奶喜欢得不得了,一直说:“姑娘生的好,将来也命好。”
    一老一少往戚英姿院子去了,霍韬在不远处看着,“喂,看够了没有?”霍韬转头,不知道那个凶他的女人甚么时候绕到了他身后,“你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戚英姿站在霍韬身后,霍韬觉得自己腰间被一个甚么东西顶住了,霍国公爷想伸手去摸,“别动!”戚英姿说:“我用刀抵着你呢,说!做什么的?”
    霍韬心想,哪里是甚么刀,撑死了就是个刀把,霍国公爷咳一声,“有话好说,姑娘,你先将你的刀放下来。”
    “我跟你讲,我......”戚英姿还在耍威风,霍韬陡然转身,扭住她的手腕,往下一扯,戚英姿被捏住麻穴,手里的东西险些脱下去。
    霍韬将手中的扫帚抖了抖,“姑娘,你的刀好特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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