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晚知
文案:
历史盲穿越成古往今来最奇异的“奸妃”,万贞儿,万贵妃。
年长皇帝十七岁,他正盛年,而她已老去,却依然能令皇帝生死相随。
她生前,皇后俯首,六宫退避;
她死后,皇帝以后礼将她下葬,很快也随她而去;
新君拒绝了群臣的弹劾,仍然尊她为庶母。
这是个史无前例,后无来者的宠妃的一生
标签:穿越,历史,宫廷,帝王,权谋
楔子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
每年过年的时候,宫中的花树彩灯便累金积玉般的自内宫直排到大明门外,红飞翠舞的喧嚣完整个元宵才散。但在今年,花灯摆放的时间不到一半,喧闹便突然像被酷寒冻住了一般,猛然遏止,静默无声。
皇贵妃万贞儿死了。
这位年长成化天子朱见深十七岁,但却令他大婚只一个月,就连皇后都废了的一代宠妃,突然死了。
朱见深坐在寝殿深处,紧紧地握住床上的人的手,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贞儿。”
床上的人已经无法回答,她安静的躺着,满枕浓密的青丝如云似的撒开,在这终极的长眠里,她眉间那道因为忧虑而生的浅痕也终于消失,那平时显得过分凌厉刚硬的眉眼也柔和了下来。
她不像故去,却像久久的操劳,深深地疲惫过后,终于得到了完全放松的休息,因此她便睡着了。
朱见深唤了一声,没人回答,他也不敢生气,生怕自己一生气,就惹得她动怒。他希望她时时刻刻都关心着他,守护着他,深爱着他,但却并不希望她因他生气。
尽管他总在有意无意间,做出一些事,让她生气,让她伤心,但那并不是他的本心。
他是发自于心的希望她能一生喜乐平安,没有丝毫不如意的地方的。
这位大明帝国的九五至尊,圆脸弯眉,额宇开阔,看上去很是白净秀气,一派温柔儒雅的模样,由于性情温和,平时宫人并不怎么畏惧这位皇爷,偶尔间笑谑打趣都有的。但在此时,却没有谁敢去告诉他一声,皇贵妃已经死了。
因为他们知道,对于这位天子来说,皇贵妃万贞儿代表着什么。
她在他两岁时来到他身边,一直保护着他,陪伴着他,不管是强立太子时的惊惶,还是国破危机时的恐惧,都由她安抚渡过;也不管是被废去太子位时的杀机,还是夺门宫变时的险恶,也都是她张臂护持。
她是他的侍长,但又不仅是一个“侍长”,她还是他的母亲、姐姐,更是他的爱人。他所有的感情,几乎都聚集在她身上,没有她,也就没有成化天子朱见深。
深宫一片死寂。
许久,被宫人称为“老神仙”的李孜省受命晋见,朱见深才梦呓般地说:“万侍长去了,我亦将去矣。”
李孜省缓声劝道:“陛下何出此言?贵妃珍重陛下贵体,逾于己身,若您因为哀思损身,万妃泉下何感?”
朱见深用力的握了握万贵妃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已经完全冷了下去,他的声音也像她的手一样的冷:“李卿,朕以前召你炼仙丹,是想让她长生不老,与朕百年同好。如今贵妃驾鹤西归,你有何感想?”
李孜省平时一派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但到了这时候,却深深地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强恃镇定的道:“陛下,世间道法自有其理,您为天子,地位近神,或能服丹不老;但贵妃命份不如您贵重,天道却不允她如陛下一般长亨仙福。”
朱见深淡淡地说:“朕为天子,说谁有福,谁便有福;谁贵重,谁便贵重。朕只问你一句,你可有法化死为生?”
李孜省半晌没有说话,他在朝野间声势显赫,富贵无极,连宰辅都在退避三舍,靠的不是别的,正是因为他善度成化天子的心意,这才得到这无上荣宠。因此他很清楚天子这句话含的意思,假如他没有办法让万贵妃化死为生,那么,等一下,死的便会是他!
朱见深并不着急,他就坐在万贵妃身边等着,这个世间,如今对他来说,只有这件事还值得等待,他可以充满耐心的等下去;而李孜省却等不了,假若他没有办法,对天子没有了用处,那么不必等到天子下令,就会有无数人在外面等着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果然,朱见深并没有等太久,满额冷汗的李孜省就迟疑着说:“陛下,逆转生死,小道亦是不能。然而,陛下与贵妃情深意重,早已不拘于皮相,若倾天下之力,搜集异物奇宝,或打开泰山府通道,将贵妃魂魄召回,重塑躯体,再续前缘。只不过如此逆行,非自然之道,哪怕您贵为天子,恐怕也要损伤寿命。”
朱见深笑了起来,道:“若是没有她,纵真能万岁不死,于朕又有何义?朕只要她活,活在朕身边,其余一切,何足道哉。”
我只要她活着,要她与我一起活着。
世人只看到了都看到了帝位的尊贵荣华,万妃的骄横恣意,却没有看到我最初的凄惶落魄,她的生死不离。
是她守着我一夜数惊,是她陪我颠沛流离。我最初也最终,最想要,最想有的追求,不是帝位,不是权势,不是千秋万代,不是长生不死;而是她在我身边,她陪着我到老,终我此生不离,不弃。
第一章 男朋友是个公公
阳月日暖,虽入了冬时,但正午的阳光热乎乎的照在人身上,却也有几分炙热。东华门的右侧小门守门的一名亲军卫士犯睏,躲在阴影里扶着枪杆,额头抵在手背上,人虽站着,下巴处却亮晶晶的流下一溜口水来,已经睡着了。
一匹老马拉着辆货车辘辘地驶了过来,驾车的的少年一张圆脸,两道斜飞入鬃的卧蚕眉峰峦峭丽,丹凤眼黑亮凌厉,鼻梁和嘴唇棱角分明,线条刚硬,看上去就很有两分不好惹。
老马驯服,不需要驭者多费心,走到东华门下便乖乖地停住了,甩着尾巴喷了口气,呼噜两声,伸出长嘴去拱那军士的脑袋。
那军士睡梦中被老马一拱,脑袋顿时往下一落,又猛然惊抬而起,眼皮还没还得及揭起,身体就已经反射式的挺直了腰板,一脸严肃的往前面抬头,若不是眼屎和口水没来得及擦干净,谁也想不到他刚才在站着睡大觉。
少年抽了抽嘴角,忍住了没说话,坐在货车上的一个小宦官却忍不住笑骂:“扫金哥,你昨晚上又去逛窑子了?”
扫金哥抹了把口水,甩手道:“呸呸呸,你才昨晚逛窑子了呢,少给哥哥泼脏水。”
这话对于正值青春敏感期的小宦官来说实在戳心,小宦官的笑脸一下阴了,赶车的少年忙道:“快点验牌,这么大的日头,人都被晒得火气蹭蹭直往上冲!”
扫金哥得了台阶,也连忙顺着往下走,讪笑道歉:“我也是被日头晒晕了头,公公大人大量,别跟小弟一般见识。”
小宦官哼了一声,转头不理他。扫金哥赔着笑脸来讨腰牌对印,却拿不到,十分尴尬,赶车的少年无奈,只得伸手推了推那小宦官:“小福,快把对牌拿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小福悻悻地把腰里的对牌拿出来,扫金哥冲门房喊了一声,另一名亲卫便带了门册过来对印。小福的腰牌无误,到那少年的腰牌,对印的军士却轻咦一声,道:“游全保……你是谁?这腰牌不对。”
少年却没有被发现冒名顶替的惊慌,大大方方的一笑,道:“我还没有上门册,不能出宫,这腰牌借用的,我本姓万,在尚食局当差,奉总管姑姑胡云之命出宫,往新南厂办差。”
这少年不笑的时候眉眼锋利,不好亲近,但开口一笑,丰厚的唇边就漾开两枚深深的酒涡,眉眼的锐利都变成了福团团的喜气,让看的人也觉得心情豁然开朗,有种十分具有感染力的俊美。
一边的小福斜睨了那对印的军士一眼,哼道:“没点眼力劲,这都看不出来。”
那对印的军士反应迟了些,却不是笨,这时也明白过来:这借用腰牌出入的少年不是宦官,而是个宫女。只不过这宫女的相貌偏硬,蜂腰长腿,宽肩丰胸,站在那里比他还要高两寸,且肩正腰直,英姿飒爽,浑不像寻常宫女低头含胸,小脚莲步的柔顺娴静,怪不得他一时没看出来。
宫中例来把需要外出的差事交给宦官办理,宫女不轻易出宫,因此宫女的腰牌一般不上门册,真要出宫,就只能借用上了门册的人的腰牌用。
那对印的军士想了一回,终究没有当恶人,挥手放行。
进了外门,内宫值守的五府卫士这时候都躲着纳凉,巡守松懈,没有人来盘查。老马识途,不需万宫女多加鞭策,就自发的驾着车沿端本殿后的巷道往仁寿宫方向走。
此时正值大明天子朱祁镇在位,年号正统,太后孙氏恪守规矩,不干朝政,选了仁寿宫居住,每日聚一班命妇或贵胄少女逗趣说话,看看杂戏,听听书乐,逛逛花园,玩些虫儿鸟儿,日子过得十分闲适,带着服侍的宫女太监也很松散。
万宫女就是仁寿宫里辅助尚食局司饎分管廪饩薪炭的女史。这词儿说起来文雅,白一点儿说嘛,就是给宫人分派柴炭的柴火妞头儿,烧火丫头领班。宫里比她地位低的客气点的叫她“贞姐”或者“贞姑姑”;地位比她高的,就叫她“贞儿”或者“贞丫头”。
万贞开始听这些称呼一百个不适应,慢慢地却也习惯了——没办法,谁叫她中了头奖,一觉睡着就睡到了一个近似于作梦的地方来了,并且这梦还老不醒,连绵不断的做下去呢?
小福边赶着车边叨唠:“说起来,宫女出宫是不怎么方便,胡云总管再派你出宫,贞姐姐就不要去了吧,多辛苦呀!”
万贞忍不住一笑,嗔道:“你个傻小子,出宫有出宫的好处,怎么能总管姑姑的命令都不听呢?”
小福撇嘴:“出宫有什么好?宫女十个管九个半是宁愿老死宫里,也不肯出门一步的!胡云总管也就是看你老实,才会别人都不愿意干的差事派你去干。”
万贞哂然一笑:“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懒得和你说。”
小福嘿嘿一笑,突然眼珠子一转,道:“贞姐,我知道了,你这么急着出宫,是不是因为你不愿意嫁给陈监公,想躲开他?”
这话题实在有一剑飙血的强大杀伤力,顿时把万贞刺得胸口发闷。
如果说穿越这件事,经过前前后后近一个月的折腾,她还能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带着怀疑试探着去接受并了解,那么原身万贞的“男朋友”,却委实让她心里狂放草泥马。
在她一觉睡到万贞身上之前,万贞是有一位正在交往的男朋友的。该男姓陈名表,二十一岁,相貌俊秀,白白净净,温柔腼腆,不仅为人体贴,对万贞又敬又爱,还有一手好厨艺,晋升在望。
而万贞自己嘛,长相偏硬,高腰长腿,一米七几的身量,天生的大力,一手把尚食局的石磨提起来舞十圈八圈都不带喘气的。这些特点在大明朝男子的身上,人都要说,嗯,这孩子英俊,勇武,有出息;放在大明朝女性的身上,只有两个字:悲剧!
按常理说,就万贞这样的条件,有个长得不错,对自己温柔体贴,有一技之长,事业又处于上升期的男朋友,那是绝对值得长线持有的绩优股,不管是不是作梦,遇到了都应该立即快手拿下再说,可万贞把情况了解透彻以后,却傻了眼——陈表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好,不止不好,是没有!
这是位公公!
十岁净身入宫,绝对“根尽苗红”,没有半点假的公公!
万贞在没照镜子弄清自身条件,不知道陈表公公之前,曾想过原身究竟下的是哪个副本,是宫斗,还是升职?是投资,还是种田?
结果种种猜想在对比“难盆油”和自身条件之后,都化成了灰灰,不用想了,这就是一条很直白的嬷嬷路!
要说万贞平时自认为是不职业岐视的,但接手的身体有位情谊深厚到正在向婚嫁方向发展的公公男朋友这事,还是太刷她的下限了,以至于她现在一听到“陈监公”三个字,颈后的寒毛就不自觉的全体起立,条件反射式的喝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小福嘟囔:“不说就不说,好像我不说谁就看不出来似的。”
万贞被噎得胸闷,良久才叹了一声:“小福,你是这副本里隐藏的毒术士boss吧?”
小福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哈?”
万贞看着他茫然不解的表情,胸口的闷气像被扎破了的车胎,全漏了。
两人说话间到了仁寿宫,仁寿宫是一大片建筑,除了主殿、配殿还有包括亭台楼阁、场馆园院一类的众多附属建筑。尚食局的女官都聚居在宫门左侧,靠近仁寿宫花园一带的院子里。
胡云是宫女中的老资格,如今已经快五十岁了,比孙太后还要年长十几岁。是跟着孙太后从妃嫔一路走到现在的老侍从,虽然只是尚食局的副总管,但却是太后心腹。一般的小宫女见到她,都要称呼一声“老奶奶”,或者尊称“胡夫人”。
万贞原身四岁入宫,这样的年纪,自然不可能真的当差,是需要养育调教的。胡云,就是当年她的教养女官,有这种教养关系,万贞见到胡云,便不用这么疏远的称呼,而是直接叫“姑姑。”
胡云正和几名典计女史分两侧坐着,正在审计八仙桌中间堆得几尺高的账本。见她过来,典计女史没停,胡云却问:“怎么,新南厂的总管没来?”
万贞万贞恭恭敬敬地回答:“姑姑,我们过去的时候,新南厂的正副总管都不在,我叫厂里的人去报讯,但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个回音。因为姑姑吩咐过,这只是请同僚说话,我只能留下口讯,约了明天再去相请。”
胡云的脸色阴了下来,又问:“新南厂那边的事务,你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万贞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便笺本来,道:“我在新南厂等人的时候,厂务大堂能说上话的只有一个记货物出入流水的账房,一个记人工的掌柜。我也不知道什么消息有用,就把能打听到的都记了下来,姑姑想问什么?”
第二章 毒舌的周贵妃
万贞在现代是白手起家创业的,生意虽然不大,但一手一脚的做出来,靠的不是聪明机智,而是她做事有计划,为人勤恳踏实。拿不定的事,她便用纸笔先写下来,然后一条条的把事件有关的东西都记着,从中归纳重点,由易而难。
胡云派她出宫去专供仁寿宫柴火炭煤的新南厂看看,请厂务总管进宫来说说话。她不知道上司这个“看”的重点在哪里,但没请到厂务总管,这个“看”她便改成了全面收集情报,连左邻右舍对厂里的人有什么评价和猜测等等能打听到的消息全都用便笺本记了下来。
胡云开始听到新南厂的正副总管都没见到,心中不悦,但再仔细一问,她想知道的消息万贞居然都答得上来。虽说只是一个大概,可万贞只出宫半天,又没有见到正管主事,能探听到这么多消息,那已经是超乎寻常的能干了,不由赞道:“嗯,这差事办得不错。”
万贞至今还摸不准这个陌生时代和地方的办事准则,小心的谦逊:“这都是姑姑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