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会惊讶。
她是很随性的人,不固执,想得到的都能得到,得不到的也不会气馁,会因为一些没办法理解的事伤心,但也能很快转移注意力去寻找能让自己开心的东西。
陈翎笑了笑,透过电梯反光的墙面,她能清晰地看见自己表情,透着些因为理解而生出的慈悲,“陆老师谈过恋爱吗?”
“没有。”
“我谈过一次,很喜欢对方,折了一千只千纸鹤,叠了好大一瓶星星,做很多小女生才会做的傻事,但自己觉得很甜蜜。分手的时候,觉得世界都崩塌了。”
明知道爱情无常,也知道缘分玄妙,但还是会歇斯底里,会发疯,会深夜痛哭,会矫情流泪。过了好久还是不能忘记,还会偷偷地去看他动态,冒充陌生人去加他社交账号,觉得自己挺讨厌的,但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有一天突然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了,彻底删了他的账号,烧了他退回来的星星和千纸鹤,把日记撒了扔到碎纸机里,像完成了某种仪式,割掉了一块腐肉,那一天距离分手,过去了整整两年。
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她在无休止地和自己和情感对抗的过程中,终于能谅解自己,也谅解对方。
一场爱情,并不是从分手那一刻结束的。
她笑了笑,“现在想想,他好像没有记忆中那么好看,脾气也不是太好,偶尔还会显露出急躁的毛病,很粗心,从来都看不出来我生气。我可以说出他很多缺点。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和他谈恋爱,虽然没有在一起,但两个人相处无论是互相成全还是互相消磨,都是一段很珍贵的回忆。”
她是很自卑的一个人,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爸爸妈妈虽然从没缺过她什么,但总归少了一点关爱和温情,她很少从别人那里得到肯定和维护,过分敏感,小心翼翼害怕行差踏错,谈恋爱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喜欢,努力地去配合对方,想要维护一段关系。
她记得他喜欢吻她手,但她手其实瘦得骨节分明青筋凸起,很难看,所以总是很不自在地躲,有一次他问她为什么躲,她说好丑啊不想让你看到,他忽然笑了,是很爽朗自然的笑意,他说没有啊我觉得很好看,说着又亲了一下。那表情,没有丝毫敷衍的痕迹。那珍而重之的亲吻让她有一种被爱意包裹的满足。
很小的一件事,她却记很久,大概是她忽然从他话里得到了一点儿信心,或者说一种与以往不同的认知。
陆遥之看了她一眼。
她看着对方清贵的面容,险些没法继续说话,做了好久对方也是人不是神的心理建设,才敢开口:“所以我觉得,陆老师不必太担心,被爱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学着去爱别人,可能需要很长的一段路。是你不能替悯之走的。”
陆遥之沉默片刻,微微点了下头,“或许。”
·
那天,宋易迎着他的目光说,“我承认,我配不上悯之。”
他认为这话很对,但却让他加倍愤怒。
即便是他,也会有要不起的东西,但既然知道要不起,当初就不应该动不该动的心思。马后炮的行为,可着实有点儿让人讨厌。
他默默地把脱掉的拳击手套重新戴到手上,反问他,“然后呢?”
他以为对方会回答“我以后不会纠缠她了”或者辩解“但爱情没有贵贱之分”。
他已经做好揍他一顿出气的准备了。
但宋易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这种话我从前从不说,我承认我自负,我从不认为我配不上任何东西,我想要的,我会想办法攥到手里。但有一天,我忽然在想,如果将来我娶悯之,会是怎么样……”
他有六位数的存款,对于一个普通大学生来说,已经足够多了,他还有一套房,虽然地段不好,但总能保证他在一个城市能有一席之地,他有不错的头脑,不错的学业,不错的外表,这能保证他在未来恋爱的互相选择里,处于优势的一方。
但好像老天给他开了个玩笑,他喜欢的人,有着不俗的外貌,有着令人震惊的家庭背景,有很多钱,有着光明的前途。
她住在他不曾想象过的天鹅城堡里,是一位不能轻易被窥探的公主。
而他所拥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
“如果她嫁给我,可能就要降低生活品质,可能会遇到以前从来不会遇到的麻烦,忧愁以前从来不会忧愁的东西,我全部的财产可能也没办法买一架她中意的钢琴。我是个利己主义者,我觉得当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该放手了,可第二天看见她的时候,她冲我一笑,我就什么都忘了。放弃她,或者变得势均力敌,显然后者更难,但我满脑子都是后者。”
那时候他忽然明白一件事。
“我觉得,我比想象得,更加喜欢悯之。刨除冲动、欲望、自私,所有外在的干扰的因素,我还是喜欢她,非常明确、清晰!”
“况且这是两个人的事,既然我考虑过,悯之可能也考虑过,作为相对来说弱势的一方,我大可不必有心理负担,所有为她好的想法和念头,都是我单方面的自以为是,我不是她,又怎么知道怎么才算是为她好。她只要还喜欢我一天,我就不放手,死也不。我觉得,这才是对她——对我们之间关系——的尊重。”
能听完他冗长的自我辩解,而没有出声打断,陆遥之觉得自己已经给了他足够的耐心。
更无法容忍的,是他似乎被对方干扰了。
花言巧语,可恨!
他深呼吸了一声,“所以这就是你留宿她的理由吗?”
一击即中。
打得宋易措手不及,“这……是我轻浮了。”
陆遥之点点头,“你明白就好。”好像在说,一盘从开始就错了的棋局,无论后面怎么走,都是错的。解释是无济于事的,这只会让他认为是粉饰。
宋易也点点头,但微微眯了眯眼,补充说:“但我不后悔。”
上赶着挨打的人,他生平仅见。
所以也不能怪他挥拳过去。
宋易这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的爱杠,所以他肋骨断了两根,呼吸着都疼,躺在地上满头冒冷汗的时候还在说:“你大可以阻拦,但只要悯之不开口,我不放手。”
“各退一步怎么样?我不从中作梗,但我并不认为你和悯之处于理性状态在考虑彼此的后半生。既然这样,不如各自冷静一下。等你赚到人生第一个一百万,且对她还没有死心的时候,再来讨论以后的事吧!……你不要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原谅我对一个认识没几天就留宿我妹妹的人,没有好感和信任……你说的话,我一个字母都不信。……怎么,我的要求高吗?我觉得我对你够宽容了。一百万对悯之来说,连零花钱都不是。”
激将法虽然老套,但真的好使。
他说,“好!”
·
悯之两只眼睛肿成单眼皮,大早上对着玩偶撒气,把它当成宋易踹来踹去。
讨厌鬼!
大猪蹄子!
花心大箩卜!
然后又胡乱揉自己头发,干嘛呀!他又没错,反正都那么久不联系了,还指望对方守身如玉单身一辈子吗?
可是谁说要一辈子对她好啊!
谁说喜欢她喜欢得要命啊!
都是胡乱说说吗?
骗子!
大骗子!
陆遥之发过来一个视频文件,很大,手机屏幕闪了一下,自动下载了。
悯之一边盯着进度条,一边还在蹂·躏玩偶,气不过,又觉得好难过。
加载到百分之百的时候,悯之随手点开了。
是那天早上陆遥之见宋易的时候监控里的画面,陆遥之拷贝了一份,没想到最后真的用上了。
“别哭了。”陆遥之随视频发了一条消息,“路你自己走,但记得哥哥就在你身后,不要委屈自己。”
悯之看完哭得更凶了。
都干嘛呀!把她搞得像个傻子一样。
·
宋易旷工了,打电话给办公室说他今天上午不来公司了。
周乔“哈”了声,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你生病了?听起来中气十足,也不像啊!还是你打算去棒打鸳鸯,横刀夺爱?”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儿,总觉得这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宋易缓缓吐了一个字,“对!”
他扯了扯领口,手搭在护栏上,站在教室门口……守株待兔。
今天上午悯之有专业课,她从来不旷课,所以待会儿一定会到。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吃早餐的吃早餐,看书的看书,聊天的聊天,但目光都若有似无地盯着外面人看,实在是宋易这个人存在感太强了,随便杵哪儿都是目光焦点。
加上这两天正在传唐佳文和他的绯闻,还有他曾经和悯之的关系,这几样纠缠在一起,想让人不八卦都难。
这边是音乐学院的专业课教室,他来这边儿,总不会是找唐佳文的。
但他不是和悯之很久不联系了吗?大家都猜两个人分手了呢!这会儿难不成想复合?
但是他和唐佳文不是……
悯之眼肿得睁不开,阿姨煮了鸡蛋给她滚了滚,还是没消下去,她被丑得沮丧,全程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走路。
快走到教室的时候,她身前忽然挡了一个人,她没抬头,侧身给人让路,可对方好像故意堵她似的,她往左边挪,他也挪,她往右边挪,他也挪,步伐坚定地始终和她面对面。
悯之莫名升起一股不详的感觉。
抬头的时候果然看见一张熟悉得陌生的脸。
挺直的鼻梁,略显冷漠和桀骜的眼神,高得需要她仰望的个子。
悯之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才不会承认她还喜欢他呢,这个把她当傻子的大骗子。
做人要有骨气。
悯之撞开他,还“哼”了声,一言不发地往教室走。
她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特别像和男朋友使小性子的幼稚鬼。
宋易莫名笑了起来,舌头扫过牙齿,抑制住疯狂上扬的唇角,跟在她身后进了教室。
悯之坐在最后排,那里只剩下一个位置,悯之本意是防止他坐她旁边,奈何身边的姑娘太没原则,看见宋易,马上收拾书包给他腾了位置。
宋易坐下来,两条腿太长没处安放似地撇到她那边去,悯之踢了他一脚,“你走开!”
宋易这种没皮没脸的,当然是你越让我走我越得寸进尺地把手也伸了过去。
悯之手突然被他抓住了。
她甩……甩不开,生气地跺脚,“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呀!我允许你抓我手了吗?你这人怎么这么过分,你是谁呀,凭什么抓我手,我们有关系吗?”
宋易把她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低着头看她,低声说:“对不起!”
悯之别过头,委屈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她直觉他还喜欢她,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和她说话也不和她联系,她直觉他和唐佳文可能没有什么关系,可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绯闻。
她什么都不知道,这段时间两个人就像是陌生人。
为什么和哥哥做那样的的约定,她是什么小猫小狗吗?都不用和她打招呼的吗?这么久不联系,她以为她是望夫石吗?都不会动的,就在原地等着他?
真是的,过分。
悯之别过头去,“你说什么,我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