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棚非常简易,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一座位,十分简单,叶信芳坐下来,要了一个小火炉和一些木炭,这些花费了不少银钱,又托了衙役将带来的小锅盛好凉水,待升起火来后,再将笔墨砚一一摆好,磨好了墨之后,方才不疾不徐的打开封卷。
这试卷上没有题目,是十几页红格子宣纸,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字,以及一些草稿纸。
不多时,试卷便发下来了。
县试的第一场叫做正试,这一场考题为四书文二篇、五经义二篇、试帖诗一首,这些题目都不难,类似于现代的填空题,一些句子去掉中间几句,或者干脆整段挖空,考生需要在答题纸上默写出正文并解释其意,正试录取比较宽松,只要默写正确、语句通顺、字迹端正就可以录取。
二月的天,还是十分的寒冷,叶信芳并没有急着答题,而是先在火炉旁烘了一会,待觉得手脚没那么寒冷的时候,方才开始答题,这些题目都不难,四书五经是科考的根本,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天道酬勤,叶信芳这大半年以来刻苦攻读,答起题来信手拈来。
为了保险起见,他先在草稿纸上答一遍,方才誊写到答卷上。
连日里抄书,为了节省纸张,叶信芳都努力的避免下笔出错,四书五经都抄过好几遍,也不会出现如现代人那般离了手机电脑不会写字的情况。
叶信芳誊写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吓得他笔尖一抖,幸而没有墨点滴到考卷上。他只听见有人痛苦的喊道:“我的卷子!我就不该喝水!”
不过片刻,便听见衙役走动的声音,叶信芳抬头,只见一个书生被衙役们拉扯着从他的考棚前经过。
叶信芳猜测他应该是喝水时,不小心泼到了试卷上,这种情况如果保持冷静,是可以再要一份空白的答卷,但是他太紧张了,考场内禁止喧哗,这考生吵吵闹闹的,自然要被送出去。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叶信芳刚刚誊写完经帖题,便已经日上中天,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皮,叶信芳决定先吃完午饭,再去想头疼的试帖诗。
考篮里面,是昨日张氏和杨慧一起做的炊饼和枣糕,还有阴干的肉脯。
这枣糕与现代的蛋糕店里卖的不同,是用糯米粉和红枣混合制成,寓意“早日高中”,叶信芳听着名字其实有些质疑,这枣糕听着挺像“糟糕”。食物在进考场检查的时候,已经被检查小抄的衙役们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一个不过葡萄大小,叶信芳将炊饼扔进锅里煮了起来,又扔了几块切好干肉脯进去。
这一刻,他突然怀疑起自己的智商来。
为什么不带挂面?别人不带锅进考场,带炊饼很正常,他都带锅了,为什么还是傻兮兮的带炊饼。
炊饼混合着肉干,经过热水一煮,虽然卖相有些糟糕,但香味却飘散开来,四周的考生原本吃着炊饼还不觉得什么,闻着这味道,顿时食不下咽。
吃了一顿美滋滋的午饭,叶信芳便站起身在小小的考棚里面来回踱步消食,衙役们虽见他举止怪异,但见他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也不算违规,只是多盯了几眼,并没有上前打断。
试帖诗的题目是“疏云瑞叶轻” ,童试做的诗,要求都是五言六韵。
这句诗出自唐代骆宾王的《赋得春云处处生》,这首诗的名字就像一句诗,全诗是:“千里年光静,四望春云生。椠日祥光举,疏云瑞叶轻。盖阴笼迥树,阵影抱危城。非将吴会远,飘荡帝乡情。”这是一首咏春思乡的诗,不过名气不大,如果不知道的考生,也许还会以为这是写秋景,而叶信芳运气不错,正好听说过这首诗。
试帖诗不需要多么努力的展现考生的思想,要点是不能偏题,一定要押韵,五言六韵诗,是有严格的韵脚格式的,而古今中外的考试都有一个不需要点明但非常重要的潜规则:政治正确。
在古代的考场上,试帖诗另一个重点就是:歌功颂德。
叶信芳这些日字天天琢磨着写诗,还是很有用的,做出一首押韵的格式诗不难,但要将思乡咏春这些东西跟歌功颂德凑到一起,就不太容易了,他用了一个时辰,才勉强在草稿纸上凑出一首工整押韵的诗,再仔细的斟酌用词,略作修改之后,誊抄到考卷上。
天色还早,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的交卷,叶信芳的位置很好,不少人走出考场都要从他棚前经过,他还看到了那个熊孩子,个子矮矮的,在衙役们的指引下,满脸都是自信的走出考场。
叶信芳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又检查了几遍答卷,自觉没有问题,通过第一场应该稳了。
县试都是当天结束的,不会发蜡烛,因而叶信芳出考场的时候,还看到许多考生正在奋笔疾书。
考场外有许多人正在等候,看到出来的叶信芳,一些人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叶兄弟,在这里!”
叶信芳闻言望去,正是他的邻居胡威武,因为他是捕头,也要在考场外维持秩序,此时一身蓝色皂服,看上去显得很是英武。
“胡兄?”叶信芳有些不解。
“你娘她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来,怕来迟了你等不到人会着急,便托我先接一下你,看着天色,你家人应该在来的路上,怎么样,你还站得住吗?”胡威武眼里满是关切。
叶信芳不让张氏她们在外等候,就是怕这冷天里冻出个什么好歹来。
“我自己回去就行,你还有公干,要是让被人看到你和考生过从甚密,对你我影响都不好。”
此时旁边已经传来窃窃私语声,胡威武见他面色正常,没有丝毫的不适,也就放下心来,没有强求。
昏暗的天色下,叶信芳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的往家的方向。
“慧娘,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男声清润,十分悦耳。
叶信芳听到“慧娘”两字,神情一振,暗笑杨慧的名字还真是普通,走在路上都能遇到跟她同名的。
“表哥,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那声音竟是出乎意料的熟悉,叶信芳整个人都怔住了。
第19章 表哥
提问:撞到老婆跟表哥拉拉扯扯的,我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叶信芳:我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啊。
“姑母临终之前,让我好好照顾你,我知道你怨恨我。”柳亦然的声音里充满了紧张。
“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操这份心。”杨慧的声音,柔弱中带着坚定。
“他又打你了对不对?你跟我说实话!”
“半年前我就想带你走,但一直没找到机会。”柳亦然解释。
“你半年前回来的?”杨慧反问,“一声不吭的离开,又一声不吭的回来?过几日是不是又要突然的消失?”
“回来后又去了一趟江南……”
“江南,你还有脸去江南!”杨慧神色冰凉,到底怕他担心,补充道: “他没有打我,你不用瞎猜!”
“你不用骗我,李三全都告诉我了。”
“他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你就不信?”杨慧反问,“还是你自己过得好,就希望其他人都过得不好?”
不好,我其实过得一点都不好。柳亦然的心像是浸泡在浓稠的苦水里,那种内心的压抑却无法对任何人说。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什么不能理解我、信任我?柳亦然心中不禁升起一抹怨念。
“这半年,我让李三全日日守在你家门口,他说叶信芳那个混账天天打你。”
叶信芳:喵喵喵?
“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京城,我这次回来,就是专门带你走的。”
“将妞妞一起带走!”
“呵。”杨慧冷笑一声,“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兰姐姐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柳亦然脸色顿时惨白,如同被抽干了水的小白菜,“我去找过她了……”
“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看着他那样的神色,杨慧忽然不忍心说下去了。
柳亦然满面都是痛苦,继而又坚定起来,“我已经失去她了,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身处火坑。”
“慧娘,你今天必须跟我走!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说着就要伸手去拉杨慧,却被一只手从半空中拦住了。
杨慧看着突然出现的叶信芳,整个人两眼睁大,脸上出现一抹慌乱,生怕他会误会。
那个与她说话的俊美男子,叶信芳不认识。
“我的妻子,自会照顾,就不劳这位表哥多费心了。”叶信芳盯着柳亦然,神色冰冷。
“你个混账,你还敢出现,我表妹自幼在娘家养尊处优的长大,嫁到你们叶家之后都过的是什么日子!”柳亦然两眼满是怒火,神色间没有半分被抓包的不好意思,反而咄咄逼人的质问起来。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的死活与你有什么相干!”叶信芳还没来得及开口,杨慧就大声说道。
“姑姑让我照顾你!”柳亦然再次强调。
叶信芳还是觉得一头雾水,杨慧却笑了起来,“照顾我?柳亦然,我最需要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告诉我啊!”
“我,我在……”柳亦然吞吞吐吐的想要解释。
“你说不出来对不对?到底有什么苦衷你说啊!”杨慧神色失控,身形不稳,摇晃着差点跌倒。
叶信芳赶忙将她扶住。
“我不能说,说不得的。”柳亦然满脸都是隐忍。
杨慧闻言更是笑得惨淡,“你知道兰姐姐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你说好了要娶她,可这几年你究竟去哪里了,她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你,你知不知道!”
“答应了别人的承诺要遵守,那答应了兰姐姐的呢?”杨慧激动的质问。
叶信芳轻轻的拍打着杨慧的脊背,她转头,只见到自家相公俊秀的脸上满是温柔的关怀,稍微冷静了一些。
“你一去那么久,一年又一年,一直没有音信。我和兰姐姐都以为你死了,她背地里眼睛都快哭瞎了,可到头来,你不仅还活着,还过得有滋有味,乐不思蜀。”
越是平静的质问,却越像是一把刀子一般插在柳亦然的胸口,他一去七年,看似是衣锦还乡,实则其中苦楚,只有自己知晓,便是如此,到头来亲人、爱人,全都失去了。
“她跟家里哭过、闹过,甚至寻死过……”
柳亦然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一遭,整个人如遭雷击,喏喏问道:“寻死……”
“你说的是真的?”他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杨慧冷笑一声,“你在外面天大地大的快活,她却在家里傻乎乎的等着,她父亲要将她嫁给同行的儿子,她绝食相逼,最后被允许等你三年,到头来等了又等,你还是没有回来,她父亲就将她嫁给别人做填房,好好的大姑娘家,谁愿意嫁给一个四十岁的鳏夫!”
“我、我去江南找她了……”两行眼泪沿着柳亦然的脸庞落下,整个人摇摇欲坠,“她说过得很好,可这些……这些……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杨慧神情悲伤,质问:“她说好就真的好她将一切告诉你,就跟现在一样吗?莫名其妙就要带人走,你让她顶着一个逃妻的身份,跟你去哪,说啊!”
柳亦然闭上双眼,只觉得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我只想你们都能过得好……”
“她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看着柳亦然痛苦的样子,杨慧心也跟着揪了起来,突然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质问一番又能如何,兰姐姐已经随夫家去了江南,生死不知,“相公,我们回去吧。”
“好,都听你的。”
柳亦然看着夫妻两相携而去的背影,竟是说不出的般配。
泪眼朦胧之间,身前出现一人,那人一身黑衣,面容普通,神情冷峻。
“柳公子,你离开得够久了,主子传信来催,还希望公子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那人声音竟是说不出的粗粝。
柳亦然缓缓的站直了身子,擦干净眼泪,整了整衣服,神情也阴鸷起来,“我若是不回去呢?”
“主子的手段,想必公子也是知晓的,您现在闹脾气,倒头来受苦的还是自己。”那人脸上竟有些不忍。
柳亦然藏在袖子里的手顿时握紧。
“我帮你查过了,你去江南的时候,李三全日日在赌坊里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