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慕枫回到医谷, 将消息告诉了墨远, 道:“我得回一趟连家堡,也可能要去一趟京城,京城那边的情况要摸清楚,那禁军统领更是要及时铲除,铲除之前还得从他嘴里撬出一些有用的消息,不然你将来进宫会面临极大的隐患。”
墨远看着他,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半晌后伸手将他抱住。
连慕枫愣了愣,忙回抱住他,在他额角亲了亲:“怎么了?”
墨远看向他心口:“你这里不担心么?”
连慕枫没明白他的意思:“哪里?”
墨远低头隔着衣衫在他左胸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低声道:“这里。”
连慕枫气息骤然沉了几分,哑声道:“担心什么?”
“担心我做皇帝啊!”墨远嗓音比平素略轻软,抬眼觑着他,像在认真询问,又像在逗他,“你这么为我着想,不怕我做了皇帝之后舍不得那极致尊荣,乐而忘返,将你彻底抛诸脑后?”
连慕枫认真看着他,片刻后忽然笑起来,俯身贴着他的脸:“你都说乐而忘返了,可见你心中当我这里是家,有你这句话,我还担心什么?你若不回家,大不了我去找你。”
这番话说得风轻云淡,细听却溢满不容忽视的深情,墨远忽然心绪翻涌,胸腔里涨潮一般,忍不住放软了身子靠在连慕枫身上。
医谷四面楚歌之时,连慕枫领着人马出现,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神兵天将,强烈的欣喜过后紧随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信任与依赖,此刻他将这份涌动的心绪尽数表露在目光中,抬起头热切地看着他:“你早点回来。”
连慕枫差点沉溺在他灼灼的目光中,调动出极大的隐忍克制才舍得将他放开:“好。”
墨远一路将他送到医谷大门外。
连慕枫翻身上马,低头看着他:“我走了。”
墨远笑了笑,忽然拉住他的手将他往下拽,在他俯身歪靠过来时勾住他后颈,抬起脸亲上他的唇,给了他一个缠绵至极的深吻。
失忆后的墨远从未这么主动热情过,连慕枫被他勾得心旌摇荡,差点舍不得走。
墨远喘息着将他松开,眼底波光潋滟:“早点回来。”
*
连慕枫回到连家堡的时候,江湖上关于君子山庄被灭门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讽刺的是,之前叫嚣着要铲除魔头的人这时却跟哑了似的一声不吭。
倒是连家堡放出君沐城夺取芙蕖剑的消息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提起君沐城都表露出不齿,颇有几分落井下石的味道,而市井百姓则对流云公子与云四公子的不伦之情津津乐道,将流云公子为徒报仇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毕竟对普通百姓来说,江湖纷争太过遥远,还是治病救人的大夫更亲切一些。
连慕枫从进入连家堡的大门开始就让刑六灌了满满一耳朵江湖传闻,见到连堡主后立刻问:“青鸾山料理干净了?”
连堡主拉着他坐下:“是,有问题的都当场杀了,谢兰烟被送回晟王府,其余人暂时关押着。倒是鸾凤鸣,至今杳无踪迹,怎么都找不到人。”
连家堡围剿青鸾山的动静不小,但并没有遭来多少非议,因为在查到京城那位统领后搜到鸾凤鸣与他的书信往来,连家堡借此大做文章,虽不能直接公布他们送老皇帝回宫的事,但可以挑几封言语模糊可疑的信说他们意图谋反,再说出鸾凤鸣就是谢冀儿子的事实,将事情捅到朝廷那边去,因涉及谢冀这支谋逆余党,朝廷那边奏折多如雪花,皇帝少不得要咬着牙下旨详查,连家就借着这股势声称青鸾山与连家有私怨,其他门派便不敢贸然出头了。
说那位统领意图谋反,皇帝和晟王都差点气吐血,但鸾凤鸣与统领的书信往来无法让朝野关注此事的人释怀,一个江湖门派与大内禁军暗中往来,鸾凤鸣的身份确实可疑,皇帝或许清楚,晟王却自始至终被鸾凤鸣蒙在鼓里。
这道消息对晟王府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得知鸾凤鸣可能是他侄子,晟王面如菜色,谢兰烟也哭成了泪人。
晟王原本还有几分不信,一再向女儿打听鸾凤鸣的可疑之处,在得知鸾凤鸣至今除了与女儿牵手之外没有任何进一步亲密,当场懵了,他看看女儿明艳如花的面容,不得不相信鸾凤鸣接近女儿是别有用心。
连家堡将鸾凤鸣的身份揭穿,朝廷那边风风雨雨,皇帝不想暴露自己受鸾凤鸣挟持一事,便趁着鸾凤鸣落魄之时,下旨捉拿他归案,如今不仅连家堡在找人,朝廷也在找,大小城池贴满了画像,鸾凤鸣如丧家之犬。
连慕枫疑惑道:“鸾凤鸣是如何控制老皇帝的?老皇帝下旨捉拿鸾凤鸣就不怕祸及自身?”
连堡主哈哈大笑:“你出去了一趟,有些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们已经查到皇帝在吸食阿芙蓉,这或许就是鸾凤鸣控制他的筹码。”
“阿芙蓉?!”连慕枫惊讶不已,随后也笑起来,“巧了,咱们阿芙蓉有的是。”
芙蓉岛上遍地阿芙蓉,墨远将族人移过去之后担心有人不听命令碰那毒物,就下令将族人聚居地的阿芙蓉料理干净,岛上其余地方的则被看管起来,这么一来虽说阿芙蓉比当初少了不少,但供应给皇帝还是绰绰有余的。
如今朝廷的局势对连家堡有利,江湖中各门派明哲保身,并不插手鸾凤鸣的事,只偶尔有一两个不怕死的门派在跳脚,一边骂流云公子大魔头,一边骂连家堡助纣为虐,但这些都跟虱子咬一般,对连家造不成危害,毕竟连家堡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要支持流云公子,只说解救流云医谷的大夫,聪明的门派早就偃旗息鼓了。
连堡主道:“既然你回来了,去京城的事就交给你吧,指望朝廷将那位统领下大狱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这事还得我们自己来。咱们明的来不了,可以来暗的。”
那统领亲自送老皇帝回宫,这事不能拿到台面上说,但老皇帝心里记着这份功劳,不大可能将人家怎么样,连家堡却必须将此人铲除,而在铲除之前还得活捉回来严刑拷问,他与鸾凤鸣有来往,说不定能拷问出一些有用信息。
只是此人能耐不低,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捉到他可不容易,再说一位禁军统领说消失就消失也不是小事,此事还得好好部署。
连慕枫点头道:“爹放心,我正是为此事回来的。”
连堡主对他自然放心,便不再说此事,转而问起了医谷的情况。
连慕枫到现在还没明白云四怎么会莫名消失,便没提这件事,只说在准备丧事。
连堡主忍不住叹息:“云四公子性子讨喜,我见了他都觉得喜欢,难怪他师父和师兄伤心,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唉……”
连慕枫每次去医谷,云四都凑巧让流云带出门去了,唯一一次在的时候还是云四中蛊昏迷那次,连慕枫不曾和云四接触过,但从墨远口中听过只言片语,知道他来了之后整个医谷都热闹了许多,这份热闹,连慕枫是有切身体会的,因此这次出事后他再去医谷就感觉到格外的萧瑟荒凉,那师兄弟几个准备丧事之际时不时就红了眼眶,确实令人唏嘘。
只是流云去晟王府找谢兰止一事实在令人费解,连慕枫心中疑云丛生,也只能等下次去再问了。
他站起身,拍拍衣衫上的尘土:“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洗漱更衣,尽快动身去进京。”
连堡主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早点回来。”
连慕枫想到墨远也同样说过这句话,脸上不禁露出笑意:“知道了。”
第130章 【归来】你回来了。
流云医谷, 细细密密的春雨洒向竹林, 将翠绿的竹叶冲刷得干净明亮,湖边草地上已经开了零星野花, 渐浓的春意为四周添了几分生机, 只是医谷众人依旧没从巨大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清冷萧瑟更甚往日。
师兄弟几人与最近客居在此的谢兰止撑着伞站在湖边,发愁地看着湖中央的乌篷船。
鹊山长叹一声:“师父打算一辈子住在那里么?”
墨远和覃晏一径沉默, 除了叹气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师父向来我行我素,徒弟再怎么劝都没用。
谢兰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啊, 这么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万一小塘子回去之后失忆了、昏迷了、出事故了, 或者压根就没回去真的彻底……唔……”
覃晏吓得瞪大眼, 飞快捂住他的嘴巴,紧张道:“你能不能说点好的,师父都听得见!”
谢兰止差点被他捂得透不过气来,连连点头:“唔唔唔!”
覃晏这才将手收回。
谢兰止大喘一口气, 飞快地与他拉开距离, 躲到鹊山和墨远的另一边。
覃晏:“……”
时近正午, 医谷里炊烟袅袅,竹林深处渐渐传来饭菜的香味,形容萧索的几个人感受到烟火气,总算缓和了心情,鹊山道:“该吃饭了,我再去劝劝师父。”
唐塘咽气前曾对流云说过一句话, 说他可能不会死,只是回去了,如果可以,他会想方设法再过来。
流云因他出事大受刺激,心里抵触这番与交代后事差不多的话,因此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后来灭了君子山庄回来,这才重新想起唐塘的话。
唐塘来历成谜,言行举止也与常人不同,流云起初并不在意,只以为他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中原的,之后唐塘意外结识了谢兰止,两人一拍即合成为好友,流云看他们相处时异常默契,有种旁人无法融入的亲密,心里还为此吃味过,直到这次出了事他才想起来,谢兰止与唐塘有着相同的来历。
谢兰止心直口快,与唐塘相处时什么都说,唐塘又一向不避流云,因此流云隐隐知道谢兰止并非真正的谢兰止,只是他本就淡漠,对医谷以外的人和事更是不关心,自然就没将谢兰止的秘密放在心上。
这回唐塘出事了,流云冷静下来之后想起谢兰止,便立刻赶往京城。
谢兰止被晟王禁足,又听到唐塘出事的消息,正急得团团转,见流云去找他二话不说就跟着过来了,来了之后指着医谷里这片湖道:“湖里有密道,小塘子就是从密道过来的。”
到这时,师徒几个才知道,唐塘竟是从千年之后过来的,穿梭时空就是通过湖里的密道。
师兄弟几人都被这种匪夷所思的事震惊得说不出话,流云当场就跳到湖中寻找去了,几人回过神急忙跟过去,想起唐塘的身子莫名消失,他们早已震惊过一次,这回接受起来似乎也没那么艰难,更何况如果他真是从千年后过来的,如果他并不是死了,只是回去了,至少会多一线生机,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好事。
可惜事与愿违,师徒几人轮流潜入水中摸索,找遍了都没有发现那条密道。
升起的希望又渐渐沉寂下去,几人心绪大起大落,流云更是伤神不已,因心里始终存着希望,便干脆买了一艘乌篷船回来,直接住到了湖上,就盼着哪天唐塘回来时能第一眼就看到他。
唐塘的秘密只有师徒几人知道,医谷里其他人毫不知情,看流云整日整夜住在乌篷船里,只以为他疯魔了,越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鹊山无法,只好让人将挂起的白幡全部取下,丧事自然是不用办了。
撤下白幡的医谷重新恢复绿意,除了流云,其他人都渐渐从低落的心绪中走出来,开始各司其职忙碌起来。
这会儿下起了春雨,湖面上湿冷,流云又重伤初愈,鹊山担心他落下病根,再次不死心地去乌篷船上劝说,半晌后不出所料无功而返,叹气道:“唉,我们先回去吃饭吧,让人把饭菜给师父送过来。”
流云我行我素惯了,徒弟再劝也没用,几人实在没办法,只好回去用饭。
饭吃到一半时,外面突然起了喧哗声,紧接着不知哪个小厮又惊又喜的狼嚎传了进来:“四公子回来啦!四公子回来啦!大家快出来啊!四公子回来啦!”
师兄弟三人一惊,狂喜瞬间涌上来,立刻丢下碗筷冲出去,谢兰止手无缚鸡之力,在后面拎着袍摆跑得气喘吁吁:“你们等等我啊!等等我啊!有没有人性的!照顾一下弱势群体啊!”
鹊山和墨远连跑带飞,眨眼就没影了,覃晏听见后面的哀号声实在不忍心,只好回去拉他,见他被拽得都快断气了,干脆将他提起来。
几人飞快地跑向溪边,在听说唐塘已经被流云抱回屋之后又急忙赶去流云的住处,到了那里一看,人竟然躺在榻上一动不动,顿时吓得不轻,可再看看坐在榻边的流云,见他比前些时候明显柔和下来的神情,又觉得一头雾水。
鹊山忙上前抓住唐塘的手腕,摸了脉之后大松一口气:“没事没事,只是疲累过度,又进了水淋了雨,一时扛不住睡过去了。”
流云让小厮拿了干净衣衫过来,亲自给唐塘换下身上的湿衣,可谓无微不至,几个师兄在一旁干站着没有插手的余地,心里却一个个都乐开了花。
这些天的煎熬与等待没有白费,老四回来了,之前受的伤莫名好了,师父一身冷硬的坚冰也化了,医谷将再次恢复勃勃生机,眼下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了。
唐塘没多久就苏醒过来,睁开眼看到守在榻边的流云,脸上立刻绽放出神采,激动地起身扑到流云身上:“师父!”
师兄几个在旁边齐声咳嗽,奈何这没良心的小师弟满眼都是师父,等腻歪够了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人,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对着他们傻笑。
谢兰止“啪”一声打开折扇,遮着半边脸阴阳怪气地喊:“哎哟!没眼看没眼看!要瞎!”
谢兰止无所顾忌,几个师兄却碍于师父在场,不敢乱开玩笑,只好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关切几句后识趣地退出去。
这时门外已经围满了人,一个个都翘首以待,似乎想看看神秘的四公子有没有多长出三头六臂来。
这些人没有亲眼看见唐塘消失,对内情并不清楚,再加上医谷挂了几天白幡又撤掉,他们这会儿看见唐塘再次出现,不仅不觉得害怕,还兴奋地认为他能死而复生,肯定来历很不一般,于是越猜测越玄乎,甚至有猜他是神仙转世的。
豆子跟着墨远往回走,边走边转述听来的猜测议论,听得墨远哭笑不得,两人走进院子上楼,墨远开始铺纸研墨,豆子看见了忙上前帮忙,疑惑问道:“二公子要练字吗?”
墨远笑起来:“我练字做什么?是写信的。”
豆子恍然:“哦!是要把好消息告诉少堡主!”
墨远点点头,笑意加深。
*
连慕枫回来的时候,医谷里已经彻底大变样了,饶是他收到信之后已有了心理准备,此刻走进医谷后看到满眼一片喜庆红还是震惊得非同小可。
离开的时候满目素缟,回来的时候却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这变化大得人反应不及,云四公子还真是……邪门儿。
连慕枫正愣神的时候,一道人影飞身而至,轻轻落在他面前。
墨远站在三步开外,微微仰着头,眼底笑意流转:“你回来了。”
连慕枫面露惊喜,飞快地从马上跳下,大步冲过来将墨远紧紧抱住,蹭着他额角低声道:“阿容,我回来了!”
墨远抬手揽上他腰背:“此行可还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