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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挣扎着拿出手机,“我不信,我要问我爸妈。”
    傅其琛唇角微弯,“问也没用,他们不会承认的,但是事实如此,两家都清楚,你知我知大家心知。”
    周善放弃了打电话的冲动,大吼一声,“你先前怎么不早说?”
    嫁人?她山辞神君要嫁人?
    周善已经在心里开始琢磨着如何一刀杀了眼前这个漂亮小伙,自己跑去浪迹天涯。
    突然,傅其琛脸上的笑容一收,恢复了面无表情,“呵,骗你的,你也信。”
    ……你大爷的!
    在周善爆发的前一刻,傅其琛秋风扫落叶一样卷起了桌上的餐盘碗筷,“我去洗碗。”
    然后周善心里快要爆发的熊熊怒火就奇迹一般熄灭了。
    她看着傅其琛在厨房里忙活的背影,悄然吐出一口气,就在此时,手上的手机却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是小齐的同学吗?”
    周善收起了脸上的怒容,恢复了平和,“是我。”
    第二天上完下午的课,周善拎着东西往昨天去过的筒子楼那边走,身后跟着一个怎么都甩不掉的傅其琛。
    敲开邝家的大门时,陈慧看到两个人也不奇怪,她已经把周善跟傅其琛当成是一伙的了。
    她神情苍白,妆也没有画,紧张地给两个人开完门又把人请了进来。
    今天的待遇同昨天相比大大不同,有果有茶有零食,饭桌上还摆了桌满满当当的饭菜。看这模样,还都是热乎着的,有鱼有虾,应该是做了不少的功课。
    陈慧也知道他们刚下课没有吃饭,便挤出热情的笑容请他们上桌吃饭。
    周善瞥了一眼那些喷香的饭菜,悄悄地咽了下口水,还是抵制了美味诱惑,“阿姨,我的时间也不多,咱们长话短说,就不吃饭了。”
    陈慧紧张地搓了搓手,点点头。她不断摩挲着手指,神情十分紧张不自在,傅其琛看她这模样时眼帘一动,“阿姨你想抽烟吗?”
    陈慧被吓了一跳,急忙摆摆手,“我不抽烟,不抽烟。”
    但是傅其琛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烟盒子,抽出一根烟递给了她,陈慧条件反射下双手接了过来,夹在自己的耳朵上。
    周善见状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陈慧很窘迫紧张,脸不知不觉也红了。
    同昨天的冷漠无神不同,陈慧现在精神头虽然还是不好,整个人却像是完全放开了一样,热情之余又有些憨。
    倒也是怪可爱的。
    周善淡淡地笑了下,很快就恢复了悠闲自在的神情,“阿姨应该对这只鬼有所了解,把来历说说吧。”
    陈慧的脸上迅速闪过耐人寻味的表情,无奈、纠结、厌恶、懊悔……抑或者是什么都有。
    她迟疑地搓了搓手,没有开口说话。
    周善开口打消了她心里的侥幸,“除鬼也要对症下药,你不来来历说清楚,我们很难对症下药,到那时候它再要了你或者邝念齐同学的命时,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陈慧苍白的脸上挣扎许久,似乎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缓缓说起九十年代间发生的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
    事情发生在九十年代国营企业下岗潮时候,首都的郊区有一家国营机械厂,在七八十年代曾红火一时,拿下的订单足以养活数千工人,在机械厂最鼎盛的时候,修建了这么几栋筒子楼,算是给工人们的安置房,厂里的工人只要交钱就都能住。然后国营热开始消退,各种私人企业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国营企业受到沉重的冲击。
    机械厂也是如此,一个几千人的大厂很快就收缩为一百出头的小厂,但是这还是无法抑制时代大潮的到来,机械厂快要倒闭了,大量工人开始失业。
    机械厂坚挺了几年还是不堪重负,决定裁员。
    在这节骨眼上发生一件事,机械厂的一个车间里一台机器老旧了,又不巧地崩掉了个螺丝钉,恰好在某日一个工人上工的时候发生了事故,机器卷掉了工人的整条右臂。
    于是厂长就把他裁了,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导致安置费跟医疗费迟迟下不来,而工人的家里又很穷,加上当时医疗技术又不过关,工人失去了整条右臂以后勉强挨了几天,就死了。
    工人剩下一对妻女,妻子是个哑巴,女儿刚五岁,还没有上学。
    于是原本定下给工人的安置费跟医疗费就不翼而飞了,哑巴不通世事,他们两边的父母也早就没了,因此没人告诉她还有一笔安置费跟医疗费用。
    筒子楼是给机械厂的工人分配的居所,哑巴的老公既然没了,厂长就觉得哑巴跟她女儿不该住着厂里的楼,就想要把母女两个人赶出去。
    当时是大冬天,北方的冬天很冷,一旦被赶出房子在外面基本上活不成。
    于是,哑巴就去厂长那里求情,然后许多人都看到,下午去的哑巴,第二天早上才回来,衣服有被撕扯的痕迹,往日里脸上灿烂的笑容也不见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哑巴总算在冬天里带着女儿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
    自从厂长那件事过后,哑巴在筒子楼里的名声就彻底坏了,当时那个年代,舆论基本上是向着女人来的,厂长老婆是个母老虎,哑巴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厂长老婆经常花钱请些混混去“欺负”哑巴,想要消除心中的那口恶气。混混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哑巴的名声就更烂了。
    不过有女儿,哑巴倒是不怎么怨恨,整个人越来越阴沉,只有看到自己女儿时,才会露出点点的慈母笑容。
    这种雪花一样的浅薄幸福在一个雪夜里彻底消失了。
    哑巴的女儿跟着筒子楼里其他几个孩子出去玩,直到晚上其他孩子都陆续回家了,哑巴的女儿也没有回来。
    晚上时哑巴快要疯了,她见门就拍见人就抓,央求大家帮她去找女儿。
    虽然不喜欢哑巴,但是筒子楼里的大人也都认识那个伶俐的小姑娘,心软之余就答应了。十几个大人拿上手电筒开始在雪夜里找人。
    很快就找到了。
    就在楼下比较偏僻的花坛里,在一个雪人里面,脸已青肤已白全身已僵冷。
    因为带她出去玩的孩子们都说,要给她做一个真人版的雪人。
    于是,那些天真到已经可怕的孩子就扬着笑容,一把雪一把雪堆在女孩的身上头上,女孩傻傻地站着,任由白雪铺满面。
    她不敢动,因为一旦动了,那些大孩子们就再也不会带她玩了。
    筒子楼里所有的小孩,都在场。
    看着哑巴抱着孩子绝望嚎啕时,大人们也都从自己孩子嘴巴里套出了真相。
    他们面面相觑,很快就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个决定——瞒下这件事。
    反正哑巴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他们的孩子不能留下案底,这件事情就应该被埋葬在雪夜里,绝对不可以给他们的孩子未来人生蒙上一层阴影。
    绝望的哑巴不傻,相反,她有些地方很聪明,比如说她轻易地就能从人的面部表情里辨认出对方的情绪。不过无所谓了,她的女儿死了,支持她活着的支柱就已经没了。
    筒子楼里的大人聚在一起开始商量,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凑钱给女孩办个风风光光的葬礼。从此这件事绝口不提,就当做女孩是在外面贪玩然后活活冻死的。
    可是当天夜里,哑巴就抱着女儿的尸体从楼顶一跃而下。
    那天晚上雪很大很白,筒子楼下干净的雪地里绽开了一朵凄艳的红花。
    第68章
    陈慧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她的面容掩藏在背光处,旁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们说,这是不是报应?”
    她的语气听着听着让人无端端觉得有些诡异。
    周善的两条腿随意并拢交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果报。”
    一报还一报, 如果没有当初发生的那些事, 就不会有今天怨气深重的厉鬼, 自然不会有这栋深受鬼魂侵扰的筒子楼。
    陈慧幽幽地抬起头,她的上半脸被夕阳映得通红, 下半部分脸却仍旧晦暗不明,“这栋楼里的人,确实都该死是不是?”
    周善的眉头微微蹙起, 表情依旧平和, “我又不是判官,这个问题问我没用。”
    陈慧苍白的脸上挤出扭曲的笑意, 她的状态看起来已经有了些许癫狂,“那该问谁?问法官吗?”
    周善无动于衷道:“法官只管现世,管不了阴间的果报。”
    陈慧闻言顿时痴痴地笑了起来,她眼角不知不觉居然红了起来,“果报?看来你也认为那些人该死啊。”
    周善皱了皱眉,没有开口解释。
    时下这个场景实际上是有些诡异的, 三个人分坐在椅子上, 陈慧显得有点疯癫, 笑嘻嘻地看着周善跟傅其琛。
    一直跟个木头人一样坐在她们身后的傅其琛陡然开口了,“看会电视吧。”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了遥控器,对着邝家的彩电按了下,电视闪了会雪花以后就出现了人影。现在是晚间新闻的时候,一打开,地方台的晚间新闻就跳了出来。
    主持人的身侧是一行字体大大的新闻标题:“抚湖区新搬入居民一家五口丧身火海,无一幸免。”
    周善这条新闻时,眼皮子微微一动,懒散靠坐的姿势也不知不觉变得正经。
    根据介绍,那一家五口,其中一个是四五岁左右的男孩,一对三十几岁的夫妻,还有两个人分别是从老家赶过来带孙女外孙女的婆婆与岳母。
    很快,电视上就出现了逝者生前的照片。傅其琛不知是恰巧还是故意,在照片出现的那一刻按下了暂停键。
    周善对其中的一张脸很熟悉,女主人的脸明晃晃就是他们昨天来时在筒子楼里看到的正要搬家的那位妇女,周善跟傅其琛当时还跟她搭话了。
    电视中的照片正好是一家五口全家福,五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中间那个孩子还是个婴儿被围在中间,抱在自己母亲的怀里,正不亦乐乎地啃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甲。
    原来,她的孩子还那么小。
    周善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看来鬼魂活动的痕迹不止这栋筒子楼。
    周善又悄然睁开眼睛,眼睛里溢满了疑惑,“那这个孩子呢?他也该死吗?”
    事情发生在十几年前,那个孩子在当时明明还没有出生。
    “还有,这个岳母跟婆婆也该死吗?”
    新闻中提到,她们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儿媳)产子才前来帝都帮子女带孩子,从前一直都分别待在自个儿的老家。
    陈慧看到她眼睛里的水光时反倒开始平静下来,“听先前那个故事时,你不哭,现在怎么流泪了?你为那个男孩哭的吗?”
    周善茫然地伸手拭去了自己眼角的泪,原来,她不知不觉居然哭了。这次,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为死的人哭。”
    机械厂旧事里,顽童天真残忍到可怕,大人冷漠自私不见丝毫温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都是害人的“鬼”。故事里,只有三个是人。而现在,他们也都彻底死了,变成真正的鬼了。
    陈慧迷惑地皱皱眉,显然没有听懂周善的意思,她拿下耳朵夹着的烟,神经质般开始摩挲起来,“都该死,谁叫他有这么一对父母,谁叫她有这么一对儿子儿媳,谁叫她有这么一对女儿女婿,统统都该死!”
    最后那五个字,是陈慧撕心裂肺地吼出来的。她猛地抬起头,扎起的头发也散乱了,表情凶狠犹如厉鬼。
    不,本就是厉鬼。
    陈慧的脸上黑气纵横交错,一道一道浮起青筋,那些虬结的青筋很快就覆盖了她整个面容,她的皮肤变得漆黑,手指指甲也悄然伸长。
    门窗砰砰砰尽数关紧,房间里刮起了阴风,物品飞得到处都是。
    饭桌上那桌热乎乎的饭菜,也全都露出了原形,全都是腐烂的树叶跟泥土。
    周善抬头看了一眼破碎的神像跟墙上黯淡的符。
    她随手画就的符,能挡一次劫,一只鬼。但是现在看来,明显有三只鬼魅。
    陈慧,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被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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