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想起方才屠户媳妇的告诫,加上她自己也实在不晓得行情,便道:“就是亲戚送的,我也没花钱,您看着给吧,没事儿!”
老爷子一听这话,忙道:“好!小姑娘是看得起我老头子,我也不能欺了你去。这野猪肚,有疔子的才值钱,一个疔子一两银。这都是它吃一条毒蛇才能长一个的,你方才那两个,上头都有五六个疔子。加上一副大肠一个猪头,这半扇猪也得百十来斤。嗯,这样,我拢共给你二十两银子,可好?”
灵素一惊,自己没费什么力气,白得二十两银子还有剩下的一堆猪肉,这也太便宜自己了!便道:“这、这会不会太多了点啊……太多了啊,老爷子!”
苗爷听了哈哈大笑道:“哎呀,哎呀,怪道会有亲戚肯这么送你东西!果然是个实诚孩子!不多不多,就这么说定了!你若觉着过意不去,往后又得了什么野味野物的,记得先往这三凤楼找我苗老头就好!”
一旁的管事早让人备了银子,听了这话,就亲手取过两个银锭子来交给灵素,灵素只好接了,又谢过几人。
苗爷急着要回去料理那几样菜色,便顾自去了。这里那管事却叫住了屠户道:“整好后头几桶泔水你快些拉走。”
这就没法送灵素了,好在这里热闹地方,灵素赶紧出去租了辆板车来,把剩余的猪头下水都放在上面,又盖上些枝叶,自己拉了家去了。
等再回去还了车付了租车钱,到家把灵境里收着的猪肉下水都拿出来,才反应过来道:“我正是被拘在家里做活做烦了才要出去逛逛的,怎么一个回转来,活儿反而多了?!”
好在如今天凉,这肉放一会儿多半也没事,她先收到了灵境里,想等方伯丰回来再商议。她虽同茶摊大娘学了如何炖肉炒肉丝,可没学过怎么应付这么大的整猪。
天时尚早,还不到做饭的时候,她便扔拿起针线做起来,到了快午边时候,总算这许多缝衣裳的活儿都做完了。接下来便是要做几双棉鞋。她同老茂昌学了,先不用皮壳的做两双试试再说。
虽不会收拾,也没有放着这么些肉干看着的道理。灵素切了两块肋条肉,连皮带头带骨头都一块儿剁成了骨牌块儿。放凉水里一遍遍冲洗,这野猪被她放灵境里绞过血,也实在没什么血水了。只如今她看着灵境里那一坨悬浮着的野猪血,一时想不起来能拿来干嘛。
又把野猪肉冷水放在锅里,烧开大火,也不盖盖子,就那么一通煮。等着腥膻味儿尽,一股子肉香透出来时,才捞起来,用汤罐里的热水冲洗了。锅子刷干净,下油,把肉块下去煎焅到两面焦黄,另在砂锅底下铺上了芋魁块儿、菌子,把这猪肉块也放进去,葱结姜片野藠头,热水加到八分满,放在炉子上炖着。
方伯丰回来时,就闻着满院子肉香,灵素把另外炒的两个菜端了出来,又盛了一碗肉上桌道:“尝尝看,酥烂了没?若不成,下晌还得接着炖。”
方伯丰夹了一块儿咬一口,便道:“吃得,也容易咬断,倒说不上酥烂。”
灵素道:“我就知道,这东西没那么好煮!”
方伯丰问起来,灵素便道是野猪肉。没等方伯丰再问,她把刚想好的一段话说给他听道:“我在那边后山上挖了陷阱,哪知道真捉住了两个。赶紧弄回来让人收拾了。我怕说我一个女人家打猎惹人追问,便说是亲戚送的。”
方伯丰也不晓得她什么时候收拾得的,只听说两头野猪,都有三百多斤,便道:“这也太危险了!早年还有被野猪咬死的人呢!你这胆子也越来越大了,我可真是心惊得很。”
灵素忙笑道:“没事没事,我那是一个陷阱,它们都落在里头了,还不就是听人宰割?若真有一点危险,我早跑了,它们还能追得上我不成?它再能耐,会上树不?”
方伯丰道:“你要小心,这东西记仇!上回林沿寨就有一个,正在前头挖笋呢,后头就来了个野猪,差点没要了命去。这野猪叫他们杀了,后来他们再去那边时,就叫好几个大野猪给围上了,到底送了一条命,这事儿都记到县志里了,你可别当是说笑。”
灵素听话不听音,嗯嗯答应了几声,开始问:“那笋是个什么东西?能吃?”
方伯丰道:“笋便是竹子刚长出来,还嫩的时候。”
灵素一乐:“你哄我吧?竹子小时候能吃,那树苗儿不是也能吃了?”
方伯丰一口饭呛住了,好半天才咽下去,哭笑不得道:“同你说了你又不信,下晌借个书来你看!”
灵素道:“你要借书,记得给我寻一本讲怎么做野猪肉的。那许多肉都堆在那里,可要怎么办好呢?”
方伯丰方才只顾着那野猪大危险了,倒没想到这肉的事儿,听灵素一说,他坐不住了,就跟着灵素到边上的竹屋里看去。进了门,就见地上散摊着三扇肉,都卸好了的,只一点点皮连着。又有一大盆的下水,边上还滚着个不老小的猪头。一时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好。
灵素道:“这还是那三凤楼的苗老爷子非要买一些才剩下的。对了,我卖了他一副大肠一个猪头半扇猪并两个猪肚儿,他给了我二十两银子。”
方伯丰道:“啊?二十两?”
灵素点头:“是啊,我也不晓得这到底值不值那个钱。”
方伯丰道:“三百斤的大肥猪,也就十两银子。你这两头大肥猪还剩下多半呢,就换来了二十两,可不少了。”
灵素道:“是啊,我也说给多了,可人家说野猪不比家猪,不容易得的,又说那野猪肚一个疔子一两银,就非要给这么多。还让我往后再有野味时给他送去呢。”
方伯丰想起她之前一门心思要卖山果子的事儿来,只怕她光顾着要钱了,忙道:“你看,如今咱们也不缺什么,这一下子二十两,很可以过一阵子了。你可万万不要为了这个就往深山里打猎去。这里不是你们那里,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什么习性你也不清楚,又是孤身一人,万不可轻易犯险,记住了没?你可得记着啊!”
灵素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见他那着急认真的样儿,忽然伸手抱了抱他道:“你放心吧,我都记着你的话呢!”
方伯丰忽然被个软软的身子抱住了,虽一会儿就撒开了,也跟给他套了个火圈似的,一会儿就烧到脸上了。
赶紧道:“我,我调度那里还有事儿呢,我先走了!……”说完就急匆匆往外头去了。
灵素皱着眉头狐疑:“饭还没吃完呢,有这么着急么。早知道就踏实吃饭了,还看个猪肉耽误工夫,这猪肉又跑不了!”
灵素下晌故技重施,把整扇夹心肋排都炖上了,使大铁锅炖的,又下了酱,用了香叶菖蒲野茅草,都说野物野味,用它寻常吃的能增香去腥,灵素索性连山楂花红都扔了些进去。
这一锅炖足一下午,那叫一个香啊。
隔壁邻居家娘子隔了墙问灵素:“方家嫂子,你这是烧什么呢!”
灵素给盛了一碗递过墙去到:“亲戚送的野猪肉,刚煮得的,您尝尝看。”
那位接了过去赶紧道:“这这怎么好意思,我这就随口一问,倒成要嘴的了!”
灵素忙道:“你问的时候我都端到这儿了,可不是你问出来的,休要多心。”
那位道了谢,一会儿前头敲门,灵素开门,见就是隔壁家杂货铺的苏娘子,她手里拿了个碗,笑道:“来还你们家碗。你这手艺可真好,只怕河对岸都得闻着香儿了。我们可沾了光了。”
说着又把一个纸盒子递给灵素道:“这不我也来助助阵,这是刚进的一点子卤料,给你这厨娘子,或许能派些用场。”
灵素知道这是回礼的意思,这里风俗如此,乔迁送了喜果都有积福一说,便笑着收下了。两人又说几句闲话,苏娘子名叫苏梅儿,常日里多是在家里看店。灵素家搬来也有一阵子了,奈何这两夫妻都是早出晚归的,倒没多少碰一块儿说闲话的时候。这回算是乔迁之后头一回正儿八经的来往。
第41章 丰衣
她又问灵素:“你家亲戚给送的野猪肉,你家有亲戚在山里?”
灵素只好胡乱点头应着,苏梅儿又道:“那你家亲戚家有没有山货?”
灵素一愣:“山货?”
苏梅儿点头:“是啊!今年官行收的多,这外头就少了。大家都知道的村寨,也早让人收了一遍。我们铺子里不备着点又不行,客人过来一问,老没有也不是个事儿。可问旁的果子行贷些儿吧,那价钱又高地离谱。咱们卖贵了也没人要不是?真是左右为难……”
灵素想了想道:“嗯,倒是应该还有一些……”
苏梅儿只随口一问的,哪想到还真有,立时抓着了灵素追问:“都有什么?要什么价儿?”
灵素最不擅长说这个了,便道:“松子核桃银杏儿莲米菱角栗子甜槠……都有些,价格就没说法了,你看着给就成了。”
苏梅儿道:“这哪成!如今都是求都求不到呢,我们怎么好开价!”
灵素道:“要不……你先卖着,等卖完了再结账?”
苏梅儿睁大了眼睛:“这、这是佘给我们?!能成吗?这、这不成吧?”
灵素挠头:“我也……说不好,这样,你也回去商议商议,我也问问,明儿再说可好?”
苏梅儿赶紧道:“唉哟,真是的,你看我这人,真是当买卖人久了眼里都只认得个钱了!本是上门来谢你的,倒成谈生意的了!成,成,我回去商议商议,你也问问你们亲戚的意思!明儿我再来找你!”说完兴冲冲去了。
晚上方伯丰回来,灵素便同他说起此事,她道:“我实在不晓得什么价儿合适,同官行的一样?不知道会不会太高了。再说了这里又不是什么热闹地方,要高了价钱怕她卖不出去呢。”
方伯丰点头道:“也是,你看他们自己能出什么价儿吧。实在不行,让他们代卖,你抽一成两成给他们也成。都是街坊邻居的,想来也没有在这个上头哄人的道理。”
灵素点头:“你这法子也好。省的我还得想价钱。”
晚上这黄焖野猪肉炖得酥烂,肉香浓郁,吃起来十分得味。两人吃了堆高的一碗,灵素还要再盛,让方伯丰给拦住了道:“别了,这肉会起胀,可不能再吃了,又是大晚上的。”
灵素这才住了手,又说起笋的事儿来,才知道她捡来准备纳鞋底的就是那些笋壳,箬壳包就是用的这些。才笑道:“还真有这样的东西,等下回它长出来我要见识见识。对了,我总算把那么些衣裳都做好了,接下来做鞋子就好了,哪儿都能纳上两针,不比衣裳,拖里拖拉的,只好在屋里做。”
方伯丰笑道:“你这是做了几件衣裳,嫌弃成这样。”
灵素转转眼珠子,拉着他往房里走。俞木匠那里打的碗橱和衣柜早送来了,因余料实在太多,俞木匠不好意思都收下当工费,便又给做了一个搭衣架,一个脚橱。
这会儿灵素就开了那衣柜,把一身一身衣裳往外拿,眼看着床上铺不开了,又往撘衣架上挂,方伯丰只在一旁看得发愣。再想想白日里看见这那一堆猪肉,这日子,还真是丰衣足食啊!
灵素见他发愣,便把一件直身拿起来要他试,方伯丰回过神来,一边套上试着,一边笑道:“你可真心稳,也不怕若是一个没做对,那这许多恐怕都得改了。寻常人刚开始动手,都是一边做一边试着,才敢下针。”
灵素得意:“那我也不是寻常人呐。我这都是按着上回和风楼做的那两件的尺寸来的,这衣裳样子也是照着他们的。有不明白的,我还问过,比方你看,这个氅衣,这就不接褃了,肩这块儿就得宽着些儿……”
方伯丰穿上一试,却是无处不妥帖,心里佩服,便道:“你总说都得现学的,我也没见过哪个学东西有你这样快。做了多少年的熟手,也未必比得上你。”
灵素嘻嘻一笑:“你就看着我好呗,自然什么都好了。”
方伯丰不知道怎么接话,热着脸只管翻那袖子看。灵素又会错了意,忙道:“我实在懒得弄绣花那些事儿,你要喜欢,下回我学着试试。”
方伯丰赶紧摆手:“不用不用,如此甚好,我也不喜欢那些花哨东西。”
灵素这回的衣裳虽没有同之前和风楼定的那两件那般又是大绒又是绢里的,却也都是一等一的好布,那阔布都得七八钱一匹,方伯丰自然识得好歹,却忍不住叹道:“寻常人家一年做个一两身新衣裳,都是大事了。你自己做几身却是该当,只我还足有旧衣够穿,又做这许多……岂不可惜……”
灵素道:“我都替你算了。棉衣虽还有,却是藏旧了,又受潮被压,只差板结一块,如何能够御寒?且这县里同咱们村居时又有不同。那时候我整日那么一身衣裳也没见人说什么,如今两身洗换着穿,还让人问怎么都是一样衣裳。你又要读书做事的,更不能穿得太不像了。咱们也没光顾个面上光鲜,要紧是不要受冻!”
方伯丰知道灵素畏寒,见她说得也算在理,只好苦笑着作罢,由着她一件件试将起来,直到灵素拿起了一件内袄,眨着眼睛问他:“这个你要不要试试?这却不能套在外头试了。”
方伯丰跟兔子似的跳了起来道:“不用不用,方才都试过都合身的,这件想必也不差,不用再试。”灵素又拿起两条裤子来,方伯丰一时奇窘,只涨红了脸直直站着,不敢动弹。
灵素不解,问道:“那这个也不试了?”
方伯丰只管点头。
灵素便收了起来,一边同他说话,她道:“今儿我还听人说有什么外头泡澡的澡堂子,你可知道在哪里?是都能去呢,还是怎的。若是都能去,等天凉了,不如我们一块儿泡泡去,想来寒天热水的,准定舒服!”
见方伯丰不搭话,又回头看他,只见他死命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呢。
她也丢开了,又想起那堆猪肉来,便漫口道:“这许多肉这么收着也不是个事儿,明儿多买些盐来腌着做咸肉,你看可好?都做了咸肉又太多了,再另外做些酱肉?实在不行就卖掉些……”
如此直到晚间都躺下了,方伯丰脑子还嗡嗡的。听一旁的人早已沉沉睡着,自己心里哀叹,也不晓得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这男女之事,他一个认字的,学堂里又什么人都有,纸上风月也见过两回的。
如今一个大活人日日相处,名目又是自己媳妇,却偏是没开窍的样子。虽次次都是自己面红耳热遭了调戏一般,反追看看,实在是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多,人才真是赤子之心,全无作做。只也不知这赤子何时能长大懂了人事,唉!
第二日灵素看方伯丰精神有些差,想了半日,最后认定是那野猪肉不好,吃多了没消化,非给他熬了一碗山楂糖水喝,惹得方伯丰一口早饭转个身就化没了,溜溜饿了大半日。
因这日要上工,灵素就往百杂行去,早上天有些凉了,换了身夹薄绵的袄裙,七娘看见了,上上下下打量一会儿,笑道:“可算换身衣裳。老那么两身,旁人看着还当你多少时候不换的呢。”
灵素一听这话又想起澡堂子的事儿,打听了,七娘撇嘴道:“你省省这心吧!自己挨家里烧几锅,想怎么洗不成?凑那热闹!那钱汤,便宜的都是臭男人聚堆的腌臜地方儿!你可别混打听,让人听见了还当你不是正经人呢。”
灵素没听懂那话里的话,只顾着追问:“那就没女人家能洗的地方?”
七娘道:“有倒是有,都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聚头取乐的地方。可不是光为了泡澡去的,里头是吃喝耍子一应俱全,还能看小戏听笑话儿呢!”
见灵素一脸感兴趣大增的模样,便泼她冷水道:“你省省吧。一来你一个人去有什么趣儿?且旁人还不一定接待你呢。再一个,那一趟使费,恐怕够一年柴米的,你舍得?”
灵素一咂舌:“这么贵?!”
七娘哼一声:“可不是贵?光各样打赏,就得三五两呢,更不说别的。”
灵素叹一声:“唉,怎么都一个洗澡的地方,男女就差别这么大了。”
七娘又道:“听说人两京同南华那边,女人家也有钱汤的。入秋就开,里头一人一间的小屋子,蒙蒙的热气,丁点不冷的。也花不了几个钱,一碗面钱。可惜咱们这里没人开。”
灵素便道:“要不七娘你开一个?”
七娘眼睛一亮,真当件事儿似的同灵素分说起来。反正手上占着活计,嘴上闲着也是闲着,就这么白唠唠。
就说到灵素要同邻居做买卖难为定价的事儿,七娘一笑:“要我说也简单,你就按着官行的价格给她。”
灵素皱眉:“就按这个?会不会太高了……她想问、问山里亲戚直接拿货,自然是想便宜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