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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右大伙儿都往前走,另一半留给逆向的。结果也不晓得哪条船自作聪明,一瞧边上没船,就占了那头的河道。结果拐个弯,对头也来了一群,就这么给叉在那儿了。
    边上的都叫他赶紧调头顺着船流走,他还不干:“我要往湖边去,我跟着他们走干嘛!”
    周围的着急了,见他这样说不通更上火,三两句不对付就吵了起来。这下他更不肯让了。
    毛哥他们的船也被挤在了那里,眼看着后头的愈来,这结越打越死,毛哥看不过去了,索性从船上站起来,扯着嗓子指挥他们行动:“那位逆流的大哥,您先调头走,前头半里地不到另有一河口,您到了那里拐过来就顺了。您这里不动弹,他们走不了,您也走不了,吵多早晚算完?一会儿河道调度上来人了,您这船还别走了!”
    周围的人都附和,那人便问:“一会儿能拐过来?”
    毛哥点头:“能啊!要不了一盏茶的时候!您这里吵吵这会儿,都够打两个来回了!”
    那位听着就换了个方向站,又有些犹豫:“我可不认得这里的道儿!”
    毛哥索性帮人帮到底,反正这位也是要去湖边的,便低头同良子和果子他们说了两句,起身从紧挨着的船上跳了过去,到了那人的船头,笑道:“没事儿,我认识,我带您过去。”
    这么的,才算把这个堵塞慢慢解开了。等他跟着那外乡人的船果然绕了回来,经过这里的时候,见又有船在那里碰上了。晓得这个拐弯的缘故,不知道前头情况的人容易起心赚便宜,结果倒害人害己。便对那位船家道:“大哥您先过去吧,我先在这里待一会儿。”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谢过他,毛哥就在这里上了岸,往对头的边上一站,先把这回碰在一处的船劝开了。之后就开始在那里维持秩序,给那些意欲抢边换道的船提醒,叫他们知道前头另有船只汇入,这么走容易撞上。
    站了得有半个多时辰,河道调度的人来了。
    毛哥赶紧把事情原委说给人,又道:“这里最好树个标识,要不然容易出事。”
    河道来的司员苦笑道:“树什么也没用,许多不识字的,写啥也看不明白。”
    毛哥就想起他们码头上各船装卸货需要定船位的事情来,出主意道:“那要不就在这拐弯前后的一段,中间牵上绳子,一分二,两边立上箭头,这个总好懂了。”
    河道上的听了觉得有道理,笑道:“这个主意估计能成!”就又喊了人过来找绳子打桩,寻板子拿朱漆画箭头。毛哥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才又搭了过路船往湖边去。
    等这三天一完,码头上要装卸的货陡然多了起来。还一家比一家赶,下晌有的商行索性把装卸的工钱又给提了两成,务要在今天装卸完货。
    刚刚舒坦了三天的毛哥良子等人,立时就吃上劲了。工头们这会儿脸都是黑的,看哪个想偷懒耍滑直接就开骂了。再说这些人自己,谁跟钱过不去啊,也是拼尽力气地搬抬。
    毛哥这会儿就更值钱了,他不仅要帮忙安排每一趟的铺板和人员调配,还顺带要管船只的进出。——一个位子上都有两三条船等着,有的要上货有的要卸货的,人又都着急,不好好捋顺了容易出龃龉。
    除了寻常管这些事情的各家管事们,好些家的掌柜和东家们这时候也来码头上了。从前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有几个笑道:“我这一迷糊还当时在灵都的通灵渡呢!康宁府也没见这样啊,这德源县真是了不得。”
    另一个道:“没法子,那么些东西只出在他们这里。且这回消息,说茂城以南都开始封冻了,比寻常提前了快半个月!往北去的这一波就是年里最后一批大货了,都赶时间,能早一天是一天!”
    还一个道:“赶紧的吧,他们今年的官集也绝小不了,到时候官行的船一来,更抢不上位置了。”
    说得一群人等都点头,又转头说起这德源县一年的热闹来。
    这头等毛哥他们干完了一天的活儿,匆匆回到家里,果子同小毛弟已经给做好了饭。天冷,正好吃暖锅子。青菜豆腐萝卜管够,加上遇仙会上得来的炸排骨、蒲包肉,连汤带菜就着杂粮饭,毛哥和良子一人都能吃两三大碗。
    毛哥吃完了就赶着收拾东西出门,还赶着往学堂去。
    良子往床上一摊:“我不成了,快累死了。你去吧,今儿我可走不动了。”
    毛哥看看他,便道:“随你。”
    说着换上干净衣裳就冒着风往外头去了。
    等他上完课回来,自去边上净房里打热水洗漱睡觉,良子早已呼噜震天响了。
    连着六七日,每天的活儿都只多不少的,良子也好几天没去学堂。
    这天毛哥吃完晚饭要出去,喊良子道:“你也歇够了,走吧,今儿活儿可没前两天多。”
    良子坐起身来,想了想又倒下了:“唉,我还是算了吧。要不索性等年后再去好了。转眼就腊月了,我差不多也该回家了,去了也上不了几天。再说这么些日子我都没去,只怕现在去好些都听不明白了呢……”
    毛哥没让他接着往下说,只道:“你这么一懒散,就一路散下去,连前头花下去的那些力气都白瞎了!练拳的人都晓得,三天不练手就生,读书自然也一样的。学里的先生不是说过的么,不进则退!赶紧走!你不是还要回去教你娘做新腌菜的么!”
    良子叫他半推半拉地拎了起来,老大不乐意地收拾东西,嘴里还道:“你说就这么好好干活儿好好挣钱过日子不成么!非得闹那么累!你看看这两天的活计,要都这样,干半年就能在城外买房置地了。你不就为了个落籍的事情么,根本不消那么麻烦不是?”
    毛哥一边等他一边冷冷道:“你也说了是‘要都这样’,这能都这样么?你没看遇仙会来了这么多外乡人?这好事情好东西迟早会有人知道的,都会奔这里来。这两天我们人少活儿多,这工钱都比平常涨了两三成。如今都通着水路,别的地方有力气的人知道了,怎么会不来挣这差头?
    “要是府城里这样机会,要去的人还得犹豫犹豫,毕竟日常的东西都贵,没点底子不好去那里落脚。可德源县有官租坊,那些汉子们,只要身上能有百十个钱,就能来这里试试了。先五文钱一天住上几天,去码头上找着活儿,干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把一年的住钱付了。
    “遇仙会上就听到有人在打听这边的工钱,你瞧着吧,都不用明年后年的,只这回一开春,估摸着就得来不少人。没看上回公灶间里烧饭的时候,那两位大哥都说要找人给家里写信,叫自家弟弟还是哥哥也来这里么?!到时候有力气有能耐的人来的多了,咱们拿什么同人家比?!”
    良子已经穿好了衣裳,跟着毛哥往外走,嘴里叹道:“明明是工钱涨了、活儿多了的好事,到你嘴里又成了明儿后儿就该挨饿的局面!我算是服了你了,这都快过年了,你就不能说点儿吉利话?”
    小毛弟听了呵呵直乐:“良子哥,话吉利管什么用,我们府城里讨饭的都是满嘴的吉利话。”
    把个良子堵得没下一句了,只好哼骂两声先出去了。
    这回被他耽误了一会儿,路上俩人都小跑着,好容易赶上了课。良子见毛哥中间又上去跟人先生不知道问什么去了,心里直鄙视他:“你还真能套词啊!”
    回来路上他就拿这个话取笑毛哥,毛哥也不理他,反问他道:“你之前读书都挺勤谨的了,我还当你想明白了呢,怎么才这两天,又老样子了?这遇仙会竟不是遇仙的,我看你是撞邪会!”
    良子便道:“之前你不是老吓唬我么,这回我看了遇仙会的热闹,晓得你就是胡说夸大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再后来两天,也不是我不愿意去,真的太累人了。你想我们寻常就不算轻省吧?那两天可都比寻常还要多装卸一半的货!累死我了!
    “别说去读书了,连那些字我都没力气想它到底叫什么名儿……你是还好啊,你还一半时候在那里指东指西地跟工头儿管事们白活,我可是实打实一直在干活儿!你就不能叫我歇歇?我这也不能算懒吧,你看我这几天干的活儿,我就算个顶个的勤快人了……”
    毛哥叹道:“你说我站那里白活,我若是不能帮汪头儿他们排班算账,他们能叫我在那里站着么!你只看我轻省了,怎么就不想想我是怎么轻省的。道理你都明白了,越是你觉着累的时候,也正是别人也觉着累的时候,这时候才是分高下的时候!”
    良子咂咂嘴:“唉,道理我都明白!就是……就是有时候吧,真的就提不起劲儿来。尤其是你也没说我,我那么歇个一两天,觉着简直太舒坦了!这一舒坦,我就想一直舒坦下去。再叫我聚起之前那股心气儿来,我没地方找去了……等再多歇一两天,更觉得其实那学堂上不上两可,且之前上的也快想不起来了,索性还是这么着算了……”
    良子见毛哥不说话,赶紧叹气道:“我也晓得这样不大好,但是真的累啊,累得我都没力气学了……”说了大概也觉着不太好意思,咧着嘴嘿嘿乐起来。
    毛哥便道:“这做事情就是这样,难的时候你撑住,多往前走一步,等你迈过了一个坎儿,就上了个台阶了,就没那么容易往后退了。最怕你还没上台阶,就往后滚,一不小心就滚到底下去了。
    “我说日子不容易,不是哄你的。你这一天一天的‘舒坦’,往后只能看着旁人越来越‘轻省’,自己就只能抱着那么点小‘舒坦’过下去,整个日子又能改变多少呢?咱们往后过日子的‘真轻省’,是得攒大力气,往上过几个台阶,翻过一个平台才能到的。你这眼前一时一刻的小‘舒坦’,跟那‘真轻省’比比,你自己看看怎么合适。”
    良子只好讨饶:“好,好,是我错了,我往后不逃课了还不成嘛?我看你读了书去当先生挺好,学生们多半都得被你教好了,实在教不好的也得被你烦死,总之都得安宁……”
    毛哥给了他一拳,俩人这就又恢复了白天干活晚上读书的作息。
    第360章 亏死了
    遇仙会上有专门领衣裳料子的棚子,里头都是按着大概的号子裁好的衣料,并若干熟棉,够一身棉袄棉裤的。年年都有,许多做善事的或者捐钱或者捐衣料棉花,都归在里头帮扶贫者。
    今年织绒行直接拉了三船乱絮绵过去,还留了几个人帮着拾掇。有管事的便笑道:“咱们县里真是越来越了不得,这都捐上丝绵了。”
    毛哥他们去的时候,也过去看了一回,果子看了便道:“从前府城里怎么没有这样的呢?”他们小时候挨了不少冻,若是那时候有这样地方就好了。
    不过毛哥几个并没有过去领,良子叫他去,毛哥道:“我们都有过冬的衣裳了,那些叫真的缺着的人领了才好。”他想着这虽是做善事,众人拾柴火焰高,可毕竟是有数的。自家几个如今的衣裳已经足够过冬了,白领它做什么。
    有他这样的,也有另外路子的。
    听说有个外乡人,三天换了三个棚子排,前后领了四五套衣裳,后来一个管事的实在忍不住了,问他道:“大兄弟,你家里到底多少人口?若是他们自己不便来,只留下地脚尺寸,这里完事了我们还会按着名录挨家挨户送去的。也省得你这一趟趟的跑了。”
    这位才晓得原来自己的所为都一早落在旁人眼睛里了,先还当自己机灵,钻了这地方的空子捡了大便宜呢。
    虽是红着脸走了,不过几身料子却是实实在在的,转身往后头不知情的人群中一钻,还跟没事人一样。
    这头就有人不乐意了:“就这样的人,活该冻死的,帮他们做什么!”
    管事的笑叹:“一码归一码,这个人不好,不是所有的人都不对,说不上‘他们’二字。许多人家都是一年忙到头的,实在是时运不济,该帮还得帮。”
    另一个道:“真是不明白了,就为了这么点好处,连脸都不要了,图什么!”
    生气的那个鼻子里哼一声道:“这样的人晓得什么脸不脸的?好处比什么都要紧。只要有东西有钱能到手,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天生的龟奴王八料子!”
    管事的叹道:“作孽,作孽。得了几身衣裳,叫人这么骂。”
    那生气的也笑了,又道:“不骂不成!这样的事情不敞开了骂,只怕往后还有人跟着学呢!”
    一时有点头的有摇头的,一边上手裁料子分棉花,一边各自理论着。不过不管他们觉着这么着是对还是不对,这世上总是少不了这样的人的。
    官租坊里就刚出了一起。
    这官租坊里都是租的床,净房都是几处合用一间的。到了秋冬天,午后又有专门的大锅烧水,花两三文钱买一大桶,足够畅快洗个澡的。
    坊里住的许多码头上找生活的人,一年到头只要上工就没有不流汗的。幸好有这么个大水公灶,比寻常人家自己烧水还便当。
    男女有别,洗浴的屋子也有两间。这日下晌太阳正暖和时候,就有人端着盆子带了衣裳去净房要热水洗澡。
    不知怎么的忽然吵闹起来,没一会儿,两个大娘把一个精瘦汉子反扭了胳膊押到前头管坊务那里,骂道:“这臭不要脸的在净房后墙的气窗上往里头瞧!快把他绑了石头沉河里去!”
    那汉子被抓住动弹不得,嘴里还嚷嚷:“我什么也没瞧见!你们他娘的冤枉我!”
    说话的大娘朝着他浓浓啐了一口,破口大骂:“小杂种!方才还是叫我们撤了垫脚凳,没法子摔下来才叫我们摁住的!先前就有几回,只是叫你给跑了!今儿还说没看,方才跟吊死鬼似的挂墙上的又是哪个?!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下作行子,还敢抵赖!一会儿叫这些媳妇们的男人回来看看,今儿就看你怎么死!”
    那汉子赶紧求坊务的几个管事:“大爷,大叔!我真没看啊!我、我就是……我是听人说那个什么……我就、我真没看着什么啊!大爷!救救我,放了我吧,求你们了……”
    管事们先叫他们都别吵了,再一细问。
    这位还真没什么可抵赖的。因是净房,离别的屋子都远着些,边上就是河,房子后头就是树。这位不知道怎么起的念头,偷偷弄了张破凳,又垫了几块石头,扒着净房后墙就上去了。
    这净房只有前头一个门,进里面就是一套间,外头是洗脸的地方,里头才是洗浴所在。这浴房的后墙上最高的地方,开着一排气窗,为着通风换气使的。
    被人发现的时候,他正扒在气窗那边,等回头,底下连凳子带石头都叫人给踹掉了。他还不肯下来,是被人拿竹竿捅下来的。一跤跌地上,刚好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大娘给摁住了。吃了几拳几脚,才被拎到了这里。
    管事的问他:“你说你是听人说的,听人说的什么?”
    这位也不禁吓,三两句把另外俩小子给招出来了。管事的这边叫人去寻了人来对质,另一边又直接遣人去衙门了。
    结果三个人当天就被带走了,打了一顿板子赶出来,官租坊也别想住了,他们的那点家当也早叫人给扔出了房,没人愿意同这样的人一处住。坊务那里倒是把他们的租钱照规矩退了他们,只是这点钱如今想要在德源城里寻地方住可就难了。
    何况天越来越冷,棚户林那边因为说库房不够用,正准备拆掉撸平了开春盖房子,他们就算想凑合,也没放给他们凑合。
    毛哥几个是过了几日才听说这件事的。
    良子目瞪口呆:“这家伙,要是在我们村里,准定被一顿打死了,哪里还能由着他们走!”一会儿又道,“这都是怎么想的。要是洗澡是是他娘他妹他媳妇闺女呢?嗯,幸好赶跑了!”
    之后每每果子要去洗浴,毛哥都默不作声地拿根竹竿去后头树下对着水面一待,瞧着好像在钓鱼。只有良子知道他手里那根钓竿是中间能拆开的,一拉开就是一根“齐眉短棍”,配上这整天扛活儿练出来的手劲儿,要真有不开眼的叫他们兄弟撞上了,那绝对抽个半死。
    等这场风波过去,眼看着也快进腊月了。
    这日忽然一群人拉着车来了官租坊,又跟坊务那边要起住家的名册来。
    细问了却是码头上的商行和力气坊的东家们一起凑了银钱,来给官租坊里头的人送年货来了。官租坊里住的人,七八成都在这附近找的生活。男人一多半在码头上扛活儿,女人也不少在这里做打扫收拾的零碎活计。
    遇仙会的时候去领东西的人都要问一句住地,许多外乡人觉着那不是自己该得的东西,怕去领时挨话就都没去。这边码头的买卖人一商议,这边多半都是给自家做活儿的,那就这边的人凑一凑给帮补一把。
    毕竟但凡家里有力的,也早往城里头租房买房去了,也好一家团圆。这里都是女人们合住一个屋,男人们合住一个屋的。都是四五个人的屋子,能刚好自家人凑齐一间房的是少数。更何况还有些小孩儿都没租床位,晚上就跟爹或者娘挤一床睡了。
    坊务名册上都是齐全的人数,不管租没租床位,要在里头住的都得登记。这边拿了名册,就开始摆开阵势分东西。大人小孩都是一人一身厚袄子的料子,并一双鞋料,大人另有一人一包米一包炭,这个小娃儿们就没有了。
    但看一份的东西或者不多,可这是满租坊人人都有的,归总了也挺不少了。
    许多人还在做活儿,屋里都没人的。就按着房间号一摞摞归扎好了都存在了坊务处,等下晌回来再来领。
    良子同毛哥一回来,见到床头又堆着些衣裳料子,便问起来,果子便道:“我们从书楼回来的时候,门口的爷爷给的。说是今天有人送来的,这里住着的人人都有。大人有衣裳鞋、还有米和炭,小孩子有衣裳和鞋。”
    良子就笑道:“瞧瞧,那天让你们领还不领,这下人家直接给送家来了!”
    第二天才知道原来是码头上的买卖人特意送去的,毛哥忍不住又生感慨。
    可事情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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