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几个从府城回来的,也走过来笑道:“怎么了?弄了个什么鬼东西把我们都挤兑得没活儿干了,这会儿又来问东问西装好心来了?嗤,可惜啊,老天有眼,人家这回用上双索了,你们那个破烂玩意儿人家不用了,怎么样?这滋味可好不好?”
良子嘴拙,加上他实在搞不明白这人家用上双索了,更没有他们的差事做了,这可有什么好得意高兴的。难道就为了毛哥的索子也用不上了?买不起的烧饼掉水里了,你该饿也还饿着,拍着巴掌笑是什么鬼……
二牛怕几个人起口角,便赶紧接着说读书的事儿:“我那天听你说了,第二天就去瞧了瞧。那东西可真是够费劲的,边上的小娃子都认识一多半,我倒不如他们了。这老脸搁不住,还是算了吧,我就不是那块料。”
方才说话的人听了两人言语不明就里,问边行黑杠子,黑杠子就掩着嘴说了几句。
这位便笑道:“嘿,幸好我们回来了,要不然你们还真叫人带上邪路去了!学堂?呸!就那么个破东西也配叫学堂!瞧瞧人家府城里正经的学堂什么样儿吧!连管监牢的粗人都能去给上课的地方,还叫人都学去,学什么去?没见识就这点不好,捧着个屎坷垃当金坷垃,还劝旁人都一块儿舔去呢!”
说完就举起手来,在半空里也不晓得朝着什么方向一通指点:“状元坊里多少穷鬼,他们还读的正经官学呢!再说如今那什么鬼学堂里出来的,我们村就有两个,在里头读了一年,现在去什么点心铺、匠作行当伙计了,家里闹得跟考上状元了似的,真叫人笑掉大牙!
“这还是寻着活计的,还有白费了一两年劲儿,连个差事都没轮上的呢!这时候还劝人去读那什么破书的,不是脑子实在不好使,就是心眼子真的坏的,听这种人的话,死了都穿不上裤子!”
良子听得都快气炸了,哆嗦着回嘴道:“照你这么说,那些大老远跑来读书的这许多人都是傻子,只有你是聪明人了。连许多商行掌柜和东家都说我们遇上有能耐的好官了,能有这样的官学堂,真是穷人的福分呢!难道他们都没你看得明白?!”
那人笑起来:“好官?有能耐?不错,不错,果然有能耐得很了。你们只当这地方越来越热闹,什么官学堂官药局地忙活,是为了你们好呢?做梦吧!那都是人家的政绩,人家是为了自己脑袋上的乌纱帽!不说别的,只看看如今这县里的房子什么价儿?从前什么价儿?穷人的福分?一辈子买不上屋,就露宿街头去,真是好大福分啊。你们还做梦呢!”
说完也不管良子什么反应,招呼二牛几个:“走吧,咱们还得搭船,别跟这儿废话了。”
二牛冲良子点了点头,便回身跟那群人一块儿去了。
这里良子站了好一会儿,才气冲冲赶回作坊里,一边抡煤饼,一边就跟毛哥说今天这事儿。一个人自说自话也说的跟吵架似的热闹。
毛哥听完了问他:“那你打算还上不上课了?”
良子愣了一下:“上啊,干什么不上!”
毛哥点点头:“那不就完了么。要紧的是你自己怎么想的,打算怎么做。至于旁人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你管他呢!再说了,你要管也管不过来啊!你看咱们从前住在坊里的时候,整天打儿子骂孙子的可断过?这自己生的尚且管不住,你这还能管上他们了?!趁早省省心吧。”
良子听了就大笑起来,恨恨点头道:“就是,管他呢,又不是我孙子!”自觉嘴上赚了便宜,很是乐了一回,便也不再提此事了。
搬进了新宅子,良子和毛哥住在前头三间,小毛弟和果子住在后头。本来他们在坊里住了这么些日子,也攒了些锅碗瓢盆的家当,搁得屋子里都挺挤似的。结果搬进来一收拾,就跟盐巴落进热汤里一样,没个动静,瞧着就那么空荡荡的。
果子就在那里列单子算要添置的东西,却也是一头雾水。她虽读书勤奋,这居家主持的事儿可没地方学去。她娘去世的时候她还小,后来只能算勉强活着,又哪里论得上过日子。
幸好有个出息的哥哥,跟着逃出了火坑,有了一处容身之地。——有地方睡觉,不挨饿不受冻,不怕随时被打骂,这真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了,对别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希求。
日常做饭,也不过两个锅,几个碗,后来为了腌肉放咸菜才又买了几个坛罐。有时候上学放学路上,看边上住家晒菜干挂年货的,心里也有些羡慕。觉着那真是安宁富足的日子了。可这毕竟只是看看,到底这一年四季的日子如何安排,她可全然不懂的。
如今比自己小的弟弟上完课还忙着学一堆更难更艰深的东西,哥哥又跟良子哥忙着做买卖挣银钱,这家事怎么算也应该自己多管管才成,可这真要动起手来,才发现自己真是什么都不会。果子心里挺着急。
她同杏妮儿要好,就把自己这发愁的事儿告诉了杏妮儿。
杏妮儿拍着巴掌乐道:“这可有什么难的,就慢慢来呗。缺了什么再添买,今年什么没早做打算,明年就记着改个行事。又不是考学,还得一回都做出来做到最对才好。”
果子道:“你有你爹管着,确实就如你说的这样。我家里没人能问,我哥也不懂这些……我看许多人家都有腌菜坛子酱缸子什么的,这些我都不懂。这里又不是县城里,到时候缺盐少醋的可怎么办?我还想在空地上种点东西,省得买菜了……这可这个我就更不会了……唉,我连家里什么东西该放哪儿合适都拿不定主意,我真是……”
杏妮儿见她这样子心里不忍,可是自己也教不了她呀,她为难地指指自家屋里:“我家里就挺乱的……反正、反正也不耽误什么不是?那个……对了,我带你去拜个师好了!咱们不会,咱们可以学啊!”
果子听了好奇,问起来,杏妮儿说的却是陶丽芬。
她道:“陶婶子的铺子里,整天那么多人吃饭,又是一年到头的买卖,可那铺子收拾得可干净了!我爹说她们擦桌子的抹布比寻常人家擦脸的还干净!“听得果子都笑出声来。
于是两个人就真的结伴去码头馆子“拜师”去了。
刚好陶丽芬和灵素都在,正商议之后这铺子的事情。陶丽芬已经被绍娘子“预定”了,可这铺子不止她们俩,还有帮忙的大娘,她们就想最好能接上一个什么买卖,叫大娘两个也不至于断了差事。只是那官库巷的食铺买卖都已经起来了,这里再做饮食的话,就算有生意,也不会好了,得另外想法子才成。
结果这时候那俩小姑娘找上门来拜师学艺,却不正是“羊入虎口”了么!
第390章 三合两凑
听俩小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来意,陶丽芬被逗得不成:“唉哟,怎么这么可人疼呢!”
灵素倒挺有同感,还对果子点头:“确实得学,要不然都不晓得那么些东西干什么用的!我当年就是满村乱跑看人家怎么做针线烧饭收拾屋子,幸好遇着的人都挺好,也没轰我的哄我的。依样画葫芦地边学边试着做,慢慢就知道了。你也别急。”
那到底当时有没有人瞧她讨厌想轰她走的呢?那肯定有啊,别的不说,光她那几个妯娌就烦死她了。可她自己觉不出来,因为人家轰不动她!人家的攻击她给无视了,人家不想教的、不想叫她看见的她又一样没落下。闹得马氏牛氏除了背地里气得直骂她“厚脸皮”之外,也实在没别的法子可想了。
所以她这话也就在陶丽芬面前说说,要是讲给刘玉兰或者七娘听,她们准定得叫她开开眼、醒醒神,晓得晓得这世上的好坏人儿。
陶丽芬在那里给果子讲这日常家务的各样安排和讲究,这边灵素就拉着杏妮儿问烘糕烘饼的事儿。
杏妮儿笑道:“婶子给的方子真是没得说!我做了两回,分给了邻舍,都说好吃。还有以为我是县里买的,叫我去上学的时候给带两斤回来呢!”
灵素又问:“试过没?能放几天?一斤烘糕算来大概多少成本?”
杏妮儿道:“我放过十天,也没出霉,也没发酸,试着吃了几个,也没见坏肚子。我爹说天要凉快点儿恐怕能放半个月。鸡蛋和面粉都不贵,就是油和糖稍微贵点儿,要是用您原方里的乳酥油就更贵了。算来大概一斤划着三五十文的样子。”
灵素流着口水算算:“你就卖一钱银子一斤,那就是一倍的利啊!”
杏妮儿直吐舌头:“一钱银子一斤?!天,谁吃它呀!”
灵素想起之前七娘给自己讲的道理,便道:“卖东西你得看是卖给谁的。若是就为了饱肚的,人家吃馒头吃包子,干什么要吃你这个不顶饱的烘糕?愿意买这个的,多半就为了这个口味。有钱人吃东西不怕贵,倒怕太容易吃饱!没两口就吃撑了,那还吃不吃点别的了?!所以你这东西就是卖给那些人的,还是用乳酥油,那才够香。到时候再加些果浆子果子干什么的,肯定有人爱吃!”
杏妮儿还是摇头:“婶子,我可不敢这么开价儿啊!我怕人家一问价钱,我一说,叫人家啐我一脸……”
听得边上的陶丽芬都乐出声来。
杏妮儿接着道:“我老怕得罪人。买东西我也不太会买,大娘们告诉我得还价,可我怕还多了人家要打我……”
陶丽芬大笑起来,把杏妮儿搂了怀里道:“可怜的孩子,可是难为你了!下回你要买什么去,告诉我一声,我陪着你去!”
果子看着她们俩,一脸艳羡,陶丽芬也拍拍她肩膀道:“你这妮子胆子准定也不大的,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去。你不是要学学这居家过日子的事儿么?那买东西还价是必学的能耐不是!”
说得果子也笑起来,倒是灵素肚里的话没敢往外吐,她心说你们直接找我买啊,不就是油面糖这些么,我这儿有的是,我便宜卖你们呀……也只心里自己热闹热闹吧。
转脸她又问杏妮儿:“你上回做的烘糕还有没有了?”
杏妮儿点点头:“没多少了。因是试做的,就没满窑。”毕竟这东西不便宜,也不敢一下做那么些。
灵素便对她道:“一会儿你从这里拿些材料过去,烤一满窑的。烤好了拿过来,先在这里放着卖卖看。我另外再帮你问问,若是成的话,你不比鱼干合适?鱼干你还得指着鱼呢!”
杏妮儿听了直乐,又道:“我也喜欢做鱼干。上回您说的那个酥辣鱼毛子,我爹都说下酒是神仙菜!”
灵素得意:“那是,正吵架的一群人,闻着那味儿立马连吵架都顾不上了呢!……不过后来为了抢酒抢鱼又差点打起来……”
杏妮儿哈哈直乐,这边灵素就让她说要哪些烘糕材料、各要多少的。
杏妮儿就扯果子的袖子,问她:“那纸你拿来了么?”
果子从腰带里摸出一张叠得四方四正的纸条来递给了杏妮儿,杏妮儿展开了看,上头列着糖面油等物,后头写着数量。
灵素就问:“你不是为了写方子才特地去读书认字的?怎么现在倒叫人帮你写了。”
果子笑道:“讲吃食的书我喜欢看,方子我也喜欢,就是这些罗里吧嗦的数字实在叫人头疼……果子比我心细,她算东西可快了,这个是她帮我算的。”
灵素便接了条子过去给她取东西,量都按上面的数再略加一两成,防着到时候用脱头了麻烦。
东西给她拿过来,却把条子留下了,杏妮儿也没问。
这里陶丽芬同果子说了半天,又领着她在店里后灶库房几处看了,对她道:“这过日子是人在过,怎么自在怎么方便,说到底还得就着里头过日子的人来。所以别听什么一定得如何如何的话,你只自己先一点点试起来,做过了才晓得合不合适,光听道理听再多也白搭。”
果子又郑重谢了陶丽芬,陶丽芬叫她往后只管随时过来,不用非等着杏妮儿一块儿。
杏妮儿听了就笑:“婶子这就不疼我了……连我爹都说跟果子比,我真是什么什么都不如她。”
陶丽芬笑道:“你赶紧踏实烘你的糕去!上回你拿来的那些,正儿一顿就给吃没了,直说香。这试做的都这么好吃,等真做成了想必也是好买卖。”
杏妮儿只当大人们说好话哄她们玩儿的,也没十分放在心上,只道:“我再试一回就差不多了……不过果子不许我老‘差不多’、‘差不多’的,非要我样样有准数还要落在纸上。这么做起来可就没那么好玩儿了呢……”
灵素便看了果子一眼,果子温温笑道:“我哥说了,这东西都落到数上,才能保证一回跟一回没太大差处。要不然一回甜一回淡的,可就不成个买卖了。”
陶丽芬点点头:“这话有道理,尤其最开始做的时候,是这么着才稳妥。等你做熟了,成大师傅了,再说随心所欲的事儿吧!”
灵素又熬了锅红枣茶出来,配着桂花油糕和五仁饺儿请她们吃了,才放她们回去。
转天杏妮儿就同果子一块儿背了两篓子烘糕来,陶丽芬赶紧拿合适的家伙什装了,放在最靠外头的桌上,后头垫高,远远瞧过来蜜黄色金灿灿一片,就那么打眼。
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问了,陶丽芬一报价格,好些人都有些犹豫,陶丽芬笑道:“这里头就用了蛋和油,油还是乳酥的,能搁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坏,因材料和做法都费大功夫,这价儿就落不下来了。”
就有人听了笑道:“你们真会做买卖。现在吃饭都往官库巷的热闹地方去了,可你们就挨着码头,进出的人多,卖这些远路的吃食和路菜真是太合适了。做买卖的人脑筋就是灵光!”
倒叫一边的灵素听了眼睛一亮,赶紧拿了个小筐子过来装了些,同陶丽芬低语两句就出去了。
进了城门,她就直奔米市街去,果然七娘在那里,灵素就上楼寻她说话。七娘听说她来了,便赶紧几句吩咐明白了事务,把跟前聚着的人打发了,才出来引了她往里屋坐着去。又叫人沏了好茶上来。
灵素赶紧献宝似的把拎的篮子上盖布一掀,取出那筐蜜烘糕来。
七娘见了笑道:“嘿,你就算定了我在这里,还一准请你吃茶?连茶点都带来了!”
灵素道:“不是,我是来跟你商量事儿的。你上回不是说想要开小作坊做东西么,我当时还给你说了这蜜烘糕的,今天拿来给你尝尝,请你出出主意。”
七娘失笑:“我是说想做些什么东西,那也不是做这么点子大的买卖吧……这买卖我是投十两还是二十两?!唉,你呀!”说着又是摇头又是笑,晓得灵素多半又是替旁人忙活。
灵素在七娘跟前皮厚着呢,只催她道:“快尝尝,快。这东西就用蛋糖油做的,又是烘的,不经水,挺搁得住。我想着当个路食卖或者合适。我们那铺子现在过来吃饭的人少了,不过码头就在边上,做路菜路食或者是条路子?”
七娘一边叫人拿下去装了盘子来,一边又道:“怎么了?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脱手几个买卖么,连这里你尚且看不上,现在倒又惦记上这些了?”
灵素就把自己同陶丽芬的考虑说了,又道:“要是这个能成,大娘们就能接着当差,杏妮儿家里也能有份长久收益,那就好了。”
七娘一笑:“成,都替人家着想了,你呢?”
灵素便道:“我就接着收租钱呗。”
七娘只好摇头。楼里的随侍端了烘糕上来了,七娘尝了一块儿,忽然又招呼人进来吩咐道:“把剩下的也都装了食盒,一会儿有上楼的就请她们尝尝。”
自从上回灵素在底下乱逛乱看叫人嫌弃了之后,七娘细查了一回究竟,就把规矩改了。这大连店现在分了两层,楼下是随便进来都能看能买的,楼上的得付一钱银子的茶水钱才能上去瞧看,熟客另有贵宾牌子分发,便不消这个使费了。
这会儿她是叫人把烘糕拿到楼上待客,随侍答应了一声便自去安排。
灵素笑着道:“怎么样?味儿还不错吧?不给你丢人!”
七娘看她一眼:“这楼里还有你的份子呢,什么叫不给我丢人?!这是你教那娃儿做的吧?我从前好像吃着过类似的糕饼,也是你给我拿来的。”
灵素嘻嘻笑:“我教了她许多呢,她家的鱼干也是我教的。”
七娘道:“味儿是不错,不过这做买卖可不是光好吃就能卖出去的。打算卖什么价儿,成本又是多少,旁人容不容易学去的……都得有个说法。”
灵素便把之前昧下的那张纸递过去给她,嘴里道:“我说是卖一钱银子一斤……”
七娘结过纸条,打开来扫了两眼,又把纸叠回去瞧了一眼,问灵素道:“这不是你写的吧?”
灵素摇头:“不是,是之前老在我们书楼里抄书的那个小姑娘写的。她们两个现在住得挺近,杏妮儿做的时候就叫她帮着记一下数目。”说着又把果子来跟陶丽芬请教居家度日的话说给七娘听了。
七娘拿指尖弹了一下那纸张,忽然改了口风道:“嗯,我看这买卖也很能做来试试。”
灵素看她:“能成?瞧着是个能长久赚钱的营生?”
七娘白她一眼:“你当我是神仙呢?这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不是赚钱,还长不长久了?”
灵素不惧她,还嘟囔着埋怨:“那你又说‘很能做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