疟疾?!
这是罗琦的第一反应。
白芷跟罗琦说过这个病症,并且告诫她要小心。
所以罗琦一直让大家饮用尽可能干净的水,但是天空的蚊子却是无法禁绝的,加上天气变化,孩子的抵抗力也比较低,眼前的一切都是可以解释的。
但是谁又能解释呢?
那两个孩子一个大约有六七岁,另外一个更小,只有三四岁的模样,都是最吵闹的年龄,但是现在却没有了闹腾烦人的劲头,很乖的躺在草垫子上。
应该是很难受的吧。
大一些的男孩虽然额头滚烫,但是肌肤却透着不详的青灰,连嘴唇的颜色都是苍白的,知道有人来,也已经睁不开眼睛,只是呼吸微微急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小一些的女孩现在很怕冷,裹着一张兽皮锁在草堆里面,可是还是很冷,牙齿发出细小的咯吱声,因为寒冷而颤抖的打战。
他们不哭,也不闹,只是安静的躺在这里,听到有人靠近了都没有力气反应。
罗琦让人将盐和蜂蜜按照比例放入热水,然后抱起了那个被裹在兽皮里的小女孩。
疟疾患者会上吐下泻,流失大量的水分之外还会流失无机盐,如果单纯的补水的话,身体因为缺少无机盐,会无法储存水分,进一步的加剧腹泻,所以这个时候应该补充盐水和葡萄糖。
大约是略甜的滋味让小女孩感觉好了一些,又或者是因为这次的发冷已经结束了,她颤抖着眼睫,看到了抱着自己的人,随后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伸手抓向来人的脸蛋。
“知道我是谁吗?”
“女神使者。”她的声音很轻,很细,就像是就要被风卷入高空中的一片小小叶子,又像是此刻担负在罗琦手上的小小身躯。
她笑的有些吃力,但是很开心:“我,要好了吗?”
罗琦摸了摸她的脑袋,因为病了很久的缘故吧,她的头发都已经纠结成一团,干枯粗糙,像是某种植物枯萎后的细小经络。
而那边的男孩,被喂了同样的盐糖水以后,过了一会儿才吃力的睁开眼睛,但是一睁开眼睛,就费力的偏转着脑袋,在出现在草屋里的人之中一一看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
男孩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听清楚,用了很多的力气才说出话:“阿妈呢?”
“阿妈?”
“这里是不能让外人来的。”负责照顾的女孩看着罗琦,这就是当初罗琦的命令,防止出现恶性传染性疾病。
小女孩偎在女神使者的怀里,她已经不冷了,相反,她觉得抱着自己的女神使者好像有些发冷,她的手很凉,似乎连声音都不那么暖和了:
“不必了,让孩子的阿妈们。”
“来吧。”
第四百零六章 小小的葬礼
据说,一个人的影响力,往往是和他葬礼上的人数画上等号的。
这个说法未免狭隘,但是在这个时空里,却很有些精准。
最让人伤感的死亡,是成年人的死亡,是那些在部落里面拥有着影响力和作用的人的死亡。
每一个部落里面都依靠着这些成年的男女来提供食物,生育抚养下一代,并且抵御外敌,而大多数部落低下的猎食方式,也让他们每个部落里面的人数总也不会太多,加上环境恶劣,这就更加增加了成年男女的珍贵程度。
故而每一个成年人的死亡,都会惹的整个部落的气氛都为之沉重好一段时间。
而老人和孩子的死亡,部落虽然也会难过,但是时间和程度都要稍微浅一些。
老人终究是要死亡的,除了一些老人的子女会格外的悲痛以外,常理来说,老迈的人对于部落来说只是沉重的负担,有一部分部落甚至会提前驱赶那些老而无用的人,所以对于部落来说,这样的损失并不大,对于其他的部落成员来说也是如此。
那么孩子呢?
在罗琦的年代里,孩子的死亡甚至比成年人的死亡更加让人难以接受,杀死伤害孩子被认作是无以复加的罪行。
在自然界中,群居的动物们之中,也有不少是会为了死去的幼兽而悲痛的,而眼下这个时空的人类,其实也是一样的。
但是孩子,虽然担负着部落的未来,但是在眼下却是对部落并没有什么利益的,这虽然很冷血,但是对于生活在原始社会里面和天地自然斗争的人类来说,却是事实。
而且这个时代的孩子夭折率很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可能在短短两三天的时间里面就离开这个人世间,而这样的情况,还将延续很久很久,就算到了两万年后的人类文明开始的时间里面,在依靠经验和传统传承医学的时代里,一个女人不停的孕育,生下七八个孩子最后能活下来可能只有一两个。
哪怕是集权下的皇家,帝王的孩子的成活率在最好的医生和最为稳妥的照顾下,也是令后人咋舌的低下。
未来凋零,这本来应该是极其让一个部落难过的事情,但是如果这个未来本来就很脆弱,很小,很容易凋零呢?
孩子容易死掉,这本来就是每一个部落的常识。
所以这两个孩子的葬礼,也很小,只有他们的阿妈来了。
两个女人,一个年轻些,一个脸上已经有了皱纹,身上的衣服是树皮布做的,在如今的山谷里面算不得上等,但是看得出来,两个人都将自己好好的收拾了一番,露出干净的眉眼来。
两个孩子最终还是无法挽救,本来应该多停放几天的,但是天气还是很热,又刚发了大水,所以罗琦不得不将两个孩子尽快掩埋。
这些情况,她委婉的对着两个女人说明了。
但是预料之中的反对和质问,并没有出现。
两个女人,虽然年纪不一致,来的部落也不一样,但是都没有对孩子的贸然死亡提出疑问,也没有因此对照顾病人的小姑娘或者罗琦提出质疑,她们在很短的时间里面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虽然有哭泣,有悲痛,有不舍,但是她们依然同意了罗琦的决定,虽然她们或许根本就没听明白罗琦给出的解释。
或许是因为她们早已经习惯死亡。
或许是因为她们依然有别的子女。
或许,或许只是单纯的信任?
对那些曾经说过的神灵,神殿和神话。
对罗琦。
而这一切,都让罗琦经常有一种无用且痛苦的假设:如果照顾他们的人早点告诉她呢?
虽然那个时候她很忙,为了鼓舞士气,但是对于传染疾病的高度重视,一定会让她第一时间里折返去看这些生病患者的。
而那个时候,光是看着他们的症状,罗琦都能明白那是疟疾,虽然手头上没有合适的药草,但是她好歹知道那个时候应该补充盐糖水而不是普通的白开啊。
既然只是单纯的洗手都能大幅度降低孕妇生产的死亡率。
说不定,这两个孩子,也会因为这个小小的改变而活下来?
谁知道呢?
但是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了,倒是另外的事情更让罗琦警惕。
派去照顾病人的小姑娘温柔且细心,虽然犯下了这样的错误,但是在别的方面并没有值得指摘的地方,她一直日夜不停的照顾他们,为他们熬药,将干净的水给他们喝,并且长时间的祈祷。
她是一个虔诚的女神信徒。
并且是一个认真的“医生”。
但是如果仔细的查看她照顾病人的情形,那么你会发现一些微小的差异。
出身不同部落的人,得到的重视也是不一样的。
这并不是说她对于不同部落的人有着一样的眼光,而是作为一个自然人,她无可避免的对着自己熟悉信任的族群会给予更多的关心重视,和更多的无意识的……资源倾斜。
换一句话说,如果这一次病的是石洞部落的孩子,那么她还会拖到最后一刻才来询问罗琦吗?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其实充斥在山谷内的各个角落。
但是很多程度上,这些并不在山谷法条约束的范围之内,而且人们在自然之中依靠血脉的力量已经活了几百万年,贸然也无法立刻改变。
所以在很大程度上,罗琦也就“不瞎不聋,不做家翁”了。
现在呢?
为了避免尸体污染水源,造成疟疾的大规模传染,所以这一次比较奢侈的用了火化,再将骨灰给装入坛子,埋入地下。
两个女人用手掌完成了这些工作。
年轻的女人将自己的树皮衣给脱了下来,盖在了陶罐的上面,然后再慢慢的堆放土壤,她用手将土块捏的很细很细,盖在坛子上的土里没有哪怕一小块石头。
而年长的女人转过头来,她的眼睛红着,抽着鼻子,和受尊敬的女神使者说话让她有些压力,她谨慎但是执着的问:“他会去神国吗?他很好,很乖,从来不哭闹,是一个好孩子,他会去神国的,是吧?”
罗琦的嗓子有些发痒,但是她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的犹豫:
“当然。”
第四百零七章 夏末
对于山谷内的另外人来说,两个生命的消失,就像是一片叶子落入水中,虽然也有些许涟漪,但是无法影响到整个池塘,大多数人听说了以后也就忘掉了。
甚至不少人还为这样的灾害只死掉两个人而庆幸,他们虽然不大会乘法除法,但是也知道这两个名额的损失,对于山谷来说影响不大。
不过山谷损失的生命,并不只有人类。
山谷里面圈养了不少的动物,这些动物是罗琦依靠前世的经验,然后让人依葫芦画瓢,在这个时空搜寻捕捉那些相似的动物的。
不过大水过来后,虽然照顾这些动物的人将它们也拉到了山上,但是显然大水也影响了它们,所以七七八八的死了也不少。
死的最多的是鸟类。
罗琦一直想要驯化养殖后世的鸡。驯化成功以后,鸡自己就可以找吃的,而且还可以生蛋,是一直以来全世界各个农耕文明的稳定肉类来源。
但是罗琦并不知道,哪一种鸟类才是鸡的活祖宗,所以她只能挑选一些容易捕捉的,不善于飞行的雉鸟,然后剪去它们的羽翼,放到笼子或者鸡窝里面养起来。
但是这些雉鸟可并不安于作为俘虏,它们时时刻刻的准备着逃离,不停啄笼子,一些甚至因为惊惧而活活的被吓死,当然也有一些存活了下来,这些情况直到孵化了蛋,有幼鸟成长出来才慢慢变好——这些出生成长在笼子里面的雉鸟对于一出生就出现在面前的人类并不惧怕,反而因为基因里面的种族天性,它们对于第一眼见到的生物都会有着与生俱来的好感和追随。
不过,能够养活,并不代表需要一直养下去,怎么挑选最适合的族群,作为未来的“鸡”,这依然是一个悬而不决的事情,需要综合考虑各种鸟类的成长速度,最后的肉类重量,养殖的难度等多种情况来决定的——主要是罗琦也没找到能天天生蛋的鸟。
而另外一种损失比较重的则是马。
马是一种非常娇贵的生物。
这一点,是多年行兵打仗的女将军告诉罗琦的,毕竟所有人当中,她才有着最为宝贵的照顾马匹的经验。
罗琦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让人着重照顾这些马匹,不过这些马儿虽然没有死亡,但是大约是喝了不干净的水,一匹马生病了,之后又传给了另外一匹马,这样倒下去三四匹,这也导致了之后的挖淤泥行动更加迟缓,原本他们是可以用马匹来承担运送淤泥的工作的。
而羊儿本身的损失不算大,但是对于山谷来说却比较沉重。
肠胃比马更为坚韧的羊,并没有被污浊的饮用水给放倒,在马儿腹泻卧倒的时候,它们还可以悠然的咀嚼着地上的草根,但是在没有看守好的情况下,两头羊,挣脱了套在脖子上的绳子,然后在夜幕和看守的大意中悄然离开,它们的蹄子可以攀登岩石,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攀爬跳跃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