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要慎重考虑。”盈玥忙说了一句有道理的废话做为缓和,然后道,“悫儿脑袋上还流着血呢,还是让我先给他包扎一下吧。”
永瑆脸上阴晴不定,但还是点了点头。
盈玥二话不说,先拿着帕子捂住了绵悫的额头,将他带去偏殿,涂了些止血的伤药,又用纱布包扎了一下。
绵悫忍不住问:“皇额娘,苏氏她……到底是什么来历?”汗阿玛震怒,明显不是因为苏氏早先定过亲的缘故。
盈玥叹了口气,“这事儿说来话长了。苏氏的模样,应该很像苏贵人吧?”
绵悫脱口道:“侄女像姑姑,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盈玥幽幽道:“这分明是女儿像亲妈呀。”
一语出,绵悫呆住了,他眼珠子几欲凸出来:“苏氏是苏贵人女儿?!”一瞬间,绵悫忽然想起,在汗阿玛的藩邸的时候,苏贵人曾经孕育过,只可惜小产了,也因此,一直被人说成是皇额娘所害!但这些年,苏贵人对皇额娘敬重有加,皇额娘又厚待苏贵人,这哪里像是有仇的样子?
“苏贵人与其继兄私通?!”绵悫脱口而出,苏幕疼爱这个女儿到了骨子里,怎么看都是亲生的!
盈玥点了点头,“不错,苏贵人是有了身孕,硬栽赃到你汗阿玛头上,所以才进了藩邸。后来那孩子落地,你汗阿玛本来是要直接溺死的,可是我当时怀着你,难免心软了些,所以就跟你汗阿玛求了情,将那个孩子送去给苏幕抚养了。”
此刻,绵悫只觉得脑仁生疼,“这些事情,连儿子都不知道,苏氏就更不可能知晓了。”
苏幕一心想保全这个女儿,当年的事儿肯定是要瞒得死死的,如何敢叫苏氏知晓?甚至苏陌假死一事,苏贵人应该也是不知情的。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
饶是如此,还是被永瑆洞悉了。
“皇额娘……”绵悫神色复杂,“儿子着实不知情,否则决计不敢纳苏氏进门。可是,她既然已经进了门,还怀了儿子的孩子,儿子还是希望保全苏氏的。”
盈玥淡淡道:“如今苏氏是否能活命,单看你汗阿玛的心思了。”若不杀苏氏,永瑆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若杀了,难免会伤了父子情分,所以永瑆才犹豫了。
“起码在生产之前,她还是安全的。”盈玥又道。
绵悫面容有些苦涩,“皇额娘,苏氏秉性柔弱纯良,一生都害过谁,她实不该死。”
当年,在苏府,那个持着一卷诗经在廊下美人靠上斜倚着读书的倩影,让他始终挥之不去。所以在苏幕提出假死,再以侄女身份入府的时候,他何其欢喜。
如今,哪怕知道这一切都是苏幕的阴谋,他竟生不出恨意来。说到底,苏幕也只是想为女儿找一个保命的靠山罢了。
“只怪她命苦。”盈玥摇了摇头,“你汗阿玛在气头上,你莫要去求情了,出宫回府去吧。”
绵悫心中泛起了难言的悲愤,胸口闷闷的,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还算什么男人?!可汗阿玛若真的要执意赐死苏氏,他又能有什么法子?
“皇额娘的意思,我懂。我越是求情,汗阿玛只会越生气。”若一味执意求情,惹恼了汗阿玛,说不定连苏氏腹中的孩子都要保不住了呢。
回到慧郡王府,绵悫安抚了嫡福晋谷杭几句,便直奔疏影阁而去。
苏氏正在窗下绣着一双小鞋子,那鞋子还不足巴掌大,上头绣了累累石榴花,煞是好看。
见到绵悫,苏氏欢喜地迎了上去:“爷今儿回来的好早。”
绵悫看着那双小鞋子,目不转睛,“这是……”他又瞅了一眼苏氏那初显怀的小腹。
苏氏清丽无暇的脸蛋上带着将为人母的欣喜,“我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尚未可知,这双小鞋子是给大格格绣的。”
说着,她笑着上前服侍绵悫款下外褂,又身手上去摘下那郡王的吉冠。绵悫正要婉拒,却晚了一步,硕大的吉冠摘下来,露出了包扎这纱布的额头,那纱布上透着鲜红的血迹,苏氏登时吓住了,忍不住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险些把手上捧着的吉冠给摔了,“爷这是怎么了?”
绵悫摆了摆手,“不妨事,不小心撞了一下,只是破了点皮而已。”
绵悫说得轻描淡写,苏氏也不疑有他,毕竟以慧郡王的身份,不是自己撞伤的,难不成还不会是被人打伤的?
苏氏嗔笑:“爷也忒不不小心了,您可都是做了阿玛的人了。”
一想到“做阿玛”,绵悫看着苏氏的肚子,心头泛起苦涩,可他却不敢让苏氏知道这些。
这时候,绵悫贴身的小太监跑了进来,“主子,苏侍郎派人传来信儿来。”
绵悫神色一紧,“信?呈上来!”
太监忙道:“只是口信儿,苏侍郎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绵悫眉头紧簇,事到如今,还能如何谋事?如何成事?!
苏氏就更加疑惑了,“爹爹……这是什么意思?”
绵悫深吸了一口气,忙笑着说:“一些工部的政务,尚书达礼是个不顶事的老头子,苏侍郎难免多操劳费心些。”
苏氏莞尔笑了,“妾身不懂朝政,不过能难倒爹爹,必定是不易办成的差事。”
绵悫苦笑,改变汗阿玛圣意,当然不易!他一直以为,只有皇额娘才能改变汗阿玛的圣意,譬如当年,保下刚刚出生的苏氏。可如今,皇额娘已经无意多插手此事,难不成苏幕还有什么计策不成?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若真能成事……
九州清晏殿,暮色黑沉沉的。
永瑆眼里一片冰凉,“等苏氏临盆了,就不必留了。大不了朕再多赐他几个美妾便是了!”
盈玥:她就知道,永瑆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
永瑆冷笑:“不就是个女人么!朕不信悫儿还能一辈子念念不忘!”
盈玥登时不爽了,“女人咋了?我也是女人啊!”丫的性别歧视啊!
永瑆一愣,顿时无奈了,一句话不合意便使性子,这就是月娘啊!少不得急忙陪着笑哄着,愣是也忘了继续生气了。
第五七八章、成事在天
一想到苏氏产后就要被处死,盈玥心里还真是有些不忍。这是永瑆心里的一根刺,永瑆非要拔除,她有什么法子?
这一日,正与各家福晋闲聊,便随口问了苏家的事儿。
咏絮磕着瓜子道:“说到这苏家,可真是出美人儿啊!我先前见过一次,才刚及笄的小姑娘,就已经美得不可方物,也不晓得将来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才及笄?那应该是苏幕与继妻生的女儿吧??
咏絮忍不住打趣:“若不是个汉人,我都想娶回来做儿媳妇呢!“
一时间满堂笑,仪亲王福晋章佳氏笑着说:“我还听说苏侍郎有个庶长女,也是美得跟天仙似的,只可惜早早没了,倒是可惜了。”
盈玥眼皮一跳,这说的就是苏陌了。
咏絮啐道:“我也听说了,这苏侍郎把庶出的女儿宠得处处越过嫡女,前些年备嫁的时候,嫁妆预备得比嫡女都要丰厚!为此,苏夫人很是不满呢!”
仪亲王福晋章佳氏皱眉道:“嫡庶尊卑有数,苏侍郎怎的如此乱了规矩?”
咏絮笑着说:“人都没了,咱们就别嘀咕了。如今苏夫人可高兴得紧呢,先前庶长女备下的嫁妆如今都归了她女儿所有了,日后嫁得必定风光得紧。”
盈玥一愣,苏幕的夫人举止有这么张扬吗?难道是因为被压了这么多年,暴露本性了?
偏心太过,可不是好事儿啊。
盈玥摇了摇头,不置一词。
转眼间,十月怀胎瓜熟蒂落,慧郡王的吴佳氏与苏氏先后临盆,吴佳氏生了一子,苏氏生个女儿。绵悫如愿以偿占住了皇长子,却高兴不起来。
坤宁宫椒房殿中,永瑆的笑容有些阴沉,“朕决定了,朕要把苏幕嫡出的女儿,赐给绵悫!”
“哈?!”盈玥眼球都要掉出来了,“这是几个意思?杀了大苏氏,再把小苏氏赐给绵悫?!”
永瑆哼了一声,“那个野种暂且不杀了。”
盈玥不解:“你不是非杀她不可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永瑆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没瞧见绵悫最近这些日子,跟丢了魂似的吗?!”
盈玥心道,这也是难免的,苏氏刚刚临盆了,永瑆要留子去母,绵悫能不伤怀吗?
永瑆满脸都是冷意,“苏幕这些年宠着这个野种都快上天了!生生把嫡出的女儿都压了一头,他那夫人不忿已久。如今,朕便要把苏幕的嫡女,只给悫儿做侧福晋!朕让要这个野种,一辈子都压在她嫡妹手底下,永远不得翻身!“
说到此处,永瑆露出几分痛快神色。
盈玥:这是神马脑回路?!
不但不处置苏幕,还加恩,把苏幕的嫡女赐给绵悫做侧福晋?!
“苏家这对姐妹,关系很糟糕?”盈玥忙问。
永瑆哼道:“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庶姐压了十几年,这个小苏氏岂能痛快?”
额……不管怎么说,也好歹是姐妹啊。不过这话盈玥给咽了回去,既然永瑆不想动杀手,想用小苏氏这把软刀子,那就随他去吧。
永瑆很快就下旨,将工部侍郎苏幕之女赐婚给慧郡王为侧福晋。
圣旨一出,不知多少人艳羡苏侍郎的君恩,然而苏侍郎却火速上了一道奏折,说自己的女儿娇生惯养、举止无礼,实在配不上慧郡王,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永瑆当然不可能收回成命,他冷笑道:“如此贬低嫡出之女,苏幕这厮,还真有够偏心的!!”
正说这话,太监刘敞端着一本折子跑了进来,“万岁爷,苏侍郎又上了一道折子!”
永瑆冷笑:“他还真够心急的!”说着,便翻开了这本奏折。
盈玥好奇地探头过来,“上头写了什么?”
永瑆哂笑道:“这折子便比上一本深思熟虑多了。”然后便递给了盈玥。
第二本奏折的写得有理有据,摆出了一条祖制:满汉不婚!历来赐婚给皇子的嫡福晋、侧福晋,都是满蒙汉八旗出身的秀女,而苏幕——是个实打实的汉人。哪怕苏幕已经官居工部侍郎,他的女儿,仍然没资格给皇子做侧福晋。
“那朕赐他这份资格!”永瑆哼了一声,“朕赐苏家抬入汉军旗!”
盈玥眼珠子一转,她怎么觉得,这像是苏幕自己导演一出环环相扣的好戏??
若真如她所料,这个苏幕还真是老奸巨猾啊。
这下子,永瑆又来了一道抬旗的圣旨,圣恩加到如此地步,任谁也找不到借口拒绝了。一时间侍郎府来往络绎,门槛都要被送礼的人给踩破了。
在旁人眼里,苏侍郎这是深得皇恩、前途无量!谁不晓得慧郡王是皇上的嫡长子,十有八九便是未来的太子爷!苏侍郎这个女儿,只怕要做纯惠皇贵妃第二喽!
盈玥笑着嘀咕:“当年质亲王没办成的事儿,身后却被他堂弟给办成喽!”
苏府的确是嫡庶不合,苏幕宠庶压嫡,也的确是事实,苏夫人的不满也是事实!而且这样的事实,由来已久。
这个苏幕……只怕一开始就做好了假死露馅的最坏打算了。
这下子,最欢喜的莫过绵悫了,爱妾不必死了,还附赠一个貌美如花的侧福晋!最伤心的,自然莫过谷杭了,光一个大苏氏还不够,在来一个小苏氏侧福晋?姊妹俩在王府后院只怕是要占据稳稳的一席之地了。
这一日,绵悫来到嫡福晋的正堂,特特屏退了左右,柔声道:“谷杭,此事在爷意料之外。”
谷杭强行挤出个笑容:“汗阿玛这是看重爷,才把苏侍郎的嫡女赐给您。”只是这苏家抬了旗,这小苏氏据说也是貌美如花,日后若是得宠生了儿子……谷杭觉得心头发慌。
绵悫压低声音道,“这个小苏氏是个天生石女,都十六了,还不曾来过葵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