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屏似笑非笑,按理说她这等年纪,即便是真不顺心,也不至于跟个小孩子过不去,况且她还有辈分在,所以她也只是慢条斯理的询问个二三。
“模样是个可人的,看着也怪招人疼,怪不得阿斐就跟迷了心窍似地老往这戳……”
陆念屏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低头吹去茶碗里浮动的翠绿茶叶,“今年多大了?”
陆安上前把茶水又去斟满,笑道:“八岁了,比阿斐小一岁。咱们家里孩子稀罕,阿斐又是最小的一个,平日里想必他也是孤单,现下有了芃儿,表弟也算是多了个玩伴。只是都还是小孩子家家的,未免贪玩,有些地方失分寸,也怪我看顾不力,倒让姑母忧心了。”
这一番话说的熨帖,陆念屏喟叹道:“你也才是个半大孩子,姑母又哪能怪的着你。阿斐那德性我这做亲娘的还能不知?一个看顾不住就能上房揭瓦的主,也是你祖母往日里总纵了他,你们也都不跟他一般见识罢了。”
“不过……”陆念屏转而又道,却并不避人,“安哥儿你大好男儿,大好的前程,你娘不懂,可是姑母是懂的,难道你真甘心被这才八岁的童养媳困住手脚?”
陆安眉头一敛,忍不住瞧了一眼芃儿,小人儿头埋的更低了,几乎看不见她什么表情,任凭身边的阿斐一直偷偷戳她,却并无反应。
陆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姑母说笑了,芃儿不是童养媳。”
只听得门口一声铜铃般的笑声:“喔?哪个不是童养媳?”
屋里人都抬头朝门口望去,就见一个穿着淡青色斜襟衫学生打扮的豆蔻少女,明眸皓齿,乌发垂肩,朝向陆安,莞尔一笑。
第十三章表妹
第十三章表妹
“是徐都督的女儿???!!!”
“谁说不是!我还特地问了,令尊可是直隶督办徐颐徐长官,那女学生还反问我‘姑母认得家父?’”
寒长礼在房中急走几步,右拳啪一下砸去左掌心:“徐颐啊!那可是一省之长!省长宋青茂在他跟前,根本就是个虚衔,只能管管办学这一块,而那徐颐可是辖军、民两政大权,谁不知道现在这直隶说话最掷地有声的唯有这徐颐徐都督!”
“之前直隶的首府在天津,后来我上任后,迁去了北京,那徐都督平日里多驻扎在京城,倒是也有几次打过照面,却是还不曾有机会递上话……”
陆念屏迟疑道:“这徐都督比那花长官……?”
寒长礼甩甩袖子:“果然妇人!那花锦阳不过比我官高半衔,职权比我多了那么一指甲盖,就官高一级压死人!这徐督办可是省里最高长官!虽说京津两地被政府划成了特别行政,但地界还不是都是在这直隶?!要放在旧时,徐颐就相当于那朝廷的二品大员,而花锦阳也不过才是个区区四品的知府罢了。”
陆念屏喃喃:“倒不知那女学生的来头这般大……”
继而,面有喜色:“这么说,徐都督的女儿和安儿是同学了?”
她忙对丈夫道:“我看他女儿,待安儿可不一般!”
寒长礼身为男人,宦海沉浮,自然要持重些,听闻微敛了眉头:“怎么个不一般法?”
徐辰星此刻正在陆安房里溜达,东摸摸西看看,黑色的裙裾下雪白的袜子,黑皮鞋上沾了星星泥点子,她却并不以为意,倏尔一笑:“子清,我还以为你在家里奄奄一息病的只剩一口气,这才紧赶慢赶的和初阳一路风餐露宿跑来瞧你,没想到你却是这般安逸快活,人也好端端的,哪里有半分病人的模样,看样子比在学校里还更精神些。怕不是……”
她狡黠的眨眨一双灵动漂亮的眼睛:“借了生病的由头在家偷懒罢?”
陆安正在书桌前翻看她带来的书本笔记,听闻一笑:“辰星你在这里编排我几句倒没什么,只是千万别回了学校还害我名声,否则。”
正翘腿坐在桌边吃点心的林初阳接口笑道:“否则,子清被学校以惰学之名除名,到时候哭的,怕还是辰星。”
徐辰星“嗤”他们一口,并不羞恼,大大方方的靠过去,手心里掂了一块点心,笑眯眯的冲林初阳一乐,把点心直往他口中塞去。
林初阳本来正吃的欢,冷不丁口里又被结结实实塞进来一块,一下噎住,捂着嗓子直跳起来,弯腰呕了一大口,又抢过案几上的茶壶对着壶嘴灌了一大口,终是顺过气来,却是都脸红脖子粗了。
他极其不忿:“子清!你看,你不在,辰星只会欺负我!”
转而又道:“你在了,她还是欺负我……”
陆安哈哈一笑。那徐辰星,生的美如珠玉,却是性子堪比男儿,而那林初阳,堂堂七尺男儿,却是常常被辰星欺负了去。两人就像一对活生生的欢喜冤家,向来爱逗嘴打闹,偏偏又动静皆宜,一日不吵闹,倒像是少了点什么。
他们两个皆是他在京的好友,林初阳是他的同班同学,年长他一岁,家里是为上海的富商,却是他自己北上求学,投奔了在京城的姨母家。徐辰星正是他的表妹,今年年方16,与陆安同年,现就读国立女子师范学堂,与陆安林初阳所就读的京师学堂,本是一体,只不过男女分校制之而已。
芃儿把眼光从上房中那笑语愔愔的三个人身上撤回来,捏了捏手心中几枚沉甸甸凉沁沁的银元,这是方才屋里那个女学生打扮的漂亮姐姐随手塞给她的。
陆安向她介绍阿斐与自己时,是怎样说的?
“这是我姑母家的表弟……”
言罢,看过芃儿一眼,顿了一下,“……还有表妹”
女学生低头不甚在意的瞟了他们一眼,浮上来的笑容很亲切,随手从小包里摸了几块银元塞在她和阿斐手中:“真是一对漂亮的小人儿,我来的急,没带什么礼物,你们拿这个去玩吧。”
是银元,不是铜板。
即便芃儿还小,也知道这一块银元就能换得10个银角,也就是一千零二十二文铜钱。她那在县里做巡检的爹爹,一个月的薪资也不过这么两块银元而已……
芃儿低头想心事的功夫,手心里又被塞了两枚这样沉甸甸的银元过来。
自然是阿斐,就见他一脸装出来的不在乎以及做出来的大大咧咧:“这个能有什么好玩的,都给芃儿你拿去吧。”
见芃儿没吭声,他无措的摸了摸后脑勺,到底还是又从身后摸出个东东来,放在她手里。
是那块雕着瑶池仙鸟图的青麟髓徽墨。
阿斐搔着耳朵:“我知道你爱惜这东西,肯定不会让英奇乱拿的,这回你可收好了,别再让他摸了去。”
阿斐说的不错,这算是她心尖尖上的东西。
平日里她多照顾英奇,也无非是多拿些好吃的和笔墨纸张给他,这块青麟髓却是万万不舍得让他碰一下的。英奇这回也是真的淘气了,居然从她床头的匣子里把这东西偷了出去,结果在课堂上就被阿斐一把逮住。
初秋的午后,树隙间落下的光影斑驳里,小姑娘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那个姐姐长的真好看……”
冷不丁的蹦出这么一句,阿斐一愣:“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