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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盼着他斗过四哥,我是要一个‘乱’字。”
    “咱们既无圣心又无兵权。皇阿玛越早立储,新君的位置就越稳,咱们就越没有机会。皇阿玛一直不立储,到了那一日,几方人马真刀真枪地乱斗,咱们才能坐收渔利。”
    “十四弟是个关键,他手里有兵,一旦皇阿玛立了旁人,你们说,结果会怎样?”
    当然是会造反!胤禟胤俄恍然大悟。他一反,不管成与不成,京师都要经历一番动荡,新君的权威必然被削弱到极点,那个时候他们效仿多尔衮摄政也好,效仿隋文帝逼周皇禅让也好,总归是有办法的。
    “所以,我最怕就是他和四哥你谦我让起来了,”他说着愁眉紧锁,复又展颜笑道,“不过幸好,我们还有个三哥在。”
    外头,胤祉已经仗着酒劲儿,一巴掌拍在胤禛桌上:“行啊老四,给德妃办寿也是看在十四的面上,办份寿礼也是沾了十四的光,你这个哥哥当得还真是便宜。”
    胤禛平静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沾了他的光,莫不是你派人去库房砸了我原本的礼物?”
    三阿哥浑身一僵,复又张牙舞爪:“你们都听见了,他自己承认玉佛不是他办的,这是欺君!”
    他状若癫狂,胤禛脸色铁青,十四被两个哥哥按在席上不得动弹,八阿哥等人煽风点火看笑话,其余阿哥皆唯恐引火上身不敢插话,忽然听得门口一声断喝:“那你装疯弄痴,咆哮宫禁,挑拨离间又该当何罪?”
    三阿哥回头一看,却是康熙坐在肩撵上慢慢过来,顿时吓得酒醒了大半,软倒在地。
    其实康熙一直不反对儿子们公平竞争,甚至连太子当年明着打压大阿哥、十四暗着拖八阿哥下水这些事都毫不反感。因为人家政治斗争的手段够高明,姿态很好看,既能优胜劣汰、培养手腕心计,又不会让外人瞧了皇家的笑话。
    但是像三阿哥这样市井泼妇似的咆哮如雷,当着奴才的面,不管黑的白的一股脑儿全揭出来,全然不顾脸面体统,是康熙最鄙夷的斗争方式。
    他挥挥手清场,把一干不相干的儿子奴才都赶走了,方在位子上坐定,询问:“损坏雍王府寿礼一事可有你的干系?”
    三阿哥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当然没有!儿子……”
    “那派人到处传播流言,说皇太后之病,是因德妃大办寿辰而起,可是你做的?”
    三阿哥感受到背后火辣辣的目光,气势一弱:“这话从何说起,儿子……”
    康熙又扬声喝问:“那三日前你跟孟光祖等人在酒楼聚饮,可曾说过‘荣妃五十大寿,尚且没有如此排场,德妃一个散生何得如此荣耀”?这些话,是不是你说的?”
    他接二连三地追问,气势累次叠加,犹如惊涛骇浪、泰山压顶一般。三阿哥再也撑不住,眼中带泪,强自狡辩:“儿子也是为额娘抱不平,她康熙四年入宫,至今四十余载,诞育五子一女,如今竟然连德妃也不如了!”
    康熙将一杯热茶,连茶带碗掀到他身上:“要脸面,拿本事来争!背后下绊子嚼舌头,上书房的师傅就是这么教你的?!”
    三阿哥悔之不迭。
    康熙又问:“四阿哥,十四阿哥,你们觉得这事该作何处置?”
    十四憋了半天,好容易得了这句话,张口就要严惩,却被胤祥狠狠地掐了一把胳膊。他回过神来,只得委屈地示意哥哥先说。
    胤禛遂道:“此事不宜声张,皇家不能有皇子嫉妒庶母的事情发生。三哥且回去修身养性,好生念几日书。”
    十四赶紧补充道:“他要给我额娘道歉!砸了四哥的东西,要补上。”
    康熙看向三阿哥:“你都听见了?这个处置不算落井下石吧?滚回去修你的书,朕不想再看到这些混账事!”
    三阿哥失魂落魄地去了。
    剩下胤禛兄弟四个排排站,面对余怒未消的老父。
    “怎么办,怎么办?”胤祚挤眉弄眼地给哥哥使眼色,却发现兄弟们的目光都落在自个儿身上,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愣着干嘛,该你上了”!
    胤祚一脸懵逼,只想在群聊对话框里敲出一整排“???”。
    十四已经抢着笑道:“皇阿玛,夜深了,不如让六哥送您老回去休息?”
    康熙早把几个儿子的小动作瞧在眼里,忽然说:“你们三个要出宫的,别耽误了。老十四住宫里,就由你陪朕走走吧。”
    “啊啊啊?”十四目瞪口呆,此时大点的哥哥们都在畅春园周边修了园子,只有他年纪小还没分到宅基地,仍住在畅春园的讨源书屋,于是就悲剧地接受了陪伴暴怒的皇帝这一任务。
    说是让他陪着,可是康熙在月色下沉默地走了半路,一句话都没有,眼见清溪书屋近在眼前。十四早就习惯了“皇阿玛的心思你别猜”,正放空脑袋神游天外,却忽然听他问:“你觉得四阿哥为人如何?”
    “嗯?”十四一愣,“这话我怎么好说,您该问额娘或者问六哥吧?”
    “朕就要听你说呢?”康熙得寸进尺,“说缺点,不准讲那些套话。”
    十四想了半天,忽的一笑:“四哥这个人纯孝热诚,勤勉踏实,颇有容人的雅量……”
    康熙艴然不悦:“大胆!朕让你说缺点!”
    “是是是。不仅如此,他身为皇子,还颇有自知之明,知道人无完人,并不听信那些阿谀奉承之词。”
    十四说了半天,忽然一摊手,笑道:“他最大的毛病,就是这些好处都不显。必须是得亲近他、了解他、有耐心去琢磨他的人方能体悟——有为人主之才,下属们却不轻易看不见,反而个个说他冷心冷面,办事推三阻四,真真可笑。”
    康熙脚步一顿,立在原地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从喉咙里挤出两个意味深长的字:“你呀!”
    第195章
    京郊, 畅春园。
    随着三声鞭子响,延爽楼原本已经熄灭的烛火又依次亮起。绣瑜裹了件狐坎, 疑惑地迎接了去而复返的皇帝,却被他揽着肩膀直直往寝殿拖, 按在床上,欺身上来扳着她的肩膀, 手指掠过脸颊。
    “皇, 皇上?”老夫老妻的了,至于大半夜这么猴急吗?
    谁料,康熙只是闭着眼睛笑叹:“你老了。”
    绣瑜躲开龙爪, 哭笑不得:“您大半夜过来, 就是为了告诉臣妾这个?”
    康熙竟然特别实诚地点头,脸上笑容和煦且傻:“朕也老了。”
    明明是极其欠揍的话,可是绣瑜察觉出他情绪波动极大,眼中思绪万千,不似寻常。
    奴才们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只剩下帝妃二人相对依偎,康熙差点抑制不住地告诉她十四那番对答,告诉她康熙七年他诛杀鳌拜之后,第一个去慈宁宫禀告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也是在原地站了半晌,说:“哀家老了。”
    后来, 他曾在太子身上体会过这种感情——儿子展现出人主才德, 家国江山后继有人, 纵是老去也心甘情愿。如今终于往事重临。
    两个孩子,一个沉稳凝练,一个机敏善变。大事已定,不过善加引导,到时候再根据国家的需要则贤而立罢了。康熙仿佛卸下心头重担,可惜这江山太重,孩子成长的喜悦,他注定不能跟其他人肆意分享,只能一再跟绣瑜重复:“朕今日着实高兴。”
    “嗯,臣妾今天也很高兴。老四家的养了个闺女——也不知怎的,这么些儿女,底下养的都是些臭小子,好容易有个女孩儿——满月那日,抱进宫来臣妾瞧了,样貌像极了小九,端的玉雪可爱。只是右边嘴角有颗米粒大小的浅痣,臣妾原道生得不好,还是良妃恰好过来瞧见,说是主福气的……”
    康熙原本懒懒歪在榻上,听到这里忍不住直起身来:“你跟良妃倒还要好?”
    绣瑜冷眼瞧他:“莫不是天下都要围着你们爷们儿外头那些事情转?人敬我三尺,我还人一丈,如是而已。”
    她待其他妃子和善,着实让康熙满意,嘴上却说:“放肆,不围着你男人转,你还想围着谁转?老十四吗?朕告诉你,胤祯也大了,以后规规矩矩的,不许他再猴在你身上撒娇。”
    说着又叹道:“完颜氏这门亲事指的不好。说来可惜,佟佳氏法海的次女是你妹妹所出,要早知会拖到今日的话,朕就将她指给胤祯做嫡福晋了。又或者佟国维第五子庆恒的四女佟佳氏,她阿玛只是个三等侍卫,做个侧福晋好像也不委屈。”
    绣瑜枕着皇帝的胳膊,疑惑不已。先突然说不许十四撒娇,又一口一个胤祯地喊他大名,又千方百计地想把权倾朝野的佟佳氏的女人往十四屋里塞。
    她不由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佟佳氏的格格岂能给人做小?就算她阿玛庆恒只是四品武职,但是完颜氏出身也不高,这不是闹得家宅不宁吗?”
    康熙哼哼唧唧半天,到底只说:“朕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夜深了,歇着吧。”
    绣瑜忽然想到马齐的夫人那含含糊糊的话,想到晋安莫名地对十四栽培看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就好比当初将郭络罗氏指给八阿哥,皇帝想要扶植某个阿哥,哪有比联姻更快的呢?
    她不由开口道:“皇上,臣妾听闻,您擅长训獒。”
    “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听闻要训出一只真正的獒王,需要把几十只小獒放到一个圈里,让它们自由搏杀。最终剩下的那一只就是犬中之王。”
    康熙沉默了半晌:“传说而已,哪能当真?”
    “原来只是传说。其实臣妾一直觉得,这法子过于残忍。人为制造困难,磨砺孩子。那些幸存者固然可以称王称霸,可那些经受不住考验,夭折的小獒呢?它们原本也可以承欢父母膝下,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康熙缓缓地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这道理臣妾当然明白,忧患虽然磨砺人,但我们披荆斩棘、历尽劫难,不就是为了让孩子们过上安逸的生活吗?如果又重复这个过程,一代又一代地把儿孙推回到苦难里,这种磨砺,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绣瑜顿了一下:“胤祯这个孩子性情中人,臣妾担心他并非您想要的那只。强行加以期许,只会让他不堪重负,更何况他们兄弟……您这是要我的命吗?”说到最后已有泣声。
    原来前世胤禛和十四闹成那样,也少不了皇帝的推波助澜。以前太子高高在上,无人节制,最后放纵自毁。这回皇帝根本是有意制造两个有出息的儿子对立相争,就是为了时刻警醒他们!
    “原来你都猜到了。”康熙直言不讳:“瑜儿,朱元璋说,自古胡人无百年国运。我们大清开国至今,已经六十三年了。还有三十七年,你我大约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如今看来,朕大约可以平安地把江山交到儿子们手里,可是再下一代呢?”
    “你给朕生了两个好儿子。不管将来,谁为君,谁为臣,他们都不能有片刻松懈。要怪就怪老天爷,让他们托生成朕的儿子。”
    绣瑜掀被坐起,情不自禁拔高了声音:“您要磨练孩子,臣妾什么时候说过一个不字了?可是难道天底下就‘养獒’只有这一种办法吗?皇上,您斗过了鳌拜,斗过了吴三桂,这样的智慧与谋略,您略分一点点给孩子们好不好?”
    “德妃!你越矩了。”
    康熙起身蹬上靴子,月光下可以看见他额上青筋暴起,强忍怒火:“今日的事,朕会当没发生过,好生休息。”
    漠河的官道上,一家小小的酒馆挑着酒幌,门口两盏气死风灯在雪风里摇摇晃晃,烛光投在门口的黑漆招牌上,隐约能认出“客栈”二字。
    “将军,风雪太大了,进去歇歇吧。”
    “好好好。”齐世武赶紧下马,进了正堂,掸掸披风上的雪沫子,“真是晦气。眼见要进城了,却错过宿头,又赶上下雪,这北边儿可真冷啊。”
    夜已深了,大堂里空荡荡的,不见半个客人。早有家人去要酒要菜,喂马铺床。不多时,店家便用粗瓷大碗,端上几样菜品并米酒,又看向几个齐家随从,道:“小店灶台马上要熄火了,几位若要用饭,只能就在这堂中一并吃了。”
    齐世武便道:“天冷,你们也去吃点。”
    众人忙捡个桌子坐了,拿大饼蘸着肉酱大嚼猛吞。岂料刚吃了个二三饱,忽然觉得眼殇神涩,手脚发软,众人纷纷大叫“不好”,便软倒在地,不得动弹了。
    齐世武身怀武艺,又因吃得略斯文些,倒还勉强清醒,望着那换了副面孔、带着三个蒙面之人持刀逼近的店家,费尽力气大喊:“我是朝廷钦命的堂堂一品大员,尔等何人?竟敢杀害朝廷命官?”
    那店家冷笑一声:“齐大人,久仰大名。你知道得太多了,朝廷也护不了你。”
    齐世武骤然瞳孔放大,忽听“嘭”的一声,大门被人踹开,一群身着短打棉衣、行脚商模样的人持刀闯进来,不由分说和那匪人战成一团,虽然武艺不及对方,但是仗着人多,死了最终还是把那开黑店的人砍倒在地。
    门口短髭壮汉身着狐皮大氅,拱手笑道:“齐大人,多日不见了。”
    齐世武一看,却是卖他那寒玉天佛的行商朱九。此人身家百万,偏好游走四方,贩卖奇货,也是今日得济,风雪阻道,他在门口就听见齐世武自曝家门,方才出手营救。
    齐世武自然感激不尽:“大恩不言谢,日后必有所报。”
    “好说,好说。”朱九淡淡笑道:“这店家对齐大人的身份一清二楚,绝非寻常黑店劫财害命。得知你是朝廷一品大员,丝毫不惧,只怕背后之人来头不小。齐大人最近可得罪了什么人?”
    “这话从何说起,本官……”齐世武忽然想起店家那句“你知道得太多”,脸色一变。如果什么消息值得杀他灭口,就非那件事莫属了。
    朱九见状,又貌似不经意地说:“先前齐大人重金向我购买玉佛时,我就提醒过您,这东西太过珍贵,若是所送非人,只怕招惹祸端,看来是在下不幸言中了。”
    齐世武顿时觉得气血上涌,明明是他乌雅晋安外臣勾结皇子,自己不仅渎职不忠,违背良心地瞒着万岁爷,还贿之以重礼。结果不仅没得到半点好,倒还惹来杀身之祸,难怪他如此干脆地举荐自己接任黑龙江将军一职——这儿是他经营多年的地盘,下属遍布四方。
    特意把我放出京城,引到这儿来杀人灭口,好歹毒的主意啊!齐世武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暗自下定了决心。
    第196章
    披红挂彩的八旗兵丁排成队列, 从高处一跃而下, 背负在身后的旗帜迎风猎猎, 乍一看去好似各色鲜花在冰雪荒原上次第开放。
    然而这样的美景, 似乎并没有引来各位贵人的格外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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