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蕴跟着盛青泽练功的时候,叶辞就坐在灯下的一张桌子前,目光迷离地看着萧蕴,试图把眼前这个生机勃勃的小姑娘,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影重合起来。
前生指点萧蕴修炼的内功的人,不是盛青泽,也不是叶辞拿来诓骗秦暄的祝道人,而是叶辞自己。
叶辞幼有神童之名,过目不忘,于数术上格外有天赋。
祝道人名叫祝殊同,本是红叶谷里的机关大师,后来因年纪太大,罹患脑疾,再也不能制作机关暗器,可又要维持自己在红叶谷里的地位和威望,就想了个歹毒的法子,打算培养出一个天才的弟子,拿这个弟子的作品充数,维持往日的体面。
那时的叶辞年纪小,自负殊才,从不知遮掩,很快就被祝殊同盯上了。
祝殊同给他下药,设计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继母出手,被安远侯府逐出家门。
又在他离开安远侯府后,找上门来收他为徒,传授他机关数算之道。为了保证他听话,还废掉了他习武的根基,想让他成为一个无法反抗的傀儡。
叶辞只是自负,并非愚笨,和祝道人相处得久了,很快就推测出了事情的真相。
他怎么会甘心做个傀儡呢?
后来,祝道人被仇家追杀,师徒二人一身重伤,流落到了天玄观门前。
年方八岁的萧蕴收留了他们。
祝殊同对叶辞看得极严,严防和他亲近的任何成年人,却不会防备只是个小女孩的萧蕴。
叶辞观察了萧蕴一段时间后,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知道萧蕴的身世,从她的言谈举止,和身边人露出的破绽里,猜出了她心底不能见光的秘密。
他不动声色地亲近她,坦陈自己的身世和目的,传授她遮掩秘密,在暗中积蓄实力的方法。
信任一点点积累起来后,他就在每日深夜,悄悄传授她修炼内功的方法。
不过,那时候的叶辞,一身习武根基都被祝道人废掉了,身上没有半点儿内力,没法子像盛青泽这般细致周到的护法,只能用言语指点萧蕴一些常识。若是练岔了气,小姑娘只能自己忍着,等着异状慢慢消退后,再接着练功。
有时候,小姑娘痛的忍不住了,会趴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哭泣。
她身边的侍女皆是出自宫中,其中不乏别人的眼线,哭声太大了都会引来麻烦。
没人帮忙的好处,就是短短数日,萧蕴就以惊人的速度,正式入了门,之后,就不会轻易出错了。
萧蕴有上乘功法,也有上乘的资质,进步惊人。
终于在两年后,他们二人联手,他在前,用自己制作出来的机关暗器困住祝殊同,萧蕴在后,用一柄软剑刺穿了祝殊同的喉咙。
那一年,萧蕴十岁,第一次亲手取人性命。下手时又稳又准,没半点儿犹豫,事后却做了整整三个月的噩梦,非得要他在身边陪着,才能安然入睡。
叶辞知道,做噩梦这事儿或许是真的,可实在却没必要让他陪睡。
她就是不想他一走了之,变着法子留人。
他又在天玄观留了三个月,最终还是走了,去了红叶谷,取代了祝殊同的身份和地位,五年后才得以离谷,重回龙兴城。
恰赶上康华郡主第一次嫁人,成为长宁侯府的主母。
一声细微的闷哼声响起,叶辞自回忆里回过神来,抬眼看向灯光昏暗处,恰好瞧见小姑娘那双水雾朦胧的眼睛。
真娇气!
盛青泽已经出手帮忙了,不过些许不适而已,还露出了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少年轻轻叹气,惋惜地低语:“真是越来越不像了。”
再让秦暄这么养下去,人都要被养废了!
子时末,萧蕴的精力几乎耗尽,睡意上涌,越来越难集中注意力。
盛青泽见此,示意萧蕴停下来,站起身,本打算自己送萧蕴回房,却被叶辞拦了下来。
叶辞抱着萧蕴,走出房门,就听怀里的小姑娘迷糊糊地问:“叶世子,你先前说的“贵人”,指的到底是谁啊?”
叶辞微微笑笑,低声说:“你猜?”
小姑娘问:“是我的父亲萧惟,还是哥哥萧湛?”
果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叶辞心头怅然,说道:“都不是。”
小姑娘困惑道:“那是谁?难道是我娘亲?”
叶辞微微摇头,轻笑:“现在还不能说。”
“为什么?”
“你太小了,我怕吓着你。等你到了能嫁人的年纪,我什么都告诉你!”
小姑娘恹恹地小声嘀咕:“大人真讨厌,我才不小呢。”
叶辞笑了起来,用哄孩子的语气道:“对,郡主不小,已经到了该知事明理的年纪了。那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小姑娘清醒了些,睁开了睡意朦胧的眼睛,问:“什么事?”
叶辞微微笑道:“别太相信秦暄了,真要被他养成了废物,后悔就晚了。有个人曾对我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把自己一生的安乐,赌在一个男人的良心上。你最好也记住这句话。”
萧蕴不明白叶辞为什么要这么说,却很认同这句话,问:“叶世子可知道,五表兄为何对我这么好?”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叶辞应该知道答案。
叶辞定定瞧着萧蕴,觉得这会儿的小姑娘有了前生的几分聪慧影子,笑问:“秦暄为什么不能对你好?”
萧蕴黯然道:“我一个孤女,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他没必要如此殷勤。”
“孤女?谁说你是孤女?”叶辞决定给秦暄挖个坑,坏心眼道,“你哥哥萧湛还活着,他现在叫卫钊,是新任安北都护的独子,继承了你父亲的地位和人脉,只是不能以真名实姓示人。就凭着这一点,在你身上,秦暄怎么花心思都不亏。”
萧蕴大惊:“你说的……都是真的?”
叶辞点头,笃定道:“当然。我和令兄有些交情,刚刚得了消息,秦暄应该也知道这个消息了。”
这是实话。
只是他和萧湛的“交情”,指的是是上辈子的交情。
就如他之前在书信里提到的那个“贵人”,指的也是上辈子的“贵人”。
那个人不是萧惟,也不是萧湛,更不是章宁长公主,指的就是萧蕴自己,那个曾经和他相依为命的人。
萧蕴心里头乱糟糟的,无数疑问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
萧湛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露面,为什么要去给卫凛做儿子?
他虽然是养子,却也是父亲唯一的爵位继承人,深得父亲的故旧仆属们的拥护,完全有资格凭借这个身份,直接继承安北都护的位子,没必要迂回地去给别人做儿子。
叶辞没解释,低声道:“别多想,萧湛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道理。郡主不需要担心这些,好好留在五皇子府里,先养好身体。”
话落,少年的身体如同流云那般飘了起来。几个起落,穿过重重屋脊院墙,又穿过一重窗子,落在了萧蕴的卧房之中。
轻手轻脚地把小姑娘安置到床榻上,叶辞从窗子里翻了出去,在萧蕴的视线之中,消失在如水的月光中。
萧蕴心里既喜又忧。
心里藏着事,后半夜睡得很不安稳,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
碧湖帮她穿好衣裳,边梳理她那头长发边说道:“郡主先用饭吧,盛公子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萧蕴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还是觉得困倦。强打起精神,问:“五表兄呢?”
碧湖说:“秦修公子的伤势已经大好了。殿下一大清早就带着亲卫出了门,说是要亲自送他回雍王府,刚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这会儿还没回来。”
萧蕴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
不管秦暄究竟知不知道萧湛的下落,她都不能提这件事,最好是把昨夜听到的一切都忘掉。
秦暄不在,但红玉和红柳这两个新添的一等侍女仍旧在。
盛青泽并未在荣安堂久留,甚至没多说话,等萧蕴用过早饭,和往日一样,给她诊过脉,用过针后,就告辞离开。
萧蕴今日不想去见女夫子,直接让碧月去帮自己告了假。然后就留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在床上补眠。
正午时,秦暄回府,整个荣安堂都忙乱起来了。
碧湖惊惶地进了门,着急地对萧蕴道:“郡主,五殿下遇刺了!”
萧蕴一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五表兄遇刺了?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要害?”
碧湖也不甚清楚:“不知道。奴婢只听小丫鬟说,殿下是被人抬回来的,全身都是血。全忠总管已经着人去宫里去御医了,荣安堂里里外外都戒严了,严禁下人们随意走动。”
萧蕴问:“为何去请御医,而不是让盛神医出手?”
碧湖猛地一拍脑袋:“是啊,咱们府里现在就供奉着一位神医呢!全忠总管真是糊涂了,居然没把盛公子请过来,奴婢得去提醒大总管一声,可不能耽误了五殿下的身体!”
萧蕴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忙道:“你先回来,别乱说话。全总管不会对五表兄不利,走,我们先去看看五表兄。”
第17章 都是天才
萧蕴本以为,秦暄没请盛青泽过来,是因为他伤得不重,用不着盛青泽这个神医亲自出手。
但事实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她一走到秦暄的房间门口,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又瞧见大管家全忠亲自端着一盆血水,脚步匆匆地走出房间。
瞧见那盆鲜红的血水,萧蕴心底一紧,拉住了全忠,紧张地问:“全总管,五表哥怎么样了?”
全忠见萧蕴过来了,大惊,忙停下来道:“小郡主怎么到这里来了?府医正在给殿下处理伤口,这血气冲天的地方,您一个小姑娘怎么受得住?”又看向跟着萧蕴的碧月和碧湖二人,斥责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还不快点儿领郡主回去!郡主身子弱,若是被血气煞到了,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全总管,你别怪她们了,我受不得住。”萧蕴用力挥了挥小拳头,表示自己很好,着急问,“五表哥到底怎样了,我能去看看他吗?”
全忠面露为难之色。
这时候,房间里传来了秦暄的声音:“是康华来了吗?想进就进来吧!”
听见秦暄的声音,萧蕴心里稍稍放松了些,这嗓音虽有点儿虚弱,但中气还算是充足,肯定没到性命垂危的地步。
全忠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家主上的态度了,却不会违背秦暄的命令,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让开了一条路来。
萧蕴小跑着进了房间,走到插屏前时,恰听府医好似捡了一条命的声音里面传出来:“真是天佑五殿下,幸好您机警,在内衬里加了一层软甲,这一箭虽然射中了胸口,却只是伤到了肋骨,并未损及心肺。否则,五殿下怕是要有性命之忧。”
“那是本皇子命大,死期还没到。”秦暄哼笑了一声,说道,“既然处理完了伤口,你就先下去吧,用不着开药了。等会儿还有御医要来,方子让他们开!”
府医如蒙大赦道:“是,小人这粗浅技艺,哪里能跟家学渊源的御医们相提并论?”
萧蕴在屏风前略停了停,等年迈的府医退出去后,方穿过绘着远山竹的白玉屏风,走进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