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他身形像父亲,偶尔还会有喝醉了的贺族人跟他打招呼:“将军好,恭喜了。”
狐球嘴角一勾,压低声音道:“同喜,劳驾让一下。”
声音很陌生,但因他人极具迷惑性,雅明城的百姓也没去深究。
狐球就这样游荡到了晴兰身后。
晴兰撒了最后一把花瓣,跟着旁边欢唱的百姓拍着手。
狐球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他拿出给母亲捎的玉佩,伸出手指,小心点了点晴兰的肩膀,把玉佩送到了她眼前。
晴兰回头,瞬间就认出了儿子。
狐球又回到了小时候,无法说话的小时候。
他看着晴兰,咧嘴一笑,想叫娘却叫不出声,抬起胳膊一把擦了泪。
惊讶过后,晴兰大喜,抱住狐球,情不自禁蹦了起来:“你回来了!太好了!莲华!莲华!狐球回来了!”
晴兰拉着狐球拨开人群,去找站在高台上,让奶球撒花瓣的步溪客。
“步溪客!”晴兰跳起来冲他挥手。
步溪客抱着奶球,低头一看,看到晴兰身后站着一个少年,眉眼像极了晴兰,暖光照着他的脸,正甜甜笑着。
步溪客愣了一瞬,笑着骂了一声:“臭小子,还知道回。”
他抱着奶球跳下高台,把奶球放在地上:“去,那是你那混球哥哥。”
听到他这么说,奶球回头看了步溪客一眼,似乎是在指责他,抿着嘴笑了笑。
狐球附身在晴兰耳边大声说道:“娘——弟弟和爹好像!”
晴兰道:“笑起来就不像了,他笑起来像你。”
狐球又露出一口白牙,轻声说道:“那是因为娘想我了。”
他弯下腰抱起奶球,说道:“还记得我吗?”
奶球点了点头:“放我下去。”
“哟,会说话啊?”
“会。”
狐球把面具摘了,给弟弟戴上,又把他托到肩膀上,让他能看到城中央正在跳求偶舞的皎皎和江楼。
步溪客伸手摸了摸狐球的脑袋:“怎么样?”
“我很好。”狐球伸手,摸了摸奶球的脑袋,“你呢?”
奶球点了点头:“哥哥好,我们就好。”
狐球微怔片刻,嗤笑一声。
步溪客道:“你先乐,等明日起来,咱俩慢慢算账。”
狐球笑道:“吓人。”他却没说算什么账,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皎皎和江楼的花车进府前,她听到有人大声叫她皎皎姑姑。
皎皎一转头,见哥哥嫂嫂一家站在不远处,她的大侄子像小树一样,一脚踏在高台上,向她挥着手臂。
“皎皎姑姑,百年好合!”
皎皎高高举起江楼的手,向他挥舞着:“知道了!”
步溪客还是没能跟狐球谈心,这小子睡到半夜,留下一包礼物和一封信,又快马回了皇都。
步溪客点上灯,拆开信,给晴兰念这封信。
“他这是什么意思?”
“……”步溪客道,“算了,这是个鹰崽子,在家待不住,总要飞的。不过,看他精神很好,还长高了,我就不担心了,你也放心吧,看起来他能把自己打理好。”
晴兰不是很高兴。
步溪客道:“他送了你一块玉佩?”
“是个兰佩。”晴兰道,“你的呢?”
“呵。”步溪客从油纸包里也捏出一块玉佩,上面的雕花是八瓣莲。
“这小子。”步溪客道,“挺有心的。”
“果然还是亲儿子。”晴兰抱着玉佩,感慨道,“他就是再变样子,我也能一眼认出他。”
步溪客哈哈笑道:“不说用眼认了,我动一动鼻子,一闻到那味儿,我就知道是他。”
“什么味儿?”
“奶味儿。”步溪客道,“小时候奶他时什么味儿,现在还是什么味儿。”
“他真是越来越胆大了。”晴兰幽幽叹气。
“只要他的胆魄配他的野心,他怎么折腾都是他自己的事。”步溪客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是我爹常说的话,不用太过担心他。”
“嗯,我知道……”
奶球在里间睡着,他在熟睡中翻了个身,鼻尖动了动,揉了揉眼,醒了过来,一脸惊喜。
窗外的风送来了莲花的清香,他闻到了。
“爹。”奶球跑出来,说道,“莲花开了!”
“你小子真是狐狸。”步溪客拍了拍他的背,“开就开了,大半夜的,你是想去赏花吗?”
奶球说:“是,爹娘去吗?”
晴兰:“娘忽然想起,你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跟我们说,他想去皇都,陪太子念书……奶球,你想跟哥哥一样,到皇都念书吗?”
奶球道:“为什么?我就在家念书不行吗?”
晴兰和步溪客都笑了起来。
步溪客说:“你看,果然不同。”
晴兰叹了口气,释然道:“人各有命,果然如此……”
奶球道:“我想夏天等着燕川的莲开花,冬天守着梅园,到了春天,就等着娘种的牡丹开花……到了皇都,就看不到这些了。像哥哥一样这么远跑回来,多累。”
步溪客笑出了声,拎起他,往后背一甩,说道:“走,爹娘陪你去看莲花。封山前,咱们一起去小楼兰……”
晴兰惊喜道:“真的吗?我每次说去小楼兰,你都不让。你要在那里修什么?我听贺图文说了,她在那里待了七年,你是想把整个小楼兰都翻修一遍吗?”
“不错,贺图文说,下个月就能完工。”步溪客道,“以后到了冬天,我们就去小楼兰。”
“不知会是什么样子。”晴兰喃喃道,“大兴土木六七年,你也真是奢侈。”
“我从来都是这样。”步溪客道,“公主是要嫌弃我挥金如土了?”
晴兰噎了一下,没答话。
她一直认为燕川贫瘠,实际上,自从北境安定,商路修好后,燕川成了宝地,用步溪客的话讲,奇珍异宝如蜜一样,流进了燕川。
而这些奇珍异宝,第一个流进的就是公主府。
她没办法指责步溪客挥金如土,因为他的金土都倒进了她这里。
奶球提着灯,坐在莲池边静静看着莲花。
晴兰让步溪客作首诗,步溪客说:“我不仅能作诗,我还能作画。”
他说完,取来笔墨纸砚,站在廊下,画了幅小雪狐提灯观花图,又提笔写了诗。
晴兰看见那毛绒绒的一团狐狸背影,哈哈笑了起来:“真像!”
“是他吧?”步溪客扬扬下巴,“还是看呆的一只狐。”
晴兰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看着奶球痴痴赏花的背影,说道:“不知为何,总是怕奶球离开我。现在听他说要留在我身边,好安心……”
步溪客也坐了下来,好久,他说:“我总怕这小子不开口说话。他一出声,我就高兴,有次他写着字哼着曲儿,我听见了,很开心……”
“狐球那个关不住的飞远了,奶球这个小家伙还在就行。”晴兰道,“也不用让他做将军了,等他长大了,就封他做个闲散郡王,平平安安的就好。”
“再给他寻个狐,生一窝小狐。”步溪客玩笑道。
晴兰倒在他怀里,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然后过了十年,二十年,还恩恩爱爱。”
“嗯,对,这样别人看到他,都会夸他……”步溪客慢悠悠道,“奶球啊,你这个小子真好,像你爹。”
晴兰哈哈笑了起来。
烛火快燃尽时,奶球转过头看爹娘。
娘倚在爹怀里睡着了,爹悠悠打着扇子,竖起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狐球吹灭手中的灯,慢慢走过来,坐下来,抱住步溪客的另一个胳膊,软糯糯说:“爹,我睡了。”
步溪客笑了一下,抬头望天,轻声道:“睡吧。”
壬子年夏。
万俟白露继族长位,与江楼结为夫妻。
公主府的一池莲花开了。
步溪客拥着晴兰和奶球在廊下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化为栖山上的一只大雪狐,迎着风雪,终于爬上山顶,找到了自己的洞穴。
拨开洞穴前的积雪,他看到了他的妻子,一只毛绒绒的,有一双漂亮眼睛的雪狐。
她窝在温暖的窝中,身后堆满了粮食。
她弯起眼睛,拨开尾巴,身子下面钻出两只小狐狸的脑袋,嗷嗷叫着。
有妻有子,有家有粮。
狐狸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