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就出了事,丁雪润只好转学到d市的六中。周校长和丁兆文是大学同学,两人都是师范专业。
从文轩出去,他看见外面打着伞的人,就意识到又下雨了。
因为要购买大量的练习册,所以他专门把书包腾空了背着出来,没想到雨说下就下。
站在书店门口,他一手提着书包装不下的作业本,一手伸出去试探了一下雨下得大不大。
这场雨比下午那几场要澎湃得多,正是所谓的瓢泼大雨,淋着雨冲到对面恐怕全身上下都会湿透。
丁雪润看了眼时间,十点住校生下晚自习,那么他十点就必须回去。
现在不过九点二十。
丁雪润回到书店,在阅读区坐下,拿了一支笔出来,随便掏了本练习册出来写。
他频繁地出去看雨势,到了五十,雨果然小了一些,但还在继续,这次丁雪润没有犹豫就迈开步伐。他沿着有屋檐的街边走到了学校对门,雨刮器的声音、车轮践踏积水的声音以及鸣笛声在夜色中交织。他看见绿灯亮了,汽车在人行道前停下,方才冲进雨幕。
南方潮湿,爱下雨,他不知道受大陆高压控制的北方居然也会这样。
丁雪润从人行道跑过去,刚到对面,背后呼啸而过一辆摩托,飞溅起地上低洼里的泥水,瞬间泼在丁雪润的整个后背上。
他停住了脚步,摩托车也在前面不远忽然刹车,戴着黑色机车头盔的身材高大的车手回过头来,似乎意识到自己造成了“事故”。
他人没下车,连头盔也没取,在雨中喊了一声:“喂,你没事吧?”
丁雪润浑身被雨淋得湿透了,从头到脚都是湿的——幸好他书包是防水的。
但是他的眼镜也湿了,上面沾满水珠,完全看不清。他也顾不上雨了,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上面的水。
楼珹见他没有伞,还站在原地,就双脚踏在地上,把摩托车倒回人行道。
他戴着头盔,还穿了一身皮衣,对雨没感觉。他看见这位同学后背全是泥点,有一丝不好意思,摸出一把伞来给他撑开:“抱歉弄脏你衣服了,我赔你干洗费吧。”
“没关系。”丁雪润手上衣服上全是水,眼镜越擦越湿,他一边拿纸巾出来,扭头看了一眼造成事故的罪魁祸首。
他近视不算特别严重,但是戴着黑色头盔的车手在他眼前,就是一团模糊的马赛克。
楼珹这才看清楚他的脸。
他这人不太记别人长相,但是……转学生的长相太让人有记忆点了,因为脸上都是伤,说是鼻青脸肿也不至于,但嘴角和脸颊都有点乌青。
楼珹上高中后就不跟人打架了,但他从小在武力方面就从来没有输过,所以从来都没有伤得像这么严重过。
不过或许因为转学生打架戴眼镜的缘故,眼睛四周竟然一点伤痕都没有,两只眼睛又黑又大,和其他近视的人一样,有一点无神,没有焦距。
那黑漆漆的瞳仁望了自己一眼,接着垂了下去,擦他的眼镜,低垂着的浓长睫毛湿漉漉的,淋雨过后的头发贴着额头,看起来怪可怜的。
楼珹隔着摩托车头盔的挡风玻璃,直视他朦胧的大黑眼睛,低声问他:“真的没事?”
他的低音炮让人过耳难忘,下午才听过,不至于忘记。丁雪润顿了顿,说没事,低头戴上了眼镜。
楼珹哦了一声,把伞塞到他的手心里:“还你了。”
戴着皮手套的手掌握着摩托车把手,楼珹轰了一下油门,发动机车。
他摩托车的声音嘈杂得有些悦耳,在学校最后的下课铃声中,丁雪润站在原地,撑着自己那把用了几年的旧伞,望着摩托车朦胧的车灯,拐进六中隔壁的高档小区。
第3章
丁雪润离家仓促,而且从南到北,他好多东西都没带,衣服也带得少。丁兆文说等他到了,把冬天的衣服给他邮过来。
至于药,就更没带了。
他回到新宿舍,果然是空的。如那位刚刚搬走的学长所说,这间宿舍恐怕要成为他的私人宿舍了。
他冲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头发还没擦干,宿舍就倏地断电了。
丁雪润记得宿管给他说的:“十一点的门禁,十二点会断电。你们写作业的,来一楼写,一楼有个自习室,彻夜供电的。”
他换了衣服,去了一楼自习室,没想到不大的自习室里,坐了不少人。里面安安静静,笔尖沙沙地摩挲着纸张。
凌晨过了宿管就来自习室门口,提醒大家时间:“同学们早点休息,写不完的明天早点去教室写。”
丁雪润平日一般最迟是十二点睡,但他还没写完四班的六科老师上周五给同学布置的作业。
他从前都是自学,早就学完了高三的课程,做起高二的题来是非常轻松的,所以他草稿打得非常少,寥寥算几笔就能得出答案来。事实上,做这些题对他的用处不大。而且他有些困了,写到后面眼皮开始打架,头还有些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雨的缘故。
所以丁雪润也不想浪费时间,他索性翻出了练习册答案,除了“略”字,他把其他的答案都抄了上去。
凌晨一点半,自习室大半的同学都走了,丁雪润已经困了,他半眯着眼,单手托腮,另一只手飞快地抄着答案。
一个男同学忽然走到他旁边来。
“抄答案你还不如不写呢。”
丁雪润抬头望向他。
男同学也戴眼镜,额头长了几颗青春痘,一张斯文的学霸脸。
“我是四班的学习委员,你是转学生丁雪润对吧?”学委认真地劝道,“抄答案真的不好,应付老师没意思的。”
丁雪润微微笑了,手上还在继续抄,他抄得速度快但字写得依旧很漂亮:“嗯,我知道的,谢谢你的提醒。”
见他一面应和自己,一面还冥顽不灵,学委脸色一僵:“应付老师同时又是骗自己,同学,你这样不好。”
他是真的看不起这样的学生,不会写抄什么答案,不会写那就别写,像楼珹那样,别写也别交。
丁雪润不再看他,他喝了口水,声音有点混:“这些我都会写,谢谢学委,我没关系的。”
学委嘴角一撇,摇了摇头:“你不听就算了。”
四班固然是重点班,但他们班上恰好就有个例外,那就是楼珹。
楼珹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虽然他看起来是那种典型的坏学生,但楼珹在班上人缘很不错。很多女生暗恋他,因为楼珹爱请客,人很大方,加上他成绩特烂,不仅上课睡觉,而且考试交白卷,跟班上人没有竞争,所以男生跟他关系也都不错。
就楼珹这样的学生,都能进他们四班,那再来个类似的转学生,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丁雪润醒来时,头昏昏沉沉的,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生病了,想喝点热水,却发现饮水机里一滴水也不剩了。
他拿着保温杯去了教室,很多人在自习了。
他接了点水喝下,但没起什么作用。
各科课代表开始收作业了,丁雪润也交了作业。没想到昨天晚上才来的转学生,竟然交了上周五布置的作业,课代表们都有些诧异,翻开他的作业一看,登时涌上一股危机感。
“转学生是个学霸?”
昨天收了丁雪润书皮的英语课黄丹露代表感叹道:“你好用功,而且英语字写得好漂亮。”
丁雪润嘴唇惨白,说谢谢。
黄丹露又低声说:“书皮我换上了,我室友他们都说很好看,问我在哪里买的。”她抿唇,“同学,你在哪里买的啊?”
“网上有卖,书皮后面应该印了品牌的,你搜索就是了。”
他脸色太糟糕了,黄丹露本来想关心一句,又不知怎地停住了,没问出来。
很快,班主任来了,赶大家去外面集合:“升旗了!快点,快点行动。”
丁雪润站起来时有点摇晃,他不太爱生病,但每年都会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大病一场,他其实身体不太好,这是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毛病。
他最后一个走出教室,老窦对他说:“今天你就不用去升旗了,你没有校服,就留在教室吧。”
丁雪润点点头,昨天窦老师跟他说了,校服要在教育处买,两百块买一套秋季校服,一般至少备两套才够。
北方冬天冷,六中的校服一共分为三套不同的季节,一套夏季穿,是纯棉短袖;一套秋季,正是目前这个季节穿的,但很快,就要穿冬季校服了,那是加厚的棉服棉裤,外套还是加长款,得三百八买一套。
教室人都走了,他趴在课桌上,头脑沉得仿佛灌了水一般。
楼珹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趴着睡觉,心里嘀咕这转学生还挺牛掰的,转学第一天就这么拽,不升旗趴着睡大觉。
他今天之所以来这么早,是因为周校长给他打了个电话,估计是早就看出他脚上是装的,让他适可而止。
楼珹也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再装,今天就早点来上课了。
他平时不犯大错,顶多上课迟到这种小问题,有时候实在有事,他会随便编个理由问老窦请假,不管准不准假,反正假他请了,就不会去了。
所以也不怪班主任对他有偏见,但好在楼珹不是个让人头疼的学生,成绩虽然不好但也不会惹是生非。
背后的转学生正在睡觉,楼珹也趴着,趴着玩游戏。
结果一把没打完,背后一只手很轻地拍了拍他。
楼珹扭头:“干什么?”
丁雪润一张脸毫无血色:“同学,你知道……校医室在哪吗?”
楼珹看他脸色居然这么差,本来就白,现在更是一副病容,心里联想到昨晚上的雨,道:“在那边教学楼,你感冒了?”
“不知道,”他声音哑着,舌头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可能是发烧了。”
“发烧不是脸会红吗,你怎么脸上白成这样?”
丁雪润摇头,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很烫。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校医室在哪里?”
“在一楼,”楼珹补充,“高三教学楼的一楼。”
“噢。”丁雪润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面,看着人都要倒下去了,“高三是哪一栋?”
“这一栋,就是……”他大概解释了一遍,丁雪润道了声谢,就走出了教室。
楼珹不常乐于助人,但转学生看着好像要病死了一样,太惨了,他都觉得同情,所以叫住了他:“暧你等会儿。”
丁雪润转头。
楼珹是那种狭长型的眼形,不笑的时候会显出一丝凶相,看着不是善茬。他扫了眼转学生,顿了顿说:“算了,我去校医室买点东西,你跟着我。”
教学楼就这么大,四班又在一楼,所以很快就找到了校医室。丁雪润坐下,校医探了下他的额头:“这么烫,昨天是淋雨了?”
丁雪润点头,声音已经是沙哑了:“淋了点。”
校医甩了甩体温计,递给他:“夹腋窝。”
他量体温的时候,楼珹坐在旁边玩手机,丁雪润听见音效,是一款时髦的消消乐游戏。
他夹着体温计,扭头看向楼珹。
楼珹也许很喜欢这种游戏,打得很认真,一双深邃的眼睛特别执着地盯紧屏幕,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