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漪摸了摸肩上的斗篷,嘲弄地笑了,还是那么自作聪明。
前世,这个名叫雨松的丫头认定了沈明漪能当上陈园未来的女主人,费尽心思地讨好她,在她面前不知替陈衍做了多少陈衍没吩咐的事,说了多少陈衍没想说的话,可以说原主沦陷在陈衍温柔乡的路上,这个丫头的推波助澜也功不可没。
更可恶的是,在她被陈衍无情抛弃时,原本或许她会黯然神伤地回到山城,继续做她的大家闺秀,而这个丫头,却不甘心白白讨好了她这么久,串通自己在府中做厨娘的干娘,到处闲言碎语,逼得她不得不留下,让她痛苦抑郁。
一个丫头,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竟是原主走向死亡的开端。
瓷器,固然名贵,却只要一只小小的老鼠就能把它磕碰得遍体鳞伤。
今世,她才是沈明漪,她不会做一件名贵易碎的瓷器,而要用自己的心,用别人的情,做一件无往而不利的兵器。
陈衍正翘着腿想着明天怎么对付这个不讨喜的表妹,房间外响起了敲门声,大半夜的,谁啊,难道是母亲又派人来吩咐他什么,真是麻烦,他不耐地扬声道:“进来!门没锁。”
外面的敲门声停了,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打开门,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只穿着单薄的衬衣,正侧靠在窗边的沙发旁,露出漂亮的脸部线条,长长的双腿交叉着,不同于白天的温柔多情,夜晚独处的他显得肆意潇洒。
“表哥……”
又出神想着怎么整沈明漪的陈衍出乎意料地听到“受害者”的声音,本能地弹了起来,吃惊地向门口望去。
沈明漪看到惊讶的陈衍,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这是她今天对陈衍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脸上浅浅的酒窝盛满了俏皮的笑意,“表哥吓着了吗?”
这下脸红的该换成陈衍了,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完全没想到她会再晚上出现在他的房间,平日里的花花公子的手段全忘了,只能凭着本能有些无礼地说:“你来干什么?”不是大家闺秀吗?怎么晚上一个人来男人的房间!还笑得那么甜……
面对陈衍的突然无礼,沈明漪依然笑着,甚至笑得更甜蜜了,扬了扬手上的斗篷,“我来还这个。”
陈衍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有件银色的斗篷,这不是他的吗?怎么会在她手上?陈衍才刚刚从见到她的惊讶中缓过神来,现在又陷入了迷茫。
那甜蜜的笑意有些淡了,沈明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疑惑道:“这不是表哥让丫头送来小花园的吗?”
陈衍整晚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对方甜蜜的笑容蛊惑了,他呆呆地接了一句,“哪个丫头?”
沈明漪伸手在耳畔比划了一下,“一个辫子盘在耳侧的丫头,”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在回忆些什么,“长得还挺好看的。”
好看个屁!陈衍刚刚在想或许是母亲用自己的名义送了件披风,没成想是自己房里的丫头,那就不会是母亲了,怕不是自作主张,看来他平常对那些个丫头佣人太宽和了,竟然敢做他的主了,陈衍咬牙切齿道:“我知道是谁了。”
“那……”沈明漪迟疑道:“这披风,不是表哥送的吗?”
陈衍不知该回答是或者不是,他想让她知难而退,可不想做得太明显难看。
只是沈明漪也不是个蠢人,前后一想,大概也就明白了,脸上完全没了笑意,只是淡然地勾起嘴角,“还是多谢表哥了。”说完,放下斗篷,微微欠了欠身,离开了。
又是那样的表情,勾着嘴角,皮笑肉不笑,拒人于千里之外,明明可以笑得那么甜美……陈衍突然想到,这门婚事,或许,她也不是那么喜欢吧?
不过眼下,先要敲打敲打房里那几个不安分的丫头。
第二天,陈园上下的丫头佣人都知道,少爷原来房里一个伺候了三年的丫头因为犯了错,被赶到了厨房做帮厨,这个消息可急坏了阿良,他着急道:“少爷一向宽厚,怎么会对雨松这样无情!”
本来说得正高兴的雨翠气鼓鼓地踩了阿良一脚,“少爷做事,也是你能议论的!当然是雨松犯了大错,才让一向宽厚的少爷都发了脾气!”
“不会的,雨松做事那么周全,怎么会犯了大错?”
“行了行了,犯错的是我行了吧,我这就去厨房替你把你的雨松换回来!”雨翠哭着跑开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阿良在门房着急地抓脑袋。
这个消息,沈明漪也知道了,被赶到厨房了吗?有什么,她还有干娘可以照应她,这才刚刚是一个开始,她想做梦,就让她做到美梦成真好了,自己可是很“善解人意”的。
今日是昨晚计划好的,陈衍陪着沈明漪去城东的苏记裁衣裳,陈衍越发觉得自己自作自受了,若是一开始就好好采办衣服,也不用今天还要做陪客。
赵书曼一早就被太太们拉去打麻将了,这是太太间的交际,雷打不动,只能一再地连吩咐带威胁地警告儿子要好好对表妹,别再整什么幺蛾子,若是今天表妹满意了,他故意买旗袍时装的事就一笔勾销,否则就要在他父亲面前狠狠地告他一状。
都拿告黑状来威胁了,陈衍哪里敢不从,早早地在楼下等着沈明漪来用早饭。
只有两个人的餐桌显得很安静,在这种安静中,陈衍竟然觉得很舒服,主要是沈明漪,她的态度从容自若,仿佛她过去的十六年每天一醒来就在陈园用饭,偶尔两人眼神交汇,她也平淡得很。
怎么像多年的夫妻似的?陈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急地吃完下桌了,也顾不上沈明漪还在不紧不慢地用餐了,从见到这个表妹起,他的风度就好像是喂狗了一样,不知不觉做了许多他平常压根不会做的失礼的事。
索性先到门口等着了,陈衍靠在门口耐心地等着,下定决心今天要重拾自己的绅士风度,或许也可以直接跟这个表妹谈谈这件婚事?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门房的阿良忍不住叫道:“少爷,阿良想问您件事。”
陈衍打量了阿良一眼,懒懒地说道:“问吧。”他可不至于在下人面前都失了风度。
阿良鼓足勇气道:“请问雨松是犯了什么大错,要被赶到厨房?”
陈衍一听就忍不住要发火,又想到所剩不多的风度,矛盾之下,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幸好,这时沈明漪来了,她轻淡的声音缓解了门房一触即发的冲突,“表哥,咱们走吧。”
陈衍压着怒气,沉声道:“走。”说完,又懊恼自己又忘了风度,补救般地说了句,“女士优先,表妹先请。”
沈明漪点点头,冲呆愣在一旁的阿良也点点头,全作招呼。
阿良昨天出去办事了,没在陈园,今天一回来就知道两个消息,一是雨松被赶到厨房,另一个就是园子里来了位金贵的表小姐。
这个表小姐,长得真像上回少爷买回来的古画上的人儿……
陈衍看着阿良直愣愣盯着沈明漪的眼神,还是没憋住火气,“发什么愣,还不快让开。”阿良慌忙闪开,沈明漪走在前面,陈衍走在后面,经过阿良身旁时,警告地说道:“我对男人可没像对女人那么客气,雨松是被赶到厨房,你若是犯错,我就把你赶出陈园。”
阿良傻眼了,他,他没犯什么错呀。
车上陈衍烦躁得要命,浑身都不舒服,这个表妹,昨天没觉得,今天俩人坐在一起,她身上……怎么那么香……
那一股如雨后雾气般清浅的香味萦绕在他身侧,原本是该让人感到平静舒服的味道,他却忍不住皱了眉。
看到他皱眉的样子,沈明漪关心地问道:“怎么了表哥,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陈衍硬邦邦道,“有点晕车。”说完,不耐烦地冲司机说:“老许,你能不能开稳点!”
老许:少爷,我开得很稳啊……
受了一早上气的陈少爷终于在看到沈记门口的大头兵时彻底爆发了,“你们堵在这儿在干什么!现在是民主社会!商铺还有不给人进的,我看你们是仗着有两杆子破枪无法无天了!”
门口的两个兵面对怒气勃发的青年人,面不改色地站着,两手牢牢地挡住门口,就是不让进。
沈明漪在车里看着外面跟大头兵吵吵嚷嚷的陈衍,突然灵光一现,在环城带兵封店的,莫非是……
这时,门开了,一个身着鹅黄色洋装的少女跳了出来,圆圆的脸蛋上一双圆圆的杏眼,可爱极了,那身洋装和穿着的高跟鞋又显得她十分时髦,像是巴黎街头的娇小姐,这位娇小姐指着门口的两个兵,命令道:“你们快把枪放下,这是民主社会,哪还有不让人进铺子的!”
说的话,倒是跟陈衍相似极了。
沈明漪在车里不禁失笑,这俩人,难道真是天注定的一对不成?
“胡闹。”娇小姐身后又跟出一位穿着军装的伟岸青年,他一出现,那两个兵立马立正敬了个礼。陈衍的个子已经很高,而这人,看上去比陈衍还高一些,健美的身材,冷峻的面容,眼神极冷地看着一旁吵闹陈衍,居高临下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排雷:男主夏仰宗,是夏蕴芝的父亲,年方三十,前世夏蕴芝的隐形靠山,实际跟夏蕴芝关系一般,女主为了报复,后续跟他在一起,男主对他人绝情对女主痴汉人设身世还有点虐,接受不了的可以跳过从第二个故事开始食用
第4章 闺秀4
娇小姐像是没看到青年冷峻的眼神似的,撒娇道:“爸爸,一个人逛铺子多没意思,他们想进,就让他们进嘛。”
什么?陈衍吃了一惊,这个气势逼人的青年,是这个女孩的父亲?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女儿?
青年不为所动:“你进去,先把尺寸量好,穿得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陈衍不服气,一是为青年的霸道封店,二是为青年对这个时髦女孩的攻击,洋装高跟鞋怎么就不成体统了。
不过第二点,他没有立场说些什么,只就第一点据理力争:“苏记在这儿开门做生意,阁下凭什么一个人封店。”
冷峻的青年上下打量了陈衍一下,那像看什么货物的眼神让陈衍十分不适,默念了好几遍风度以后,才忍下来,青年嘲弄地说道:“怎么,你要在店里给自个儿做一件袄裙?”
噗嗤,沈明漪忍不住在车里笑了。
没想到青年的耳朵极灵敏,一把拉开车门喝道:“谁在车里!藏头露尾地在那看笑话呢。”
即使被突然拉开车门,沈明漪仍然八风不动地端坐着,映入夏仰宗眼帘的是一个他梦中才会出现的女子,柔美的脸孔,如玉似雾,像是他苦苦收集的涉都美人图里的涉都美人从画中走了下来,原本刻板的美人活了,那清凌凌的眼珠微微转过来看着他,清澈地像一汪山间的清泉。
她笑了,脸边露出一个酒窝,夏仰宗心神俱摇,她不该长一个那样甜美的酒窝,像盛满了琼浆,原本她是一团冷雾似的美人,只能被虔诚地远观,现在她却突然下了凡,沾了烟火气,让人起了亲近的念头。
沈明漪笑得酒窝深深,“这位先生,想做袄裙的是我,不是我的表哥。”
夏仰宗什么也听不见,他仿若身处云端,三十年了,他第一次尝到这种飘飘然的感觉,眼前只有那个画中成真的美人,朱唇榴齿,含笑望着他,眼中只有他一人的倒影。
被夏仰宗高大的身影挡住,陈衍不知车里的情景,只听到沈明漪的解释,不管怎么说,沈明漪是自己的表妹,不能出事,陈衍着急地要去拉开夏仰宗,只是他刚一伸手,就被旁边两个警戒的士兵反手剪住。
“表妹!你要对我表妹做什么!”陈衍大声叫着,奋力挣扎,一旁的夏蕴芝吓得花容失色,“爸爸,你快让他们把人放开!”
夏仰宗终于被外面的尖叫声唤回了理智,不过他没理会女儿的焦急恳求,而是难得优雅的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美丽的小姐,请下车。”
沈明漪点了点头,没理会夏仰宗殷勤地准备扶她下车的手,自己干脆地下了车。
夏仰宗从容地收回期待的手,颇为遗憾地搓搓手指,这美人,不知道触碰起来,是不是又冰又凉,就像他那些画似的。
“这位先生,能让你的兵放了我表哥吗?”沈明漪镇定自若地指指被制住的陈衍。
夏仰宗摆摆手,两个兵马上松手,陈衍一个不注意,差点摔了一跤,正要气得骂人时,夏仰宗向沈明漪行了个标准的君子礼,“鄙人夏仰宗,敢问小姐芳名?”
夏仰宗此人,在环城甚至整个华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出生在一个军人世家,逞凶斗狠,阴谋诡计,是天生长在他们家族血液里的基因。据他祖父说,他们祖上就是宗先祖手下的一员杀神,一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争狂人。
不过夏仰宗觉得这是祖父在吹牛,因为自己出身草根,在环城说起来没面儿,才非要给自个找个富贵的祖宗,要是祖上真那么显贵,怎么他们家连个族谱都没有。
再说了,那个宗先祖手下的大将不是一平定天下就被宗先祖满门抄斩了,哪来的后代?
真是欺负人家死了不能从坟里跳出来反驳,硬认祖宗。要他说,什么厉害的祖宗都没用,天下,是靠自己打的。
不管夏家是否传承显贵,夏仰宗身上倒的确体现出那位杀神的气质,从小就长了一张旁人看了得吓得尿裤子的脸,看人都拿眼白看,凶狠和无情是从他骨子里浸透出来的。
他祖父经常笑眯眯地说:“这孩子,一出生就克死了他爹娘,天降煞星啊,乱世之中,唯他称霸。”
因为从小没爹没娘,他祖父又是个草根兵痞,无人管教,所以夏仰宗长得有点歪。
什么礼义廉耻通通是放他娘的狗屁,刚通人事,就把身边的丫头睡了,睡完以后还砸吧砸吧嘴,不屑地道:“这种事有什么意思,还说是人间乐事,哪里有杀人快活。”转眼就不管这可怜的丫头了。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就只这一次,就怀上了。
睡个把个丫头不算什么,这都搞出人命来了,夏仰宗的祖父就不能不管了,亲自把夏仰宗拴在身边,把那丫头阿芝好吃好喝的伺候起来。
他祖父语重心长地对夏仰宗道:“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你就一事无成,这个丫头,既然有了我们夏家的种,你就必须对她负责。”
夏仰宗感觉十分冤枉,谁说他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他就那么一次,觉得没意思,就再没碰过女人了。
听了夏仰宗的反驳,老爷子更忧虑了,“你就不想女人?”
夏仰宗冷笑一声,“没意思。”
老爷子这下得把阿芝当祖宗供起来了。
夏蕴芝出生的那一晚,阿芝难产,生了一夜都没生下来,急得老爷子拜在列祖列宗的排位下恳求,“各位列祖列宗一定要保佑这次一举得男啊,一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