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那采花大盗近日又在城中现身了,”侍卫忧心道,“现在城中是人心惶惶,那些姑娘夫人白日都不敢上街。”
谢重山挽了个剑花,春水剑如水波般轻颤,剑气四散,划破了侍卫的衣袖,侍卫心中一惊,知道这脾性极好的大少爷是发怒了,那采花大盗恐怕活不长了。
“我即刻进城。”谢重山收剑冷道。
城中确实如侍卫所说,青天白日,街道上冷冷清清,别说姑娘,就是贩夫走卒也少了许多,想必是因为没什么人来买他们的糕点胭脂,也只好早早收摊回家。
“卖花啦,卖花啦。”一声声清脆的喊声在空旷的街道中突兀地响起,谢重山循声走去,见是个秀美的卖花姑娘站在街口,提着一篮子鲜花,正踮着脚努力叫卖,神情十分紧张,谢重山看着有些担忧又有些好笑。
“姑娘,”谢重山上前站在那卖花姑娘面前,轻声道,“今日街上不安全,你回去吧,改日再出来卖花。”
卖花姑娘瞪圆了双眼,看着眼前英俊的剑客,良久才嗫嚅道:“我知道不安全,是衙门里的捕头让我出来卖花。”
谢重山低头皱眉,这是拿小姑娘出来当诱饵?他心中厌恶这种做法,但江湖中人一向与朝廷互不干涉,他也不便插手官府事宜,更何况,他若是强行让这姑娘回家,说不定那捕快又会为难于她。
俞元灵见他站在那不走,似是在忧心她的安危,心里也急了,轻声道:“大侠,你快走吧,我是自愿的。”
谢重山惊讶地抬头道:“你是自愿?”
“嗯,”俞元灵急忙催促道,“是真的,多谢大侠好意,你快走吧。”
谢重山不明所以,应了她的请求,转身离开,之后再从后头绕到她头上的一颗大树,隐在树上暗中保护那卖花姑娘,也为等那采花大盗现身,万一衙门的捕快失了手,他还能帮上一把。
这一等就等了一夜,从月少柳梢头一直到天光微熹,那卖花姑娘为了勾那贼人现身,穿得薄裙,在春寒料峭中冻了一整晚,牙齿都打起了颤,仍是没等到贼人。
躲在拐角墙头的捕快们只好现身,“俞姑娘,看来今日是扑空了,你受累,先回去吧。”
俞元灵其实还能忍,只是捕快都现身了,她也只好点头。
其中一名捕快道:“我护送俞姑娘回去。”
俞元灵点点头,她已冻得说不出话来。
谢重山瞧那姑娘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叹了口气,偷偷跟在后头,打算好人做到底,等见那姑娘安全到了家再离开。
那捕快也不多话,走在前头带路。
俞元灵跟着走了一段才发现不对劲,这怎么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大人,你走错了。”
“没走错,”那捕快转身一把抓住俞元灵的手,邪笑道,“安排这么水灵灵的一个姑娘孝敬我,可真是要多谢那些蠢材同僚了。”
俞元灵心头巨震,颤抖着嗓子道:“难道你……你……”
捕快没心思再多听她废话,他垂涎了这姑娘一晚上,手中使力就要将俞元灵拉入怀中轻薄,那张狞笑的脸孔靠近,俞元灵绝望地想大叫救命之时,眼前突然落下一件雪白的薄衫盖在她的头上,之中她耳中听到一声极轻的“噗”声,像是成熟的果子被挤压出汁水,最后便是人重重倒地的声响。
还有那温柔的一声——“没事了,姑娘。”
俞元灵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肩头被一双大手握住,手上的花篮也被人拿走,她本能地颤抖着,那双手似乎察觉到她的恐惧,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将她转过身,才掀起罩在她头上的外衫,俞元灵认出是白日的那个剑客。
他生得英俊端方,眉眼正派,轻声道:“那贼人死了,我先送你回家,之后再将他的尸首交给衙门。”
“别怕,我不是坏人。”谢重山想到那采花大盗先前也是这样诓骗那姑娘,忙补充道。
俞元灵点点头,刚刚发生的事情太快,她现在才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后怕,“我知道,你是好人。”
他是个极温柔的公子,怕她害怕,连杀人都遮住了她的视线。
谢重山送那姑娘一直到了一个小院子,将花篮还给她,正想离开,又不放心道:“姑娘,今日之事太过凶险,以后切莫再做,不管旁人拿什么条件与你交换,自个的命才最重。”
“不是那样,”俞元灵怕他误会她是为了什么好处才冒这样大的险,忙解释道,“我……我有位好友,因受了那贼人的欺负……自尽了……”俞元灵说着,眼中滚下颗颗泪珠,“我、想替她抓住那贼人……”
谢重山明白了,是他说得不对,还将一个姑娘惹哭了,他连忙轻声道:“姑娘,实在抱歉,是我看轻了姑娘,姑娘是重情重义之人,为友人甘冒陷阱,谢某佩服。”
俞元灵摇头,抹了一把眼泪,轻声道:“您救了我,您是好人,不必抱歉,您说那些话也是为了我好,我省得,”说罢,她掏出花篮里一朵雪白的栀子花,“我没什么可答谢恩公的,暂且送您一支花吧,若有机会,定会报答。”
谢重山接过那支花,雪白的花瓣上头沾了一滴晨露,犹如美人泣泪,他转动了一下手中的花,望着那姑娘转身要进屋的背影,朗声道:“我是谢氏重山。”
“我叫俞元灵。”那姑娘回头望了他一眼,眼眶还红着,脸色也因受冻不大好看,却让谢重山没来由地想到四个字:人比花娇。
……
“三少爷,本家大少七日之后成亲,您是去还是不去?”侍女询问着主子,语气中颇有些遗憾,谢家大少爷怎么就看上了一个卖花姑娘。
谢重渊摸了摸手中的鹞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怅惘的笑容,原来他若与他不相识,他会这样早就与俞元灵共结连理,且不曾隐退,没了他,谢重山应当会过得很幸福美满。
“不去,”谢重渊张开手,将鹞鹰放下,鹞鹰扇扇翅膀,望了他一眼,迟疑了一瞬,立即对着开着的窗户如箭般冲了出去,谢重渊对着惊讶的侍女道,“也不必备礼。”
说完,自己推着轮椅又往池塘去了。
侍女在他背后皱了眉,这三少爷,性子真是越来越古怪,整日不是抄经,就是在池塘发呆,大少爷好歹也是本家这一代的继承人,大婚人不到便算了,礼也不送,不知到时本家要将他们这房说成什么样,她到了本家见到昔日好友,都要抬不起头来。
谢重渊倚在轮椅之上,眺望着远处崇山峻岭之地,谢氏本家就建在那高山之上。
真好,这辈子他没做错事,做这废人谢重渊,比做位高权重的明渊要开心的多。
夕阳西下,远山轮廓模糊温柔,谢重渊轻声念道:“一重山,两重山……”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第278章 刀客番外2
“重山!晋元带着晋灵离家出走了!”俞元灵拿着谢晋元留下的一封书信, 急得都要掉泪,“这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谢重山不慌不忙地抽出爱妻手中的那封信笺, “他们兄弟俩这么大了, 是该出去历练历练,我像他们这般大的时候,早已在外头闯荡江湖。”
俞元灵还是担心,“可……”她到底是做母亲的,又是寻常人家出身, 哪里能接受才六七岁的孩子就自个出去闯荡江湖, 心中不知有多担心兄弟俩会在外头出个什么事, 眼眶里的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谢重山一见妻子落泪,立即憋不住地承认:“元灵,你放心,我早已暗中派人跟着他们,不会出什么意外。”
“真的?”俞元灵破涕为笑, “那你怎么不早说?!”
这不是为了想摆一摆严父的排场, 谢重山叹了口气, 搂住妻子不住地私语安慰。
“大哥, 我们这样跑出来,爹和娘亲不会怪我们吗?”谢晋灵比谢晋元只小一岁,与他哥哥站在一起,个子几乎不差,如双胞胎一般, 对哥哥却是言听计从,一双圆眼扑闪扑闪地望着谢晋元。
谢晋元也是老实性子,对着谢晋灵道:“是爹爹让我带你出来玩的,别怕。”两双圆眼相对而笑。
这一对傻乎乎的兄弟让暗中跟着的谢家护卫差点栽倒,原来是家主戏多,他们就觉着奇怪,两位少爷都是好性儿,怎会突然叛逆离家出走,看来是家主实在看不惯这一对兄弟整日里太过天真。
“那大哥,咱们去哪玩呢?”谢晋灵没自己的主意,从小就跟在谢晋元后头,在家里是这样,出来也是这样。
谢晋元挠了挠头,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一拍手掌道:“我看的话本子里,剑客都得要去一去破庙,咱们也去,或许能碰上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
谢晋灵不看话本子,但哥哥说的都对,于是也欢欢喜喜地应了。
兄弟俩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出城找破庙。
真让他们找到一间破庙。
方圆几里,荒无人烟,一间破得快倒下的寺庙在荒野之中被风吹得簌簌生响。
“晋、晋灵……”谢晋元没想到破庙是看起来这样可怕的地方,心中不禁打起了退堂鼓,“这庙看起来没人,要进吗?”
谢晋灵是个实心眼,当初大哥说要进,当然要进,对着谢晋元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晋元为了撑住当兄长的面子,只好拉着谢晋灵慢慢靠近破庙,还是不敢进,趴在外头朝里望,对谢晋灵说道:“咱们先在外头探探虚实。”
两人趴在门口,一人叠着一人,小心翼翼地往里看。
里头看着好像真是没人,一尊斑驳的佛像慈悲地拈花而笑,地上除了稻草就是些结了蛛网的香烛,谢晋元正要大着胆子往里走,那堆稻草便动了起来,吓得他连忙往后头缩,把紧跟着他的谢晋灵撞了个正着,“哎哟!”
里头稻草里钻出来个瘦小的黑皮人,警惕地对着外头喊,“谁!”
听着声响像是个女娃娃,谢晋元连忙现身,“是我。”
“你是谁?”确实是个女娃娃,脸瘦得凹陷,衬得一双明亮的眼睛格外的大,面上的神情很戒备。
谢晋元从未见过这样邋遢的女孩,心中一下软了,“我不是坏人,我是谢氏晋元,最有名的剑客世家你知道吗?”说着,指了指腰间的佩剑。
“我不知道,”那女孩虽然看着只有三四岁的模样,却口齿清楚,面对比她高了近一倍的男孩,沉着冷静,不慌不忙,“你们想干什么?”
谢晋灵揉着鼻子从谢晋元后头钻出来,“我是谢氏晋灵,我们来这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那女孩似是觉着他们有些好笑,“你们……”
话还未说完,一只硕鼠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直向女孩的面门扑去。
谢晋元正全神贯注地听她说话,见此情景,立即拔剑将那硕鼠一剑刺穿,他本事练得还不到家,溅了那小女孩一脸的血,慌张道:“对不住,你没事吧!”
女孩提起破破烂烂的衣袖擦了擦脸,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模样,“没事,正好有东西吃了。”
“大哥,她好可怜,”谢晋灵听她说要吃老鼠,拉住谢晋元的胳膊,软绵绵地说道,“我们帮帮她吧。”
“你们出去历练,就带回来一个小姑娘?”谢重山哭笑不得地看着两兄弟,他当年可是成名之后,才带回来一个俞元灵,兄弟二人倒是比他有出息,这才哪到哪,就学会从外头带姑娘回家。
“爹,她好可怜,”谢晋元不拉谢晋灵,改去拉小姑娘的手,愁眉苦脸道,“她没有爹娘,一个人在破庙里都快饿死了。”
“晋元,晋灵!”听闻兄弟二人归家的俞元灵急匆匆地赶来堂屋,见到二人完好无损地站在那,才舒了口气,放下心来,眼中才望见站在一旁瘦小的小姑娘,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俞元灵愣住,望向堂上坐着的夫君,“这是?”
“兄弟俩捡回来的。”谢重山头疼道。
“你叫什么名字?”俞元灵对这看上去可怜的小姑娘心疼地很,掏出帕子来替她擦脸,温柔道,“家住哪里?”
谢晋元在一旁抢着说:“娘,她没有家。”
这一句话让俞元灵的手顿住了,她心中酸涩,不顾那小姑娘身上脏污,一把抱起她,对着谢重山道:“夫君,我带她去略微收拾一番。”
“你去吧。”谢重山挥手,知道妻子是感怀身世,心中也是心疼。
一番梳洗过后,俞元灵发现这小姑娘其实长得很标致,只是太过瘦小,显得有些干瘪,小姑娘头发又黄又稀疏,俞元灵替她松松地挽好,戴上一朵鹅黄的杏花修饰,温柔地牵她到镜前,“瞧,多好看。”
一直未发一言的小姑娘突然抬头望着她,脆生生地叫了一句,“娘。”
夜里谢氏夫妇房内,俞元灵靠在谢重山胸膛之上轻泣,“她叫我娘,重山,我想养她,我想有个女儿。”
俞元灵生谢晋灵时十分凶险,伤了身子,以后再也怀不上,谢重山知她并不是特别想再有个女儿,只是同情那可怜的小姑娘,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明日我派人去查查她的身世,若是没什么问题,便收她做义女,只要你别再哭,你一哭,我心里头就难受。”
“好,我不哭。”俞元灵回身紧紧抱住他,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十年后
“小妹,手下留情!”谢晋元提着剑狼狈地后退,被谢谨提着刀从台上一直撵到台沿,最后只好苦着脸求情,“你给大哥一点面子。”
立在台下的谢晋灵笑道:“小妹,别客气,你不将他打到台下,他明日又会在爹面前吹嘘自己武艺精进。”
谢谨果然毫不留情地将谢晋元打到台下,精致秀美的脸孔上是严肃的神情,“大哥,你该多练练,江湖险恶,对手可不会因你求情而放过你。”
谢晋元垂头丧气地收剑,嘟囔道:“江湖上有几个像你这样厉害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