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寄桑,”苏陈氏沉声道,“你好生养病才是正事。”
“可是暄表哥,他,”桑桑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词,“无辜。”
对于桑桑的回答,苏陈氏嗤之以鼻,“总之,你给我好好养病,不准乱走。”
“娘,”桑桑抬起头,眼眶里隐约有泪光闪烁,“可是我心里挂念着暄表哥,身体总是不见好。”
苏陈氏一哽,“你何时和赵暄的关系这么好了。”
桑桑的回答的毫不犹豫,“昨日梦见菩萨,让我多多为善。”
“你不是不信这些神鬼之说吗?”苏陈氏疑闷的问。
桑桑又可怜兮兮叫了一句娘。
苏陈氏扫了一桑桑一眼,苏泽兰看桑桑都已经急的发红了,便劝道,“娘,为了赵暄,让桑桑病不见好,总不是一件好事。”
听长女这样一说,苏陈氏看着委屈兮兮的桑桑,面色和缓了很多,对桑桑道,“你几时痊愈,你便可以给赵暄请大夫。”
言罢,苏陈氏又嘱托桑桑的贴身丫鬟,隐冬忍冬好好照顾二小姐,紧跟着,也不等桑桑开口,便走了出去。
桑桑坐在床上,瞪大了眼睛,心念一转,朝着床前的苏泽兰眨了眨眼,苏泽兰忍不住轻轻的戳了戳她额头,“怎么了。”
桑桑在苏泽兰的怀里窜了几下,“姐姐,那你去给赵暄请大夫吧,反正娘又没有说不准你请大夫。”
苏泽兰对赵暄是不关心也不欺负,闻言,点了点桑桑的鼻尖,“要是娘骂我,怎么办。”
“姐姐~”桑桑抱着苏泽兰的胳膊,“你最疼我了,你让陈大夫去吧。”
苏泽兰有些纠结,她懒得照理赵暄,但是桑桑还是不停的痴缠。
多动了一会儿,头突然痛了起来,桑桑捶了捶脑袋,昨夜感染了风寒,脑子本来就是浑浑噩噩的,刚刚动作又稍微大了一点,脑子就晕了起来。
见桑桑的肩膀摇摇晃晃起来,苏泽急忙吩咐认忍冬去请大夫,桑桑躺了下来,不怎么动感觉就要好些了,当了十多年的健健康康的鬼,忽然生病,桑桑还有点不适应。
“不用了,就是动作大了点。”桑桑抓住了苏泽兰的胳膊,又软软的说,“姐姐,就让陈大夫去看看赵暄吧。”
苏泽兰无可奈何的看了眼桑桑,桑桑眨着一双水蒙蒙的眼看着她,苏泽兰一时心软,点了点头。
桑桑便笑了笑。
“要是娘明日骂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苏泽兰笑着点了点桑桑的鼻头。
桑桑看着面前温柔娴雅的长姐,忍住自己眼眶里的泪水,努力的的弯着唇角,真好,爹爹娘亲都还活着,他们都平安幸福的活着。
“桑桑,怎么了。”
“我没事。”桑桑否认道,她朝着窗外瞥了一眼,“姐姐,爹和二哥呢。”
“爹爹去铺子里了,二弟估摸在在院子里,昨天守了你大半夜。”苏泽兰道。
桑桑眨了眨眼睛,表示知道了,苏泽兰给桑桑捏了捏被角,“好好休息。”
天色渐晚,苏泽兰才离开桑桑的院子里。
桑桑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成眠,重来一次固然是好事,可是一想到赵暄那想冷漠阴戾的脸,桑桑的头就突突的钝疼。
赵暄也该十七岁了,或许现在他还是不是权倾朝野的燕王殿下,还没有辅佐一个辅佐傻子皇子登上帝位,但是他的脾气差不多也养成了,不会那么容易就接受自己的好意,尤其苏府还虐待了他这么多年。
桑桑思索着,抬头朝着窗棂的方向看去,卧室里留了一盏笼细纱灯罩的红烛,橘红的光氤氲着,看着暖乎乎的,要是赵暄也暖乎乎的多好。
只是有些事情总是不如人意的,第二日一早,桑桑正在吃早饭,忍冬掀开绣如意纹的帘子走进来,欲言又止。
桑桑放下手里的薏仁莲子粥,皱眉道,“什么事?”
忍冬垂下头,朝着桑桑答道,“小姐,昨日大夫才去了芜园,就被二少爷轰了出去。”
桑桑脑子一疼,只觉得天昏地暗,又听见忍冬说,“二少爷当时还抱了一只狗,当着赵,表少爷的面,让陈大夫给他的狗看病,说大宝它最近食欲不振,陈大夫顺着二少爷的意给大宝看完病后,二少爷又拉着陈大夫去了他院子里,说他的大花也不太好。”
桑桑饭也吃不下去了,二哥苏叶又在讽刺赵暄还不如他养的猫猫狗狗,间接性的说他畜生不如。
听着忍冬的回答,桑桑心越来越凉,随意一想,都能揣测到苏叶当时是多么的耀武扬威,把赵暄得罪的彻底。
早食也用不下去了,桑桑让隐冬伺候着穿衣,又让忍冬去叫大夫,忍冬退了几步,桑桑又蹙眉道,“去外面叫一个大夫,尽快,别叫陈大夫了。”
隐冬服侍好桑桑穿好衣裳,又给她披上厚厚的白狐斗篷,却还是忍不住劝道,“二小姐,要不奴婢替你去表少爷的院子看着,奴婢”
桑桑打断她的话,“我要亲自去。”
隐冬只能又给桑桑准备好烫烫的牡丹雕花袖炉,给她带上帽子,跟着她朝外走。
昨夜才下过雨,枝头颤巍巍的,路面湿滑,桑桑踩上去,就是吱哇一声。
苏府是大户人家,桑桑的祖上也曾官居高位。桑桑生父苏木科举不畅,是一个员外郎,一母同胞的二老爷却是进士出生,如今在河南任少尹,二老爷家眷也都在任上。
桑桑的春繁院在苏府的靠南的方向,扶疏浓郁,卉木萋萋,楼阁精致。
从这儿到赵暄的芜院,需要穿过大半个后花园,桑桑走到最后,呼吸都快了起来,芜院如其名,荒凉凄芜。
敲门没人应,桑桑就直接推开了,腐朽破旧的大门发出呜压声,桑桑走了进去,芜院是一个一进的小院子,里面杂草不生,一片凄凉。矮塌塌的门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桑桑秀眉蹙了蹙,找到最干净的那间房门,忍冬又轻轻敲了敲,还是没人应,桑桑直接推开了它。
脚步才从迈过门槛,桑桑便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凉意,她抬头朝前看,破旧紫檀木矮几前,坐了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少年容颜清秀,五官精致,额头处又裹了白布,却无损他的亦正亦邪的精致容貌。
薄薄的素色长衫穿在他身上,脊背蹦的笔直,明明还是一个少年,气势却已经凛然可怖。
听见声音,他目光沉沉,阴森冷漠的举着头,幽幽的朝着桑桑看去。
是少年赵暄。
第3章 恶鬼
桑桑被他阴戾的眼神看的一顿,好半天才挤出一抹笑来,“我敲门了。”
少年没有说话,桑桑按捺住自己想要发抖的声音,“我来看看你。”言罢,她竭力遏制住自己发抖的身体。
赵暄闻言,淡漠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桑桑。
须臾之后,他以手挡唇,轻咳了两声,桑桑见状,试探着迈出了一小步,也就在此时,少年的声音如利刃破空而来,“出去。”
桑桑呼吸一滞,赵暄的眼神,幽冷又孤寂,里面夹杂着浓浓的嘲讽。
那眼神和刑场上裹着血的兴奋重合在一起,桑桑不自禁的抖了一下,双腿开始发软。千言万语瞬时卡在喉头,发不出声来。
她回来的时间终究是晚了一点,没有在赵暄还是一个出幼童的时候,可终归现在的赵暄还不是后来的燕王世子。
她还有很多机会。
外面的冷风猎猎作响,宛皊咬着唇,纠结半响,用尽力气,抬头觑了一眼赵暄,心一横,放软了声音道,"暄表哥。”
暄表哥!
赵暄神色如常,但搁在膝盖上的指腹不自禁的动了动。
“这两日是我二哥做的过分了,”思索着措辞,桑桑小心窥视着赵暄的脸色,“表哥你大人有大量,能否看在二哥年纪尚幼的份上,不予计较。”
不予计较,这四个字在赵暄的舌头上滚了几滚,未几,他轻阖的眸子暗眯了下,寒沉目光缓缓瞟过桑桑。
桑桑惴惴不安的绷紧面颊,少年冰冷目光落在她的乌黑鸦羽上,垂了垂眉眼。
桑桑软着腿,又小心翼翼的走近几步,“暄表哥,以前是我们少不更事,以后桑桑定会看好二哥,不让他烦扰你。”
“烦扰?”上挑的尾音被拉长,桑桑的心像是被一根细细的麻绳绞在一块,赵暄低越的声音带着几分讥嘲意味,“你认为是烦扰吗?”
当然不是……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桑桑攥紧了袖炉,暖意温热纤纤玉手,背脊骨冒出阵阵冷汗。
“是不是?”面前的少女瘦不露骨,眸若圆杏,面如浅春,低垂粉颈,小模样可怜兮兮,赵暄却下颌绷紧的说,“苏二小姐。”
桑桑心若擂鼓,她早就知道赵暄受尽凌.辱,是个阴蛰冷漠的性子,可想着他现在年纪尚小,说不定还没有未来的残暴阴沉,可没想到人家的脾气现如今已经养成了。
暗叹了声,桑桑不仅有些怅然,如果让她回到赵暄幼时,她必定让他受尽宠爱,养成谦谦君子的好脾性,如今……她就算想宠爱他,也为时晚矣。
桑桑抬了抬头,又看见赵暄头顶刺目的白色纱布,硬生生的挤出一个烂漫笑容,转移话题道,“暄表哥不必这么生疏,叫我桑桑便好。”
赵暄似笑非笑的睨了桑桑一眼,又坐回掉了漆的瘸腿小几前,不再言语。
室内悄然无声,忽而外面出来吱啾几声,从窗棱看去,几只飞燕衔泥而归,落在房檐门廊处。
外面春情然然,内里却寒风瑟瑟。
“二小姐,大夫来了。”打破冷漠气氛的是忍冬。
桑桑看见大夫,眼前一亮,看向赵暄的目光也有了几分底气,她张了张嘴,却又对上赵暄深沉复杂的眼神,雪白的贝齿轻咬下颌,她对老大夫稍稍侧身,“麻烦了。”
老大夫摸着自己胡须,点了点头,桑桑胆战心惊的看着赵暄的方向,生怕他会拒绝,苍白的面色都带上几分血色。赵暄在老大夫的示意下,只怔楞一瞬,又收回目光,伸长胳膊,露出一截瘦弱的手腕。
桑桑先是惊讶了下,片刻后又镇静下来,抬头看着赵暄,他其实是能屈能伸的,只是屈服换来的依旧是折辱,也便不需要屈了。
“公子脉象沉浮,气息虚弱。”老大夫先看了他额头上的伤,又给他摸脉,细细观察他的脸色,“营养不良,风寒入体。”
营养不良……
桑桑的心脏砰砰直跳,这个人权倾天下的时候她也见过几面,桑桑做鬼时,飘在他后面,赵暄可是身形威武,宽肩窄腰,高大英俊。
如今……
“不过只要好好调养,过不了一段时间,这位公子的身体便会康健。”老大夫收回脉枕,“老夫先开几服调养的方子。”
桑桑的心一喜,欢喜便蔓延到脸上,叠声道,“多谢大夫。”
声音软绵绵的,如二月熙熙暖风,赵暄掀了掀眼皮子,恰好对上桑桑略带欣喜的眸光,他微怔片刻。
不期然对上赵暄的漆黑深邃的目光,桑桑心下一悸,强忍着发颤的贝齿,她微微颌首,现出一个亲近笑意。
赵暄一凛,敛下眉眼,面无表情的收回淡沉目光。
等大夫开好药方,桑桑吩咐隐冬送行,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她和赵暄两个人。
桑桑弯了弯唇道,“暄表哥,我去让下人煎药。”
合上芜院的大门,桑桑掉了半天的心松懈下来,她拍了拍胸口,又回首看了一眼陈旧破碎的大门,娇弱身体直打摆子。
路漫漫其修远兮,讨好赵暄……难啊。
想着他刚刚一闪而过的冷漠阴蛰,桑桑的心头忽地飘过一个模糊糊的念头。
要不然……趁着赵暄羽翼未丰,她先下手未强。
思及此,桑桑牙齿开始都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