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抚得德王的脸都红了,下午回了书房,一想起王妃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抚在他脸上的感觉,他就痴痴地笑,笑得满房的幕僚们起了好几次一身的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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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多了几十个孩子,第一天他们就是一块儿玩耍,第二天再玩一场“官兵捉贼”的游戏,德王与宋小五皆不出面,但这些孩子的所作所为,当夜就会出现在夫妇俩的案头。
深夜,德王揽着王妃,一道看呈上来的各家孩子的文禀,就听外面起了开大门的声响,不多时,就见寝殿门边有了明显的脚步声。
“承儿来了。”宋小五道。
德王亲了她一口,松开她放下公文,起床去了门边,打开门对着外头的小子道:“我们都睡了。”
“孩儿过来请安。”
“怎地不跟他们一道玩?”德王弹了下他的鼻子。
“玩过了。”世子一本正经淡道。
“啧。”无趣得紧,德王让开了身子,让他进来,把门关上,朝床那边道:“王妃,跟世子说说,这一日两日的不请安不打紧。”
别老来扰他们夫妇俩的就寝,长大了还当讨债鬼。
“母妃,孩儿过来给你请安。”他话落,已走至床前的世子单膝跪地,朝靠坐在床头的母亲请安。
世子许久没这么晚跟他们请过安了,一家人没什么事是要一道晚膳的,是以那请安也在晚膳那一并当做了,这几年世子就越发地很少在子夜出现在他们寝室了,孩子大了,亲近的机会越来越少,宋小五拉了他起来,想了想,就掀开了被子,想让他像小时候一样挨着他们躺一会儿。
关于这一点,只要给他,世子就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躺一会儿就会乖乖告辞而去。
就是因为一直太懂事,宋小五的心总被他牵着,无法不挂怀。
“脏。”眼见自己的地盘要被儿子占了,德王冲了过来,但被王妃横了一眼。
世子未进,直挺挺地站着,眼观鼻,鼻观嘴,淡淡道:“孩儿沐浴了一番,换了衣裳过来的。”
他身上还带着沐浴过后的松香味,是王府里专属于世子,独一无二的香味,是王妃特意让皂匠为世子制的。
冲过来的德王闻到了,哼了一声,不满道:“你已是十周岁的人了。”
不是小孩子了,怎还能与母亲同盖一被?
德王说罢,还跟王妃不服气道:“你不是老说,孩子是孩子,我们是我们,不要老混为一谈?”
德王非常计较王妃溺爱孩子们一事,他也喜爱他的孩子,但就是不想他们上只属于他的床,这一点是要分清楚且要坚持的。
王妃朝世子和他皆看了一眼,尔后跟德王道:“你先过来。”
德王马上冲了过去,上了床就把她挤到了床里头,把她跟世子隔得远远的。
“杨柳,拿床被子过来。”
“是。”进来的杨柳应道。
等世子坐躺下,是在他父亲身边了,独盖一被,德王还显得很大方与世子道:“今儿是我们想和你说说话,才让你坐坐。”
世子眉头轻轻地皱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德王不以为忤,伸手抱他的肩,遭到了世子闪躲的拒绝也不在意,强硬地抱住了,道:“白天都是你们的,晚上还不能归我了?你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她可是我媳妇。”
德王特意加重了“我”字。
世子很不高兴,垂着眼冷冷道:“她还是我母亲。”
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那也是我娶了她才有你……”
“哼!”世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服啊?不服给我忍着,谁叫我是你爹!”德王长臂圈着世子,喜滋滋地抬起下巴往他头上一搁,乐道:“本王从来没如此这般高兴过生出你来!”
世子被他气得直翻眼。
宋小五看着他们父子斗嘴,这厢见世子被无赖父亲逗得满脸郁色不得发作,嘴角勾了勾,方才出声:“好了,别逗承儿了。”
“母妃。”世子闷闷地叫了她一声。
“今儿玩得好吗?”今天世子没去书房,跟差不多同年龄的孩子在一起了一天,宋小五见过世子跟同龄的孩子在一起的场景,世子从小就喜欢冷眼旁观,就跟当初会悄悄站在她身边观察她一样,他的心思很重,但无论哪个孩子总是带着些天真的,世子觉得他们不成威胁的时候,就会放下心防跟他们玩在一起,是难得不作多想的时候。
世子现在也还喜欢观察他的母亲,宋小五也常暗中观察她的孩子,最初让臣下孩子进府,一半想的是为北晏选择未来能同行的伙伴,另一半就是为了世子。
关于一道玩之事,母亲叮嘱妹妹的是要友善照顾来府里做客的小客人,对于他,每次说的就是让他好好玩,起初世子想明白母亲的意思心里有股热流流过,现在却有些乏了,但他不喜说真心话,仅道:“尚好。”
尚好,就是不怎么好了,宋小五便道:“今儿跟谁一道玩了?”
德王已拿过文禀,翻了两页,把册子往她眼前一放。
记录中写:孟子乾、丁维、易仲任紧随世子不放。
世子被人跟了一天。
这三子,皆是武将之后,宋小五越过德王,看着儿子,道:“不喜欢被人跟着?”
世子心怀不愉,在母亲一再追问之下也不掩饰了,他点了下头。
“就一天,无甚大碍,”德王大力揉乱了世子的头发,“他们要跟就让他们跟。”
“阿谀奉承,根骨不正,还是武将之后。”世子颇为不齿。
德王与宋小五对视了一眼。
宋小五只教世子一点文治这一方面的事,而兵武一道,世子跟德王学的多,德王的第一批死士是他皇兄以“忠”渡过给他的,等到了他手里,他治下以“德”以“义”,手下皆是一群毫不思索就能为主公断头的死士,其忠肝义胆,是主公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还真未有几个会“阿谀奉承”之辈。
这三位,其中两位,还是这样的死士之后,宋小五一看不对,仔细看了那一行字几次,这才心里有数。
“何为阿谀奉承,根骨不正?”宋小五问世子。
“只会说奉承话,赶都赶不走。”还颇费了一些功夫才甩脱他们,被缠了一天,世子甚是不喜,见母亲口气不对,世子心中猛地一疼,心中一紧,装作不在意看向她。
“你跟孟护卫和丁护卫说过什么吗?”宋小五转头问向德王。
德王顿了下,点了头,“说过几句往后之事。”
“燕都?两个人都已说过?”
“嗯。”德王脸色沉了下来。
宋小五看向世子,明言道:“孟子乾、丁维乃你父亲第一批死卫之后,跟无可跟才在我们的安排下离开以另一种面目面世,你父王给予他们的不止是命,他们想必也想让儿子忠诚于你,他们应是受了家中之命,在刻意接近你。”
她没给世子缓冲之地,接道:“至多一两年,皇帝就会想方设法让你进都城当质子,我不放心,上月开始,已让你父王在死卫后辈当中挑选几个愿意跟随你进都之人……”
进都?当质子?
要离开晏地,离开他们?
世子不敢置信,猛地一一看向父母。
他双手握紧,眼睛赤红,见父亲面容沉肃,母亲一脸冷漠,他闭上眼,紧握着双拳,一行眼泪无声地从他的眼里掉了出来。
这厢,有双手越过来抱住了他,说:“早晚的事,是我不想先告诉你。”
她安抚地拍着他的背,“抱歉。”
可这管什么用呢?世子在她怀里号啕大哭,绝望地喊:“为何你总是不要我。”
第223章 第223章
世子悲恸欲绝, 母亲一直抱着他,但一声不吭。
她从未如此长地拥抱过他,世子一想,更是心如刀割, 连那句是不是他不够好,她才如此不够喜爱他的话都未出口,竟是哭到昏厥。
宋小五一直抱着他,期间德王要过来抱, 她阻拦了下来。
世子未曾如此哭过,就让他哭一回罢。
世子昏过去后, 宋小五起身抱了他下床,这才着急,“去叫大夫。”
德王沉着脸,看了眼急速跑出去的下人, 又看向她。
等大夫过来把世子弄醒, 又喂了碗汤进去, 世子疲惫睡去,德王看着纤瘦的妻子抱着十岁的儿子放到床上,看她替他盖好被子, 他站在床边, 看着她的脸, 道:“他大了。”
宋小五叹了口气, 在世子身边躺下。
“他大了。”德王重复。
这是世子为他德王世子的命。
他十岁的时候, 也如世子一样艰辛。
这是位高权重者必要走的征程。
“是啊。”宋小五明了他的意思, 抬起脸,朝身边拍了拍。
德王没过去,继续重复,“你爱他,谁都知晓,而我以前没有,什么都没有,也过来了。”
世子得到的已经很多了,他有母亲爱他,而他的父亲从小连母亲都没有。
宋小五坐起身,朝他伸手,“过来,康康,过来。”
康康泪流满面,没有过去,“你是不是要跟他一起走?”
早在他的王妃抱着世子沉默一言不发,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说的时候,德王就知道她已下定了决定。
他爱了她十多年,日以继夜地看着她,揣磨着她,如何不知道她脸孔下的心肠?
她心疼世子,她想弥补他,想把世间所有世子最在乎的一切好好地给他们的孩子,他懂他知道,可他呢?难道她就不心疼不爱护了吗?
王妃沉默。
“那我呢?”德王痛哭流涕。
这厢,王妃下了床,抱住了他。
德王痛得无法呼吸,问她:“那我呢?”
“你等等我。”
“我不想等。”
“你等等。”
“我不!”德王脚步往后踉跄,他低声嘶吼,已无法站稳……